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安瑟大师从原始村庄跑步归来
作者:*狻猊*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266

自从贝安瑟趟入了生命的地震之后,他在大自然中走失了。踏上时空与光谱的通道,他去了一个荒凉夐古的地方。是一个人类社会的初始地,勘古可能找不到,历史版图画不上,人类回忆不了的幽幽古地。

当时他正在走啊,一步接一步。忽然间地震的轰鸣从脚下响起来,他看见一个黑洞把自己吞没,一瞬间之后,一切什么都不知道了,不见了,消失了。生命就这样走入绝对的领域,只剩下一具行走不休的身体,一个白痴的人。

……穿过空无一人的古城,践过尸马横地的旧战场,路过一毛不拔的野岭,无数陶俑青铜从墓地中间挥手而去。呦呦鹿鸣之后,无边荒芜的枯树林……子归乌啼,小桥流水,南赡部洲,平沙落雁,亲眼目睹春秋千载的沧桑,耳闻万古神秘的钟鸣。后来,终于体力不支,困乏已极,在一个夜晚歪倒在一垛茅庐的门口,这是古稀人世的一个小村庄。

黎明,老头儿和老婆儿起来开门,吱呀门开了,倒进来一个美丽的陌生人。看他十分可怜的样子,老夫妇收留了他。打扫一间小土屋,铺下一些干黄草,让他住在里面,再拿饭来喂他。整个村庄的人都来观看这个罕见的外来人,他不说话,不思考,没有智力,不懂事,傻傻又白白,是个只有躯壳而没有灵魂的白痴。人们对他产生了好感,十分喜欢这个外来人,管他叫“无事人”。从此,他就在这个村庄里留下来,和人们一起生活。

这是氏族社会晚期的小村庄,村民过着朴素简陋的原始生活,很古朴、很简陋。用石块、泥土和木头来垒筑房屋,用兽皮、麻线缝制成衣服,到山坡上开垦荒地种植庄稼,在山沟里放牧牛羊、猪、狗,在家里圈养鸡鸭鹅兔。村民们教导“无事人”生活的本领——教导他用镢头刨开荒土,他便用镢头刨开荒土;教他在土壤里埋下种子,他便在土壤里埋下种子。庄稼长出来了,人们教他灌水、锄草、捉虫子。庄稼成熟了,人们教他用镰刀收割,捆绑了背回家。回到家里,再教他用石碾、棒槌、簸箕、筛子把庄稼打磨成粮食,做成饭,吃……人们教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不难也不问,任劳任怨。饿了的时候,村民喂他罐粥,他便喝下一罐粥,喂他一面饼,他就吃下一面饼。天寒地冻了,人们教他砍柴生火,送他棉袄被褥,他便穿了棉袄,睡了被褥,烤着热火。刮风下雨,毒虫病害,危险来临的时候,人们和他一起躲避……所有这些事,他如白痴一样一点儿也不懂,根本不明白来来去去的道理何在,但是他都学会了,都做得很好很顺利,从没有遇上半点麻烦或发生不测。村民们与他相处得非常好,对他总是面带笑容,十分亲近。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不会说话、没有头脑、美丽白白的,无知之人。

太阳从东边升起来,从西边落下去,天气由温暖变为寒冷,由寒冷变为温暖,草木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日日、月月、年年、复复,不记得度过了多少年。当初收留“无事人”的那一辈老村民都亡故了,他们的孩子也老了,也死去了,又一代的孩子们长大了,又老了,他们都禁不住岁月的消磨。惟独这个美丽的“无事人”却与别人不一样,在许多年的劳动中,他的身体不但没有被消磨,反而日益变得高大和健壮,没有生病,没有损伤,成为这个村庄里最年高最健硕的长者。这位长者除了兢兢业业地劳动在田地之外,对于其他事情仍然一无所知,一直空空白白。

劳动,劳动,干活,干活,开垦荒土,埋头耕种,在庄稼地里操作,沿着山的斜坡慢慢往回走,饿了要吃饭,冷了要穿衣,困了累了要睡觉,从日出到日暮,从一年到另一年……难道,这就是曾经栩栩如生地活在人们心目中的贝安瑟的人生终结吗?难道就只等着某一天来身体老死了,把眼睛一闭,两腿一伸,葬身在泥土中万事皆休吗?

突然有一天,一个无缘无故的晴天白日,这个痴呆的老人在开垦黄土的时候,突然地大声叫喊起来:

“生命的答案我终于找到了!啊,我终于找到了!找到了!……生命就是泥土!生命就是泥土!”

突然的吼叫把所有的村民惊呆了,只见他如疯狂了一样在田地里大声的呼喊、嚎叫,对着天喊,对着地喊,对着田地里的村民喊……

“他说话了!”“他怎么说话了?”“他说的什么?”“他这是怎么啦?”……村民们吃惊地问着。又看他十足疯狂地叫喊着,捧起泥土来,大把大把地抛撒,抛向天,撒向地,向人们抛撒过来,把泥土抛撒得到处都是……

“生命等于泥土啊!我终于得到了!得到了!生命,生命就是泥土!泥土……”

村民们想要拦住他,接济他,被他推开了。俨然头脑已经清醒,灵智已经回归。猛然间,看清了身处的原始地带,摸一把头发和胡须已经苍老垂白,皮肤骨骼已经粗老坚硬,“美丽”已经全然不见……登时心领了一切,不由得仰天一阵长笑,又俯地一阵长哭!长笑当然是为了真理的获得,长哭也不过是为了身世的消磨……

然后拜别了小村庄里的村民,望着来时的旧路,头也不回地跑去了。

刹那间,风驰电掣,雷鸣震耳,一条时光的隧道铺到了脚下,数不清的历史噪音哗哗地暴响着从身边擦过。为了赶回自己的身家地带,贝安瑟拔足飞跑。远望前方是一座翠绿繁茂的公园,一个焦急不安的老人正在来回踱步,忽然觉得……这个老人多么面熟!他……他不就是丛华灯吗?

如此,幸运、安然、平空……贝安瑟返回了今日的世间。虽然身已苍老,然而志向不减,体力不衰,带来一个从黑洞中捕获的含混道理,要在这活的世间再造一场惊剧,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