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开启虚无(一)
作者:12龙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954

又值深夜。

文轻轻地踩下刹车,汽车的四条轮胎依从着惯性,无声无息地向前继续滑动了几十厘米,终于停了下来。放在驾驶盘上的双手缩了回去,一只插入衣兜,另一只则水平移动,推开车子的门。皮鞋恰好踏在路旁的一堆积水之上,顿时把水中倒映而出的景象尽数踩碎。

文挺起胸膛深深呼吸着,仰起头来,凝望着眼前这栋自己在里面工作过十个年头的建筑物——本市警局。幽蓝色的月光照耀之下,整栋警察大楼都散发着一股致命的神秘气氛,想起罕神甫说的故事,再联想到待会儿即将面对的东西,文不禁轻轻地打了个寒颤,全身上下的肌肉因紧张而猛然收缩。忽然之间,他没来由地产生了一股冲动,只想要抛下司马,抛下神甫,抛下所有的一切回家去,紧紧拥住雅,把头枕在她柔软胸膛前,那白腻而光滑的肌肤之上直至天明,什么也不再管。

等等,为什么自己竟会产生如此懦弱的念头?难道……是因为恐惧?笑话,怎么会呢?身为警队凶杀组的组长,接触尸体的经验也不止是十次二十次的事了,如今只不过是去检验一下前几次出现的白骨而已,又有什么可值得害怕的?

狠狠地把自己的怯懦否定,文压下意志深处一切无谓的念头,回过头去向一身深蓝色紧身服打扮的司马望了一眼。没有充足的光线,文无法看清楚司马脸上的表情,然而她的一举手一投足,无不洋溢着能够把所有阴霾一扫而空的强烈振奋感。匀称修长的肢体内满是跃跃欲试,月光之下的她,自然而然地,教人忍不住要联想到电影里那些身手不凡,专门劫富济贫的超级女怪盗。

文苦笑了一下,对于自己竟然会同意司马的建议,甚至还带着她一起到来这里,觉得委实有些不可思议。但事至如今,要反悔回头看来已是迟了点。稍稍整理一下衣襟,他俯身回头对车厢里的神甫叮嘱道:‘神甫,你就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吧。放心好了,我们会找到真相的。‘

神甫缩了缩肩膀,用力点着头,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玻璃瓶打开,送进文的右手:‘喝下它。这是被天主祝福过的圣水,对付恶魔会很有效的。喝下它‘

‘不……哦,好吧,‘文犹豫了几秒,终于还是接过玻璃瓶,仰脖一口喝下。清凉振奋的感觉随那液体瞬即流遍全身,他转过去向司马招招手,二人一前一后地横跨过无人的马路,绕过正门,走向警局大楼内侧的小巷。

文一掏出钥匙打开尘封的消防安全门,司马立刻闪身抢先进入大楼内部。一条细长甬道赫然展现眼前,除了身后路灯所隐约投射进来的那点点微光之外,黑暗完全占据着整个空间的全部,显得幽深而神秘。无法完全被压抑的兴奋感,促使司马嘴唇附近的肌肉向上牵起,形成优雅的半月形。是的,她喜爱这种感觉,喜爱所有神秘而刺激的不可预测。

身后传来了门扇轴承转动之声,仅有的光源亦被隔绝,眼前顿即变成伸手不见五指,代表‘无‘的虚空张开手臂,把二人一起抱入怀内,但仅仅数秒之后便被迫撤手后退。原因是来自司马手上那支尺寸虽小,发出的光芒却颇为强烈的手电筒。光芒形成圆柱形投射在灰白色的水泥地板上,司马回过头去,刻意压低了嗓子问道:‘检敛房在哪里?‘

‘警局大楼的B2层,这里是不准无关者进入的,小心点不要被值班的人发现吧。‘文拿出另外一支手电打亮,快步向前跨出几步,越过司马当先走在前头领路。伴随着那两点光芒的移动,午夜时分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同时也响起了一下又一下由皮鞋坚硬的后跟,不断敲打地板而发出的空洞‘笃笃‘声。虽然文已极力企图保持行动上的隐秘,但那无形的涟漪,却依旧往甬道上下左右四方不住扩散而去。每一次声音与墙壁之间的碰撞和反弹,都在某程度上壮大了本来微不足道的敲击之声,在这夜阑人静的午夜时分,在行动不愿为人所知者的耳中听来,委实有些许惊心动魄,令闻者胆颤心寒的意味。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消防通道远离正门警局大堂处的值班室,值班警员们绝对没可能探听到这里发出的任何动静。

黑暗迷宫的探险旅程,在经过约十五分钟后便告结束。在那虚空的黑暗已经无法完全把手电发出的光芒容纳吸收之空间里,二人的视线内清清楚楚地,出现了一扇漆成灰蓝色的门。文如释重负地大大松下一口气,回头向身后的司马道:‘到了,这里就是。所有凶杀案所发现的尸体,按规定都会先放在这里停留一星期。‘

司马走上前去握住门把尝试转动,如同预计的一样,门被锁上了。文走上前来,伸手入怀握住白天预备下的复制钥匙,司马却回头向他摇摇手,随即半蹲下身子,手腕一翻,那白皙、修长、稳定的手指之间,忽然就出现了一根细细的铁丝。‘嗒‘的一声轻响过去,司马侧转半边身子,向文笑笑,迷人的小酒窝再度出现,眉宇之间,尽是一派得意。

柔和的蓝色灯光亮起,首先呈现目前的,是沿着墙壁排列的一行不锈钢柜子,形状就和中药店里的百草柜差不多,不同之处只在于躺在那些抽屉里面的不是药材,而是因各种异常状况而失去生命的人类。透明的塑胶帘子后面布置了具体而微的一个手术室,旁边则是两张办公桌。阵阵冰冷的气息扑面而至,让人不自觉地毛管直竖,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按照规定找出了手套和口罩戴上,文揪开塑料帘子,和司马一起走进手术室。设备完善的手术台,宽敞得足够让两名成年人并排躺下。一块白布盖住了文和司马此行的目标物,却已经闻不到多少异味,或许是日间法医组的同事们已经做过适当处理的缘故吧。两人对望一眼,在对对方无言的鼓励中同时凑上前去,鼓起勇气,伸手揭开了那阻碍视线的幕布。

无影灯强烈的照耀之下,皮囊那失去颅骨支撑,变得奇形怪状的模样猛然映入四个瞳孔之中。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刹那间二人不约而同地把上半身往后仰,后退到三步之外的地方,那情景就仿佛是在害怕皮囊会随着覆盖身体的白布消失而仰身坐起一般。

这是很可笑的念头,但无论是谁,也无论他的胆子有多大,只要一联想到神甫所诉说的亲身经历,再身临其境地面对眼前所见之一切,那么即使早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也罢,事到临头之际心中会产生紧张和恐惧,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半晌没有动静,一如此种情况下常识世界所应该有的样子,皮囊仍旧静静躺在它们本来所在的地方,不要说自己动弹了,稍微夸张地说一句,甚至连包裹着它的空气,也像是被凝固的胶水般沉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