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作者:阿越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628

“子由、元度、毅夫,你们先听我说完整个构想。”石越伸出双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一面向陈良打了个眼色。陈良立时转身,取出一幅“天下郡县图”来,铺在桌子上。石越走到桌前,苏辙、蔡卞、唐棣等人也围了上来。

石越取来一根玉如意,在地图点依次点了几个城市,一面缓缓说道:“汴京为中心,沿汴河至楚州,再沿运河到扬州,不仅沟通长江、大河两大水系,也堪称整个大宋的生命线。汴京的生存,严重依赖汴河的漕运,几乎一日不可离。为了更好的解决漕运问题,我以为可以在泉州、福州、杭州、扬州建立四个大的港口,利用海运,解决福建路、两浙路与京师的运输问题。但是有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京东东路、淮南东路、淮南西路、江南东路、两浙路、福建路,以及江南西路,这八路是大宋赋税的主要来源,但是所有的运输,最终全部要依赖于汴河,汴河的运输能力,已经到了一个极致。因此,我认为,要充分利用长江的功能,从汴京到沿长江的城市:江宁、鄂州、江陵,甚至庐州、光州、襄州,都要用更大运能的官道连结起来,而长江以南诸路,也同样要用水、路两种交通渠道,从而使整个南方的流通变得非常的顺畅,而漕运过份依赖汴河的状况,也可以得到部分的缓解。特别考虑到荆湖南、北两路的开发——这两路与京师的联系,绝对无法指望汴河。”

“开发荆湖南、北路?”众人越发的震惊起来。

“不错。”石越的神色非常淡然,他用玉如意在二路的地图上画了个圈,道:“我并非为了修路而修路,构建水陆交通路,其目的是促进南北流通以及南方内部的流通,主要就是为了开发南方。大宋的富强,只可能建立在南方全面繁荣的基础上。同时……”玉如意指向了四川,“也能顺便解决四川的漕运。”

“计划越大,开支越惊人。敢问参政,想要如何开发南方?”蔡卞注视石越,实在无法想象石越这样谨慎的人,怎么会提出这样大胆的计划。

石越尚着黄河以北诸路画了个大大的圈,说道:“北方兼并一日甚于一日,大量的农夫无地可种,每次盗贼不断,重罪法诸位都知道,这是盗贼猖獗使然。民本不乐为贼,迫于无奈,不得不为贼。而南方,特别荆湖南、北路,农业落后,人口稀少。白水潭考察的学生写了报告,认为这两路最少可以吸纳一百万户人口。我想从人多地少的川蜀,以及兼并严重的河北,招纳五等户以及客户,并往两路甚至远至广南东、西路垦荒。除了几条主干道外,垦荒的人走到哪里,道路就修到哪里。”

“换句话说,就是除了主要官道、河道的修缮开通,其他道路的开通,包括在了移民费用其中?”蔡卞立即反应过来了。

“正是。”石越赞赏的一笑,道:“朝廷对五等户与客户,本来就不征收役税,至少是征得并不高。将这些人吸引到南方,每丁允许圈地八十亩,桑麻田二十亩,宅地三亩;这些地五年之内免税。若力有能及,允许多垦地,多垦之地,五年之内,朝廷只收两税之半。凡移民之户,朝廷每丁发给安家费三十贯,足够一年之开销。凡种子、农具,皆可贷给,用劳役的形式分年归还。”

苏辙望了石越半晌,叹道:“子明,你可知道这要花多少钱?假设你能吸引五十万丁,安家费就是一千五百万贯,还有种子、农具,不下一千五百万贯。三千万贯,就这么花掉了。朝廷哪有那么多钱?何况你还有个修路的计划。”

蔡卞苦笑道:“实际上绝对不止三千万贯。而且农夫能领到手里的钱,也不可能有三十贯,我看最多有十五贯。”

唐棣也道:“正是如此。中间若不经剥刻,实无可能。”

“我当设严刑峻法以待之!”石越寒着脸说道。“刻剥之事,自然难免,但只要查出一个,便抄没家产,发配往归义城。更何况,便是十五贯也够用了,一个低等厢军,每年的薪俸是四贯左右,也可以拮据维生,十五贯在湖广四路,既便维持一个五口之家的生活,都不是问题。”

