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画沙回避
作者:*狻猊*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433

我以为我病得快要死了,谁知饱吃了一顿美食,满睡了一觉之后,又活过来了,像平时那样健康。

我一个人走到画室,在周末,这儿一个人都没有。我静静地坐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想画一幅画。画板、画布、图钉、油笔、颜料、画架、调色板……最重要的是一张躺椅,因为我身体虚弱,并非像往日那样健康,须要偎依在躺椅里才能画画。

从来没有这种心灰意懒同时又积极亢奋的情绪。面对画布,我迫不及待地扑上一笔,同时又极力压制自己不要画上去。就是这样,画布上出现了一笔又一笔的色块。我要画什么?没有准备,可是我决不容许画上一笔违背自己心愿的颜色。我斜躺在椅子里,左手托着腮,右手握着笔,抬起胳膊往前伸的时候,就已经吃力。只有在大腿和肩胛都酸麻了的时候,才勉强换一个姿势。

谁像我这样清淡乏味而又丰富多彩呢?谁会像我这样画画?屈指可数的绘画高手,哪一个像我这样把自己的呼吸、血液、体温、眼泪、灵魂都融进画面中去呢?我与谁也不能同为一列。有谁像我这样博学广识,同时又目不识丁呢?没有一个人像我这样活得坦荡无忌,同时又负重累累,没有一个人能理解我,同情我。阿雪朋怎么样呢?曾经我把她构想为十全十美的意中人,然而就是由于这样,我被自己重重地伤害了,几乎差一点“病死在床上”。她根本就不是我只凭臆想就可以认识的人。由此,我应该懂得,我本来!的确!应该!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一个与世上所有人都不相同的怪物,我更应该永远这样独立地生存下去,永远都不与任何人苟同,永远都是高傲的自尊和坦荡的自信。

在,画布上出现了远山、孤岛、海水、天空、沙滩和房屋,就是我曾遇过的那个海边。沙滩上坐着一个心情沉重的年轻人,那就是我。此外,沙滩上还有随便的另外几个人,他们都是那么孤立。

海水动起来了,沙滩亮起来了,天空运动起来了,它们充满了无穷的活力,它们的色彩每一笔都耀眼夺目,都在闪闪地跳跃。天空是淡蓝色的,沙滩是金黄色的,海水是绿色黑色交杂的,远山是灰色的,海岛是褐色的,它们无不隐含了洪猛浩瀚的力量,随时都要爆炸和翻滚,它们需要运动!可是,它们一切都是静止的,那个低沉的年轻人,那另外一些灰色的人,或站的、或走的、或游泳的,都压抑着无比静止的力量,无比静止,无比孤立——它们似乎要千古万代地固定在轮廓上,一丝不挪地静以待毙!极静与极动正在进行着激烈的对抗。我的画笔一片一点地把色彩画上去,画面便一点一片地呈献出使人极度压抑而又极度高亢的情调,能使人疯狂,能使人死寂。

画累了,我丢下画笔站起来,走到窗边了望。外边一个人,是洪璞凤,他大步流星地走进学府大门。许久以来,只要我们提到他,十有七八是谈论他的恋爱史,问他目标进展到几十几个了。他是倒霉的,一个一个的女孩接近了他又拒绝了他,不愿意追随。有一次,他听说香儿姑娘跟一个男人去了大酒店,便不惜苦力在夜晚奔跑了五六里路,守侯在酒店门口,而实际上香儿姑娘早已在宿舍里安睡了。有一次他和雨儿姑娘一起散步,竟然将她拥抱起来,雨儿惊恐万状,奋力挣脱,跑回去好好哭了一场。有一次,他直接跑到单雅家中,对着单雅一家人疯言痴语,被单雅弟弟骂了出来。有一次苗歌洁把棉袍忘在窗户上,他摘下来穿了一天,陶醉了一天。他给关晓蝶写情书,秉烛夜战,百封换不回一封,却把晓蝶惹得烦恼了,把情书分给众人观阅,并对人朗读,洪璞凤羞恼难当,紫涨着脸举拳要打晓蝶,被人截住——

