在学府之内为绘画而进行的教育，其实就是对绘画的毁灭。可以直接地说，美术学院用课程的办法教导学生，其实就是绘画事业的悲剧。可是千百万年少无知的孩子们有什么办法？画面好与坏，水平高与低，学业精与疏，全部取决于老师的眼光和本府的派系规矩。已经造成了这样一种阶级，或者派别，叫做“学院派”。有好多好多的人，从上小学开始，到长大成人，到生了小孩，已被“学院派”深深滋透，终生被学业所征服而不得醒悟。同样，我有什么办法？被课程、学业所围困，惶惶不可终日。

我画什么？画我认识中的一切！人人、物物、事事！我画下了无数无数，无数的描绘之后，我的绘画逼近了极限。

当一根曲折的线条勾成了一个人的手臂时，我不要看到它是多么准确逼真，我要看到它动起来，弯曲起来，转起来，发出声音来！甚至，我要看到它伸手向我打来！

当我画到人的面孔时，不希望它多么标致庄重，凝聚某种美观。我要它有表情，有眼神，要能够表达，能够以人的面孔向我呼叫起来！

我要画成一个完整的躯体，并不需要它展示某种身姿，不需要表现什么美丽，也不必载寄什么内涵或意境，我要它动起来，要他摆脱死静不动的画幅平面，从中跳出来，用脚踢飞我的笔！我的画面，一定要比活的人更具有生命的魅力，它要用一个微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种热情……来吸引和驾驭着人们的感觉与心灵，让画面振动起来，活跃起来……

它还不行！它还不理想！它还在寂静的画面中沉睡如死！它还欠缺许多火候，令我非常不满意！……只要它还不能成活，我就努力地画下去，没有捷径，无法投机取巧，只有拼命地投入其中，一百遍一百遍地苦苦磨练下去……一寸成功，一尺失败，一寸进步，一尺倒退。

当初为了学成绘画，曾经磨破了一堆一堆的纸，废纸三千。三千张废纸为我筑成了坚不可摧的理论城堡，却禁锢了灵感的自由。为了得到自由个人的绘画方法，我竭尽了脑细胞，穷绝了技艺，却无法得逞。如今，理论如同无形的魔影，总是死缠着画面，驱之难亦难！

理论！理论！仍然是驱之不尽的理论！缘何为绘画界定了这些道理？狗屁的道理！在经过数不清的努力磨练之后，我依然没有突破，反而陷入了苦境——当你一笔画下去，线条不是线条，色彩不是色彩，物体不成物体，画面变成了不伦不类的怪物的时候……我再也不能忍受地暴怒了！踢翻了画架，摔飞了画笔颜料，砸倒了椅子，砸裂了画板，把它们撕下来！踩破！……纵有一番发作，终以无声而告失败，哭不能哭，笑不能笑，惟有无力地倒下来，躺在画板上仰面朝天地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疲惫极了，抓过毯子和衬布蒙在身上，歪斜在画板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