“若然如此,甚善,但只怕严刑峻法,不能不惹来议论。更何况还有更多的矛盾,移民原籍官员故意阻挠怎么办?荆湖南北路又不是无人之所,若当地人说那地是他们的,又要如何?”苏辙对这样太大的计划,始终不是很乐观。

“除所开垦熟田之外,一切山林河泽,皆是官产!移民之前,我要请求皇上下令,命令湖广四路编户自报财产,他报多少,朝廷信多少。以后便按这个收税。等到移民之时,朝廷就按所报之数,计算其地产。如果届时有人忽然又多出了许多田产,那么他的总额在一百亩之内,朝廷就既往不究。若超过一百亩,那便怪不得朝廷了。”

“这……”

“湖广四路,在朝廷里没有什么力量可言。对朝廷有影响力的家族,没有一家在这四路有什么了不起的利益的。何况有上百万的北方百姓从中得利——许多北方籍、四川籍的官员从公从私,都会支持,而许多官员也多了中饱私囊的机会,若从这些方面想,我倒是并不担心会有过大的阻力。我担心的,是朝廷的财政,能不能支持这个计划?”蔡卞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石子明与王介甫的区别,就是石子明拼命花钱,王介甫拼命挣钱;若再加上司马君实拼命省钱,实在可以并称三绝。”

“财政的问题,我们等会再谈。”石越把玩着手中的玉如意,不急不慢的说道:“我们首先可以达一个共识,如果不考虑财政的因素,移民开发湖广四路,是完全可行的。而且,如果执行得很,四五年之后,就能见大利。诸位是否同意?”他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膛,苏辙与唐棣点了点头,蔡卞却迟疑了一下。

石越注视蔡卞,微笑道:“元度还有何意见?”

蔡卞见石越问到,便笑道:“参政,下官以为,庙算者,未算胜,先算败。参政何不说说如果失败,会有什么后果?”

石越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道:“说得好,正当如此。”他转向陈良,道:“子柔,不如你来说吧。”

陈良应了一声,微一欠身,道:“苏大人、蔡大人、唐大人,参政与在下等议论之时,以为如果移民开发计划失败,所导致的后果,大约以下以种:最坏的状况,国库六千万贯,甚至更多的钱白白花掉,收不到一分成效,移民过程中移民与官员,移民与本地百姓冲突不断,不断发生流血冲突,甚至引发小股叛乱,同时,各蛮夷部族因为被移民的开发所刺激,矛盾激化,起兵叛乱。朝廷在财政瘫痪的情况下,不得不增加税收,组织军队平叛,整个大宋,因此陷入十分困难的状况……”

他说到此处,见苏辙与唐棣脸色都为之一变,忍不住安慰道:“这个似乎不用过于担心,这种状况,只是组织者能力过份低下,才有可能发生。我们认为这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我们不是一次性的大规模移民,也不会是无序的移民,所有的过程,必须是有组织的,比如分几年来达成这个目的,每次移民的规模,移民的目的地,都会谨慎规划。我们事先要对一些州县进行调查,分析每个州县大约最多可以接纳多少移民,然后只移民最大可接纳数的六成。这样,就尽可能的缓解了移民与本地居民的冲突。再善择官吏,加强监督,也可能减少移民与官员的矛盾……”

“那么与蛮夷呢?”唐棣忍不住问道。

陈良面无表情的说道:“让山中蛮夷下山,成为编户,蕃汉杂居,本就是移民的主要目的。我们尽量避免冲突,如果诸夷接受教化,朝廷也一视同仁,以华夏待之。实在不可以避免的冲突,则自有军队进剿。同时,参政也认为,可以在水源上游,湖泽周围,划定一些山林,禁止开垦。诸夷愿意迁徙,朝廷当优容之。而且,我们也相信,移民与诸夷的关系,是可以处理好的,因为移民会带过去更先进的技术,与诸夷有更多的交易,只要他们不袭击移民,朝廷会一如既往的优待他们。”

