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当初那间宾馆，依旧是当初那几位彪形大汉，依旧是那个宽敞明亮的房间，唯一不同的是范海冬此时的心情。想当初范海冬初来这个房间见利蒙诺夫的时候，他的心里充满忐忑，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而今日再来这里，他的心中一片平静，对即将要见到的那位老人，他甚至有一丝莫名的同情。也许从自己当初进这个房间的时候，这位纵横俄罗斯黑道十余年的老人已经注定要退出历史的舞台，而将自己为之流血奋斗的庞大组织拱手让人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这句话或许说的有道理，但是却过于的夸张。人生总共数十年的时间，而真正事业有成，算得上得意纵横的时间算足了不过能有二三十年的时间。如今利蒙诺夫是老了，是将被自己所取代了，但是如果再过上三十年，甚至更短的一段时间，等在自己人生路上的，又将是怎样一幅情景呢？

“你来啦。”没有亮灯的房间客厅里，利蒙诺夫一个人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灯火辉煌的莫斯科市区，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来了。”简单的两个字之后，范海冬就不再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这时候应该说什么，他觉得利蒙诺夫面窗而站的身影显得特别孱弱。

“到这边来，我有话和你说。”利蒙诺夫依旧是面向窗外，淡淡地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有些话要单独和海冬说。”这后一句话却是对那几名保镖说的。

范海冬想都没想就走到了窗前，并排着站立在利蒙诺夫的身边，同时也将目光朝窗外看去。

“你知道吗，我每天晚在夜幕降临以后，就喜欢这样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然后数每一家的窗子，每数一家，我就会在心里想，这家人此刻正在干什么，是不是一家人围拢在饭桌前吃着土豆泥加面包，又或者是围坐在电视机前一边看电视，一边亲密的交谈。”

利蒙诺夫说到这里，扭头看了看已经出神的范海冬问道：“我这个习惯是不是很怪？”

范海冬摇摇头，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有时候也会这样，不过都是在自己一个人感到孤单寂寞的时候。你会这样，是因为你一直都很孤单。”

“嗯。”利蒙诺夫点点头，突然转口说道，“海冬，你成熟了。”

“哦，是吗？”范海冬似乎是心不在焉地说道。

“是，你自己没有感觉到罢了。”利蒙诺夫说道，“有没有兴趣听我这个老东西给你念叨一些往事呀？”

“没兴趣。”范海冬坦言道，“我倒是很希望听听你将来的打算。”

“哈哈哈……”利蒙诺夫放声大笑，看起来是真得很开心，“我就说你成熟了。不错，过去的事情还想他干什么，回忆顾然能让人感到一时的欣慰，但是却容易让人意志消沉，失去前进的动力。只有打起精神，全力向前才能有最后成功的希望。”

“只是，”利蒙诺夫的声音突然放低，“只是我已经老了，那些所谓的雄心壮志已经离我而去了，我现在所能拥有的，只是脑子里对过去的回忆罢了。这或许就是上了年纪的人与你们年轻人的区别吧。”

“那你有什么打算？”范海冬继续问道。

“怎么，这么急着要赶我走呀？”利蒙诺夫笑道。

“我没有要赶你走，而是你自己要走。”范海冬说道。

“听说你在意大利那边买了一个岛，专门给像我这种老而无用的家伙养老的。”利蒙诺夫说道，“如果我去那里，你会不会欢迎呢？”

“这有什么不欢迎的，”范海冬笑了笑说道，“如果你喜欢得话，随时都可以去。”

“那就好，”利蒙诺夫说道，“说实话，我真的要感谢你。自从走上这一路以来，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得到善终，每天所担心的不是被别人暗杀就是被警方抓到。所以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能够将组织漂白，就算是不能变成‘白手党’，也要将它变成‘灰手党’。为了实现这个愿望，我用尽了各种办法，可是最终还是失败了。如今我就要退休了，所以这个愿望只能交到你的身上去实现了，以你的能力，我相信这一天早晚会来到的。”