璞凤同志的可悲可叹的恋爱轶事很多,他很能干,在城市里揽到了不少业务,挣了不少钱,他把一多半花给了女孩们。我常常在背地里对他谈笑风声,可在此一刻,望着大步流星走着的璞凤同志,实在是笑不起来了。如果,如果有人对着我提到“阿雪朋”三个字,恐怕,我会昏厥在地不省人事的——

哼……阿雪朋呀,你——

蔡波掀开史钟茹的袖口,塞进去一样东西,史钟茹哭笑不得,欲要怒斥他,却严厉不起来。蔡波一面聊牙,一面偷偷从钟茹的领口向里面看乳房……虽然看不见,却让多少好汉冒火!他拉起钟茹的领口,要往里面塞东西,钟茹用手打开了,一脸烦怨。肖鲁忍无可忍了,拦腰将蔡波撸起拖到一边,说:“你小子真腻歪!”没想到蔡波连推带撩地又跑到钟茹桌前,反斥肖鲁:“你少来管!钟茹喜欢我来的,我们好哇,你嫉妒啦?”肖鲁“呸”地吐一口,转身走了。旁边随着竺太宇和蓝克他们轻蔑的嗤笑声……

——负罪感太重。

阿雪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对我做出否认,她是一个优秀的女杰,她随便一段表演,都会使我信以为真,每次看到她,无论在做什么,都会使我产生错觉。她轻而易举地笑度一个被她屈服了的人,闹剧玩家,纯情少男,肉麻!她能够从容不迫,让事事在发生前后都易如轻风,一笑可置,因此而——实在太聪明,不愧为女杰!

看看我的画面,名字应该叫做“海边”?这是一幅多么刺人心神的画,蓝色是刺人的蓝色,黄色是刺人的黄色,海水之中的黑色和绿色,又是那么凝重和冷酷。颜色的效用已经摆脱了本身的属性,只要你敢画,群青色会比朱红色更热烈更激动。在这幅画上,黄沙的面积占去了三分之二,那么,此画的名字就叫“沙”吧。这幅画定型了一个关于我的亲身故事,使我想到了,要——

……在薄如蝉翼的饮料瓶里,发出一声惨叫,这惨叫犹在耳边,毛骨悚然,它已经不再是“神秘女王”的叫声,也不是那个活的女玩偶的,而是贝安瑟的,我的惨叫声,犹如THEWALL……

……让我在深思熟虑之后弄懂一个真面目,算了吧?不能!一场暴雨淋湿了校园里的孩子们,他们冲进楼门。史钟茹和阿雪朋手拉着手,被雨淋了,她们冲进楼门,跺跺脚,用手理理头发。史钟茹的头发淋湿了,由于粘贴而变得丑陋了,可阿雪朋经雨水一淋,反而更美了。史钟茹拉着她走的时候,她匆匆朝玻璃上瞅瞅,那一瞅是焦急的,但是看见玻璃上映着更俏的面庞时,嘴角微微一上翘,随即轻松地追了上去。这已经是弄懂了的真情实景,在你蒙受糟糕之前……

真面目在哪儿?为何竺太宇向我投来揶揄的目光?为何史钟茹冲我诡诈地一笑,为何韦懂莫名其妙地拍我一下?为何方流日对我微笑,艾摩欲言又止?有人窃窃私语,就连高大的璞凤同志,也奇怪地瞥我一眼,难道一切已经……不好!

——我要回避!

莫丽进来了,她说:“安瑟……”

收起画来,收起笔来,收拾好桌子,锁上锁。收拾好床铺,收拾好橱子,收拾好证件和钱钞……你要怎样?我要回避!您去哪儿?去干什么?……休问!

莫丽倚在门口不动。她怎么用这种目光盯着我?

“对不起,让我过去好吗?”

她……移开了,让我走出画室去。

贝安瑟有一个最根本的问题需要思考——是谁写了一封神秘的信送给他。但是他不思考,他把所有问题统统丢在了废纸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