唐棣听到陈良这冠冕堂皇的话语,心中一凛,移视石越,却见石越竟似一尊雕塑一般。他知道一旦移民,的确也会有汉蕃取长补短,互相交好的事情发生,但是只怕更多的,还是血腥的冲突。越往南,这种冲突必然越明显。因为很多耕地的开垦,一定会侵犯到蛮夷的传统领地。唐棣犹豫了一下,终于说了出来,道:“子明,若真如此,多杀伤仁,不可不慎。”

石越苦笑道:“一般的州县,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只要朝廷严令县官不得欺凌蛮夷,视为子民,则这个问题不难解决。但是在一些羁縻州,只怕避免不了军队的出动。如果真的出现那样的状况,朝廷也自会慎重,尽量用抚不用剿。兵者凶器,不得已而用之。”

陈良见众人不再质疑,便继续说道:“次坏的状况,是虽然多有挫折,但是移民总算进行,而南方也得到开发,但是移民却给朝廷背上了巨大的财政包袱,朝廷不断追加费用,财政十年之内,都处于极度困难中。万一有何天灾人祸,或者朝廷支持不下去,半途而废,就导致前功尽弃。”

蔡卞脸上有惊诧之色,他显然没有想到这个状况石越已经事先想到。“在下最担心的,就是这种状况。”

“这个办法,可以用计划性移民解决。严格控制移民的数量,可以有效解决这个问题。比如,执行的第一年,移民五万到十万,移民限制在某几个州县,发现问题,可以及时解决。而且若真有什么大的后果,朝廷也可以及时抽身。一年之后,第一批移民基本可以站稳脚跟,则第二年可以适当增加数量。如此进行,朝廷在前五年内虽然要花上一大笔钱,但是分开支付,却并非不能承受。当然,我们还有另外的辅助性措施……”

蔡卞想了想,说道:“这个办法果然有用。但是下官还是认为,再怎么裁减,移民与修路浚河的费用,都是目前朝廷的财政无法支持的。其付出的巨大显而易见,但是将来得到的东西,却极不确定——单靠移民们能给朝廷增加的税收,岂码要一百年才能补偿回来。”

石越笑道:“元度,账不是这么算的。如果移民成功,其利甚大。首先,大宋粮食产量必然显著增加,百姓生活水平能得到好转。史上最富庶的时期,都是粮价最低的时期,开元十三年,东都斗米十五钱,青、齐五钱,粟三钱,以致于玄宗要担心谷贱伤农,特意收购粮食,以求提高价格。这样的盛况,已经有三百五十多年不曾见了。根据杜佑的估计,天宝年间的实际户数最少有一千三四百万。如此全国的人口大约为六七千万,与本朝相当。其耕地面积约在800万顷至850万顷之间,略高于西汉时的最高垦田面积。而本朝,治平年间,垦田数仅四百四十万余顷,比本朝天禧年间尚有则犹不及……”

蔡卞笑道:“参政,这只是收赋税的田地。本朝垦田数,有人认为,可能达到三千余万顷,或者有所夸张,但远过唐朝则是肯定的。否则王介甫相公就不会那么着急想要括隐田了,若能使天下隐田皆收赋税,则朝廷一朝可富。”

“非也,非也。有隐田,必有隐户。依朝廷之统计,则唐朝全国户数最多是天宝年间,不过891万余,口5291万余,又要少于本朝了。况且,天下隐户、隐田,根本不可能计算清楚,历朝历代,无不如此。为政者计算得失,不可怕百姓占便宜,而须惧百姓吃亏。故我以为,这隐户、隐田,竟可不计。本朝粮价不能达到天宝年间的水平,必有原因。究其因,还是产量不足——而本朝亩产量明显超过唐朝,特别是江南地区。因此我认为,本朝要么是人多,要么是地少。人多则平均每人所占地少,所以究其原因,还是地少。”

蔡卞想了半晌,方点了点头。

石越继续说道:“因此开发南方,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只要采用更进步的农耕技术,南方亩产高于北方,是很正常的。北方普通亩产一石,南方就可以达到两石、三石,甚至四石。我甚至认为,有朝一日,湖广熟,天下足。”