“想听一句我的真心话吗？”范海冬看着窗外的夜景说道。

“说吧。”利蒙诺夫点头道。

“我不会让组织漂白的，黑手党永远都会是黑手党，这个角色它将一直扮演下去。”范海冬淡淡地说道。

“为什么？”利蒙诺夫没有太多的惊讶，他语气平静的问道。

“在我看来，这个世界永远都存在黑与白两个对立面，黑或许永远都变不成正统、占据不了主流，但是它也会永远不会消失。这就和俄罗斯流传的那个传说一样，光明的白天有‘守日人’负责守护，而漆黑的暗夜也有‘守夜人’负责捍卫。与这个道理一样，在见得了光的世界里，国家的法律与制度捍卫一切，而在这背后，还必须有一套地下的规则来处理见不得光的一切。”范海冬淡淡的说道，“我希望见到的是，在俄罗斯甚至在更多国家，黑暗的一面都由我们的组织来处理，这里的规则由我们订立。而如果我把组织彻底漂白了，那将势必有另一个‘守夜人’应运而生，那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

“或许你说得对吧。”利蒙诺夫沉默了很久之后，才叹息一声说道，“算啦，不管怎么样，那都和我没有关系了，以后不管是黑是白，都由你说了算了。”

“没有什么话要最后送给我吗？”范海冬说道。

利蒙诺夫转过头，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说道：“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不顾众人的反对而重用你吗？那一方面是因为你有足够的才能，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你不够狠。正是因为你这种不够狠，使得有心将组织漂白的我一力直持你坐上组织的第三把交椅，不过如今开来我要转变说法了。既然你没有将组织漂白的打算，拿我就最后送你一句话和一个祝福吧。”

“什么话？”范海冬问道。

“在你的视线中可以存在任何人，朋友、亲人、情人、陌路人抑或是私人，但是绝对不要存在敌人。”利蒙诺夫说道。

范海冬明白这话的意思，利蒙诺夫是在告诉他，做事要心狠，对于已经存在或者可能存在的敌人，都要将之置于死地。

“什么祝福？”范海冬继续问道。

“我希望几十年以后，你能到自己所买的那个岛上来，就住我住过的那个房子。”利蒙诺夫说道。

“哦？”范海冬微微一愣，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

“好啦，你回去吧，我累了，想要休息。”利蒙诺夫没有给他继续问的机会。

“是。”范海冬躬身一礼，然后倒退着回到门边，启门而去。而直到他开门的一瞬间，他才明白过来利蒙诺夫给他的那个祝福是什么意思。他是希望自己能够平平安安的走过半生，然后到那个小岛上去安度晚年。

从宾馆出来，范海冬只觉得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闷。他没有上爱娃为他打开的车门，而是就那么孤零零的一个人，沿着环道踯躅而行。

“范哥怎么了？”科诺从另一辆车中钻出来，走到爱娃身边问道。

爱娃摇摇头没有说话，她看着范海冬的身影逐渐从眼前消失。

“我们跟上去吧，别……”科诺有些心急的说道。

“不用，我想他此时不希望任何人跟着他。”爱娃想了想之后回答道。

“那我们怎么办？”科诺有些不知所措的问道。

“回酒店，等！”爱娃说着，转身就要往车里钻。

“可是，可是这天就要下雨了，万一……”仿佛老天有意要对科诺的话做一点儿回应，他这一句话没有说完，一道闪电由不远处的高楼间闪过，紧接着就是一声炸雷响过耳际。

“你们先回去，我跟着他。”爱娃终究还是不放心，她看了看范海冬身影消失的那个街角，说道。

“轰！”又一个响雷传过，紧接着，豆大的雨点由疏而密，噼噼啪啪的从漆黑的夜空中撒落下来。这是今年以来第一场雨，来势迅疾而猛烈，当那一道道闪电从天空中闪现的时候，借助着那恍若白昼的闪光，人们可以清晰的看到雨点打落在屋顶所溅起的蒙蒙水雾。