苏辙与蔡卞、唐棣对望一眼,心中半信半疑。又听石越继续说道:“第二个好处,就是可以缓解北方、四川兼并日炽带来的矛盾。在工业与商业不能吸纳大量劳力的时候,移民是唯一的解决办法。朝廷与其等到灾害来临之时,将人召入厢军,白白浪费粮食供养,还不如来支持移民,比较彻底的解决这个问题。依我看,解决了这个问题,就解决了军队日异膨胀的问题,减少不必要的厢军供给,多出了给国家交税的主户,一进一出之间,利弊自现。”

苏辙等人显然都没有想到这个层面的问题,须知当时厢军之数,有四五十万之多,是朝廷一个巨大的财政负担,如果能够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将节省下来的军费,去供给移民生产开发之用,这一进一出之间,的确会是个巨大的诱惑,而且,苏辙等人在一瞬间,也同时想到,将来裁军,许多的厢军安置计划,也可以放进移民计划中统一解决——将裁汰的厢军以军屯的名义,进驻羁縻州,那却是一举数得的事情。如果这样算起来,虽然整个移民计划的总开支高达三千万贯到六千万贯,但是果真成功的话,好处却是非常明显的。

石越见众人神色,知道心中已然动了,他知道这个计划,最起码要说服身为工部尚书的苏辙,当下趁热打铁,又道:“第三个好处,便是将部分厢军按编制开进羁縻州,进行军屯。但是厢军主要种植甘蔗等作物,生产蔗糖;同时可以烧制陶器,酿酒,甚至制药——朝廷可以将这些东西通过海外贸易,卖给夷人,如果组织得好的话,军屯不仅不会成为朝廷的财政负担,反而会成为一个巨大的财源。它也可以对民间起一个示范的作用——蔗糖、美酒、中药,不仅仅可以满足国内的需要,也能通过海外贸易带来高额的利润。”

苏辙、蔡卞、唐棣终于被打动了,他们三人都知道蔗糖在海外贸易中的惊人利润,而酒与中药——他们此时还不知道石越口中的中药,根本不是他们以为的药材那么简单,但是饶是如此,他们也相信的确可以带来巨大的收益。只要有一个机制保证厢军能心甘情愿的进驻湖广四路的偏远之地,并且削减厢军进行军屯时稍稍谨慎一点,那么石越所勾画的东西,绝对是可能实现的!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得多了,石越与陈良继续介绍了移民计划的好处与可能出现的弊端,又大致讲了一下如何步步推行的问题,然后从移民计划的基础上,再重新说起南方水陆交通网的构建与步骤,终于赢得了苏辙等人的首肯。

“一旦计划推行,我将向陛下推荐元度为工部屯田司郎中,毅夫为屯田司员外郎,主要负责移民开发事务。民屯军屯,一应总之。元度精细谨慎,毅夫沉稳至公,必能为大宋日后的盛世,定下坚实的基础。”石越注视蔡卞、唐棣二人,目光中充满了期望。

蔡卞与唐棣微微一笑,心中也甚是激动,特别是蔡卞,不过二十岁出头,一旦升了屯田司郎中,就是正五品下的朝廷大臣,服绯带银,其任命也将由尚书省政事堂发出,而不再归于吏部管辖——许多人在官场上沉浮一生,也未必能跨上五品这道坎,他当真称得上青云直上了。唐棣对于蔡卞居于其上,倒也并不介意。他与蔡卞同年进士,蔡卞名次便在他上,后来一同协助军器监改革,蔡卞的能力他也是亲眼目睹,知道远在自己之上。因此石越不推荐与他关系亲密的自己,而是推荐蔡卞为屯田司郎中,寄以重望,唐棣反倒觉得石越有识人之明。当下二人齐声说道:“必当竭尽所能。”

苏辙目光在《天下郡县图》上停留良久,悠悠说道:“子明,我自然全力助你此事。但是此事要通过朝议,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尚书省韩、吕二相,冯、司马二参政不首肯,众给事中不同意,皇上不下定决心,终究只能是纸上谈兵。”

“子由说得甚是。万事刚刚开始……”

“去说服司马君实吧,若能说服司马君实支持你花这笔钱,那么以冯参政与子明、君实的交情,自会同意。吕吉甫相公虽然态度难料,但他是乐于生事的人,未必会很反对。韩相公也不能说服——如此,至少能取得尚书省的同意。”

石越苦笑着点点头,他也知道司马光是必须要说服的。但是这件事情,却必须先让皇帝知道,这政治上必须做出的姿态。他需要皇帝对于他的计划有一种参预感。

※※※

熙宁八年重阳佳节。

此时大宋朝野所关注的焦点,毫无疑问是辽国已经渐渐明朗的内战与即将开始的省试。辽主耶律浚控制了中京道、东京道、南京道等辽国最富庶的地区,以大义之名,举兵十五万,准备进攻占据上京的耶律伊逊。但是为了防止宋朝趁火打劫,以及迟迟不肯表态的西京留守杨遵勋,耶律浚不得不分兵十万,监视这两股势力。而耶律伊逊则在上京道纠集了约八万契丹军、十二万各部族军队,指责耶律浚弑父,另立了一个叫耶律阿剌的三岁宗室为君,自称总北、南枢密院事兼天下兵马大元帅,与耶律浚对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双方势均力敌,耶律浚控制的三京道内,有不少耶律伊逊的死党,以及怀疑耶律浚弑父而心怀两端的人,他还要担心着宋朝与杨遵勋的进攻、东京道诸蛮族的叛乱;同样,耶律伊逊部下,不仅有许多部族完全是被胁迫、或被引诱而来,而且也有许多的契丹贵族,心里向着耶律浚,却不得已而臣服于耶律伊逊。在这样的情况下,双方都不敢冒然接战——耶律浚担心一旦远离中京,杨遵勋就趁机攻其后背,腹背受敌;而耶律伊逊却也不敢远离上京,他担心自己一走,上京立即就被同情耶律浚的人控制,到时候只怕二十万部下会作鸟兽散。

双方都希望杨遵勖的态度能够明朗化。现在杨遵勖已经被耶律伊逊封为楚王、北枢密使,而在耶律浚这面,也已经是宋王、北枢密使。与此同时,从西夏到宋朝,都不断有使者来往于西京大同府,游说杨遵勖归附,西夏太后开出的价码是代王、中书令、都统军;而赵顼的许诺则是排名第一的泰宁节度使、中书令、世袭卫国公。但是无论怎么样,杨遵勖就是不肯表态,只是操练士卒,征集粮草,勤修武备。若非觉得过于不可思议,简直让人怀疑他也想插上一脚,自己做辽国皇帝。

而大宋国内,三年一度的大比也拉开了序幕。赵顼一面下令边境修缮守备,监视辽国的动向,同时下令诸作坊大批量生产霹雳投弹,军器监全面推行标准化生产;一面不得不暂时转移一部分目光,来关注省试的公平进行。但是最让赵顼关注的,却还是苏辙与石越共同提出来的一个庞大计划,这个计划说到底,可以分成三个部分:一、从黄河以北诸路、四川移民五十万丁(户)至荆湖北、南路,广南东、西路。整个计划分五年进行:第一年移民五万丁(户),主要是荆湖北路南部地区;第二年移民十万丁(户),主要是荆湖北、南路;第三年移民十万丁(户),主要是荆湖北、南路、广南东路;第四年移民十二万丁(户),主要是荆湖北、南路、广南东、西路;第五年移民十三万丁(户),主要目的地荆湖北、南路、广南西路(包括崖州)。如此,第一年的移民计划,最低投入是三百万贯;第二年、第三年则是六百万贯;第四年是七百二十万贯;第五年是七百八十万贯。这个计划中,还包括军屯的计划,计划在五年内,调拨十五万被裁汰的厢军,进驻四路。

二、交通网计划:第一步修葺沟通南方各主要城市的官道、水道;首先当然是修葺从汴京到广州的官道;以及建设几个海运港口;然后再从衡州修葺一条通往桂州、邕州的官道,从潭州修一条通往洪州的官道,以及修葺京南西路的官道,加强汴京与四川的联系等等。整个计划中,主要官道、水道、港口的修建,就有三十余条,其总费用高达数亿贯!而且这不是全部的计划,凡小城市、小水道的建设,沟通,都详列名目……全部计划执行完毕,需要七十年至一百年。平均每年的投入,不低于五百万贯!