就在这样的暴雨中，范海冬走上了环道天桥，透过瓢泼而至的大雨，眺望着远处的点点灯火，再感受着雨点打落身上时那种麻麻凉凉的感觉，他忽然有一种大喊一声的冲动。

“啊！”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呐喊终于从他沉闷的心中吼出，那喊声在划破暴雨肆虐的夜空的同时，也让范海冬从积郁的心情中摆脱出来。

“老公，我们回去吧。”爱娃从黑暗中走出来，搂住范海冬的腰哭泣道。尽管不知道范海冬为了什么烦闷，但是在听到刚才那一声呐喊之后，她便知道自己的老公应该恢复过来了。

“好，我们回去。”范海冬转身抱住她的肩膀，在她满布雨水的脸上问了问说道。

大约半个小时后，浑身湿透的范海冬和爱娃回到了喀丽莎她们所住的宾馆，看着湿淋淋出现在面前的两人，拉林娜和喀丽莎什么也没有说，看来刚才提前返回的科诺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们了。

“丽莎，你和林娜明天就启程去新西伯利亚。”一边换着身上的湿衣服，范海冬一边说道，“到了那边以后，立刻开始着手接受组织的一切业务，包括整个‘俄英集团’，从今以后这方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就我们两个？”拉林娜愕然道，“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如果没有你发话，那些人恐怕不会听我们的。”

“我会通过电话联系他们的。”范海冬说道，“我把科诺交给你们，今后你们的安全就由他来负责。另外，你们到了那边以后，要立刻联系上齐尔萨克，替我告诉他，在监狱里关着的那些人我今后都不希望再听到他们的任何消息了。”

范海冬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房间里的人都明白，她们知道因为这一句话，就有人要从这个世界上永远的消失了。不过三女的心情却有所不同。对于“那些人”是什么人，人数又有多少，喀丽莎和拉林娜丝毫都不知道，所以说也没有什么感觉，毕竟死几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是很平常的事。但是爱娃不同，她非常清楚在这一句话之后，背叛了死刑的人不止是一两个人那么简单，而是有上百人，那算得上是一场屠杀了。她很想出声表示反对，但是不知为什么，这个反对的意见他最终也没有能够说出口，这或许是因为她感觉到了范海冬今晚的不同吧。

“老公，你今晚见到党魁了吗？”终究是喀丽莎忍不住最先问道。

“见到了。”范海冬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你们，你们起冲突了？”喀丽莎猜测着问道。

范海冬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他退休了。”

“哦？！”三女愕然道。

“你们知道他和我提了一个什么要求吗？”范海冬长吁一口气说道。

“什么要求？”拉林娜问道。

“他让我在意大利的那座小岛上，为他安排一个家，他要在那里安度晚年。”范海冬说道。

“在我离开那里之前，他还送给了我一项祝福。希望等我老的时候，能够也到那个岛上去，就住他曾经住过的那所房子。”范海冬嘴角抽动着说道。

三女沉默。，良久无语。

“好啦，不去想那么多了，所谓事在人为，命由天定，你考虑的再多也没有用。”范海冬伸了一个懒腰，目光在三女身上来回巡视了两眼之后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早点休息吧。明天丽莎和林娜就要去新西伯利亚了，难道今天晚上你们不来陪我吗？”

喀丽莎和拉林娜对视一眼，收起复杂的心情，不约而同的朝范海冬走去，而爱娃则独自坐在大厅的沙发里，继续她的沉思。

窗外的暴雨还在继续，雨水打在窗玻璃上，发出急促而沉闷的“噼啪”声响，这与卧室中不时传来的动静相互呼应。

“今晚注定是一个激情而沉闷的夜吧。”独坐了一会儿，爱娃终于站起身来，一边嘟囔着一边朝已经寂静下来的卧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