三、建立传驿网。遍布全国的传驿网将分为官办与民办两个系统。

赵顼被这个计划彻底给吓住了——每年由本不宽裕的国库投入至少一千万贯进行如此庞大的开发计划,而且要持续五年,五年之后,每年还要往上面投入至少五百万贯!赵顼最初的一瞬间,觉得这个计划简直就是疯狂。他存下来钱,是为了开疆拓土的!如果这样花下去,又能经得住几下花?五十万移民计划如果成功,自然每年带来的税收也有二三百万左右,但是相比要花掉的钱,这点收入实在太缺少诱惑力了。除非按照惯例,强行征发民夫,那么国库倒的确不要为止花掉一分钱,或者按两税法的基本精神,“量出为入”,增加税额?——赵顼绝不想成为亡国之君,如果果真那样做,绝对是亡国之前奏!

赵顼觉得整个计划,唯一让他心动的,就是让厢军去军屯。按着石越的计划,十五万厢军的军屯,每年为国库增收一二百万贯,绝对不是难事。而且还能省掉对这部分厢军的开支,一进一出之间,相差就达到四五百万贯了。赵顼的确很赞赏这个想法。

但是对于这个计划,石越似乎另有一套理论。赵顼想起了那天石越与司马光在他面前的辩论……

※※※

“陛下,臣坚决反对这个计划。这根本就是引导大宋走向亡国!”司马光一如既往的沉稳,但是语气却是无比的坚定。

“陛下,臣却以为这是大宋真正繁荣必须付出的投资。”石越虽然针锋相对,但是语气始终保持从容。他似乎不愿意激怒司马光。

“隋炀帝的确为大唐的繁荣打了基础。所谓为王前驱,便指今日之事。如今国库每年的收入,虽然也有一亿贯、石、匹,折算成铜钱,约合六千万到七千万贯,但是开销用度惊人,尽管陛下即位以来财政好转,但每年能够节余的钱,也不足六百万贯。这些节余,要防备边境之用度,灾害之发生。若按苏辙、石越的建议,则所有节余全部花掉尚且不足。若是一年,或者还可以勉强节约,但是整个计划,短则五年,长则七十年甚至一百年,国库如何承担得起?如此,按例朝廷不得不增加税收,然而百姓的负担已经很重,如何可以再加税?且修路开河,是强征劳役?还是雇工进行?强征劳役,则有官逼民反之虞,陈胜吴广之事,指日可待!若是雇工进行,则国库又从哪里去找出来这笔钱?朝廷处处要用钱,臣以为这等事情,不如留待后世去做。”司马光的分析,让赵顼深以为然。

“臣以为并非如此。譬如第一年投入八百万贯,其中三百万贯的民屯费用自然暂时看不到回报,但是却也没有白白花掉。而只是朝廷将来自百姓的三百万贯费用,又还给了百姓。从长远看来,这笔钱是肯定能收回的。其中更有一百五十万贯,百姓将用力役的形式偿还。而修路的五百万贯,臣非常同意司马大人的观点,以为绝对不可以强征民夫,而应当采用雇工的形式——如此,至少有十万农夫从中获益,如果我们控制好时间,整个工程只在农闲时进行的话,则无疑有许多的百姓增加了一笔额外的收入;而且,此外还有供给原料的许多工人,也会从中获益。可以说,朝廷是用这种形式,将五百万贯税收还给了民间,而且还修葺了一条从汴京至广州的官道——百姓们拿着挣到的这笔钱,又可以去生产,去购买,间接又可以提高朝廷的税收,而官道的修葺,将节省许多的运输开支,促进从广州至汴京沿路的流通,于是不仅朝廷,包括百姓,也可以从中获利……所以,臣以为,克剥百姓自然会导致亡国,但是如果朝廷采用一种温和而宽厚的方法来进行这个工程,则官民都将从中获益……”

石越这种经济思想,无论是赵顼与司马光,都是闻所未闻的。

赵顼沉思良久,才说道:“石卿所说,的确有让人茅塞顿开之感。但是朕却不明白,应当如何去计算这笔巨额资金投入进去之后,间接又能给朝廷带来多少收益呢?”

这样复杂的经济预测,一下子就把石越问倒了。石越显然没有料到皇帝会问这个问题,想了半晌,还是老实的摇头说道:“陛下,要准确的预测这笔投入带来的效应,给国库的税收带来多少增长,臣暂时还无力做到。可能需要进行许多的统计、分析、计算,才有可能做一些大概的预算。但是它本身能带来一系列好处,却是肯定的。”

赵顼沉默良久,道:“这件事关系太大,朕以为需要慎重。”

“陛下英明。”司马光接过话题,不知道是因为石越并不是想要强征民夫修路;还是石越的经济新思维对他有一些触动,语气之中,司马光已经明显带了几分善意,“臣以为这样的大事,还是应当权衡利弊。如果不能准确预测可以获得多少回报,就不顾国库的实际情况进行用度,的确有可能造成严重后果。”

石越默然无语,他心里依然相信,要从根本上解决宋朝一系列社会问题,要么就要凭借发达的工商业吸收大量的贫民与客户,从而创造更多的社会财富进行分配;在没有近代工业之前,则只能采用鼓励传统工业、商业发展,并且寻找新的土地进行农业开垦这样多管齐下的办法。如果没有新的土地去吸收大量的劳动力,创造更多的财富,任何一切变革,都只能是治标不治本。除非他要徒劳无功的去学王安石方田均税,向整个社会既得利益正面挑战;或者去美洲找回高产作物种子,从而在有限的土地上创造更多的财富!湖广地区的严重欠发达,可以说是上天留给石越最好的礼物。在耐寒高产作物出现之前,这里几乎是当时中国大地唯一的处*女地。而最妙的是,在这里,大宋朝廷的高官们既没有什么重大的利益,而四路的居民,对朝廷的决策也明显缺少影响力,因为移民过程中可以预见的主要矛盾,不过就是汉蕃矛盾。

但是这样的巨大的工程,是需要很多钱来支持的。他甚至还无法效仿美国对西部的开发,中国人对乡土的重视,湖广特别两广被视为“瘴疠之地”,足以让绝大部分的人将彼处视为畏途,因此移民的过程,既要诱之以利,也要有官府进行组织……再伴随着开发南方的计划,一笔庞大的开销实在不可避免。

所以石越其实也能明白赵顼与司马光的质疑与反对。虽然这个计划,他一定要想办法让它被朝野接受!

良久,忽听到赵顼唤道:“石卿、石卿?”

石越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出神了。他慌忙欠身谢道:“臣失仪,伏乞陛下恕罪。”

“罢了。”赵顼挥挥手,问道:“卿还有什么想法吗?朕以为,卿的建议中,军屯一事,颇为可取。”

“陛下英明。”石越心不在焉的答道。

赵顼似乎有点不忍心,安慰道:“卿不必灰心,待日后国库存钱增多,未必不可以实行这个计划。或者将修路开河的计划与移民的计划剥离开来,朕以为可以让朝廷好好讨论一下。”

石越自然知道如果将两个计划分开来,移民计划在财政上的阻力就要小很多,但是他认为同时修路开河,好处非常的大,一方面无论是移民还是原来的居民,都可以部分吸纳进工程中,从而转移注意力,对于湖广四路的居民来说,在农闲时若一天可以挣十文钱,已是了不起的收入,收入增加的同时,许多因为移民而带来的怨气,就不会那么炽烈;二来部分移民也可以从中再挣点钱,做为再生产的资金;三来厢军可以顺理成章的顺着官道进驻各个地方,不那么引人注目;四来还可以促进物资的流通,防止人口涌入造成物价的上涨……

“所以,无论如何,我要找一条可以说服天下人的路子……”石越在心里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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