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辛媚的表白，尉迟鹰第一个反应就是疑惑不解。

以翰离不的权势身份，为何要安排自己的妹妹在辛无忧的身边，他又想从辛无忧这儿得到什么呢？难道翰离不才是幽州叛乱的真正后台？

正在这时，尉迟鹰听见辛媚在他耳边柔媚低语：“怎么，你不相信？”尉迟鹰苦笑道：“说实话，属下很难相信。”

辛媚笑道：“这也怪不得你，很多人都不会相信的。”尉迟鹰心念一转，道：“如果二小姐是翰离不元帅的妹妹，那么夫人和令兄自然关系非浅，又为何要远嫁幽州呢？如果说是借助卢昌期的实力对付屠万山，又怎比得上令兄呢？”

辛媚娇笑道：“屠万山算什么东西？哪用费此心机去对付他。辛无忧嫁给卢昌期，要对付的根本就不是屠万山……”说到这里，辛媚忽然停住了话头，道：“现在你可明白？”

两人此刻的姿势完全是郎情妾意的亲密无间，偏偏谈的话题却是大煞风景的尔虞我诈。不过尉迟鹰最初的疑惑过后，却感兴奋万分。因为直到这时，尉迟鹰才算完全弄清在卢昌期的叛乱背后所蕴含的错综复杂的关系。

辛无忧是突厥国统军大都督翰离不元帅的情妇已经毋庸置疑。也就是说，翰离不才是辛无忧背后真正的靠山。辛无忧无疑是奉了翰离不的命令才会主动嫁给卢昌期。翰离不看出卢昌期是那种贪财好色、权欲熏心之徒，才想出以美女间接的控制卢昌期。

但辛无忧无疑又是一个极具野心的女人，翰离不对她并不是很放心，所以才会另派自己的妹妹辛媚暗中监视，以防万一。

辛媚想让尉迟鹰出手暗中活擒合察儿显然也是出于这个目的。她怀疑合察儿在幽州的出现，很可能是与辛无忧有关。虽然现在辛无忧和翰离不合作，但谁又能保证她不会和翰离不的死敌尔伏可汗勾结？须知在目前的情形下，辛无忧和尔伏可汗眉来眼去并非绝无可能，所以辛媚才会生出警觉，欲活擒合察儿弄清真相，当然这件事绝对不能让辛无忧知道。

而李抱月呢，他受其兄高宝宁重托，一心复国，大力辅助高绍义。这件事无疑极为艰难，李抱月才会因此远避沙漠，混迹于马贼盗匪之中，后来又隐身在辛无忧身边静待时机。

如今，辛无忧成功的挑唆卢昌期谋反，最大的得益者当然就是翰离不。这个生性残忍好战的职业军人，整日想的就是开疆拓土，臣服别国。现在突厥的邻国几乎都已俯首称臣。唯一的例外就是尽拥中原之地的北周。

当然，要对付拥兵百万、国土辽阔的大周，毕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翰离不尽管拥有数十万精锐铁骑，也不敢轻启战端。所以，他才深谋远虑地先派辛无忧挑唆卢昌期叛乱，自己再乘机进兵。

而辛无忧打的如意算盘，则是借助突厥和大周交兵的千载良机，在起兵成事后除去卢昌期，自立为王。

李抱月的想法就更高明，先助辛无忧除去卢昌期，再设法除去辛无忧，最终帮助高绍义完成复国大业。

这几个人各怀鬼胎，尔虞我诈，互相都不信任。但现阶段却必须紧密勾结，至于如何实现自己的最终目标，那是下一步的事了。这些事看来十分错综复杂，令人费解，其实只要抓住几条主线，一切便都清晰无比。

想到这里，尉迟鹰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了。”他说的是明白辛无忧教唆卢昌期叛乱的真实背景，辛媚却以为他明白了自己暗示的另投明主和辛无忧早已是“名花有主”，芳心大喜，道：“你答应了？”

尉迟鹰没有回答，却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痛吻起来。一双手肆无忌惮地在她曲线美好的身体上活动，把这美女弄得娇躯狂扭，咿唔连声。

但辛媚却不怒反喜，热烈地迎合着他。因为她知道她成功了，她终于将这个迷恋辛无忧的男人拉到了她的身边。

也不知过了多久，低垂的幔帐中传出辛媚娇柔无力的声音：“你……你还没有答复人家呢……”

尉迟鹰叹道：“属下还有拒绝的理由吗？只不过合察儿逃逸后行踪不定，到哪里去找他呢？”

辛媚轻笑道：“这个不用你操心。我自会找出他的藏身之处，到时就请铁队长神剑一挥，将他擒下即可。”

尉迟鹰苦笑道：“那合察儿看上去可不是能够让人手到擒来的平庸之辈，二小姐是否过于高看属下了？”

辛媚在他的鼻子上轻扭一下，吃吃笑道：“人家对你有信心嘛。虽然咱们相识的时间不算长，可是人家对你的武功和才智是真的很佩服呢。像那次在松林遇袭，如果不是你，只怕大家都会死在屠万山手上呢！还在你在‘健锐营’的表现，也是令人难忘。”

顿了顿，辛媚又道：“唉，像你这般人才，如果浪迹天涯，啸隐山林，那可真是神剑埋黄土，蛟龙卧浅滩，实在太可惜了。无忧姐也不是不想用你，只是她疑心病太重，从不肯轻易相信他人，再加上还有一个情夫李抱月在旁屡进谗言，她当然只有冷落你了。”

听她这么一说，尉迟鹰故意叹道：“如此说来，属下在此也没有什么前途，还是趁早离去为是。”

辛媚一听，娇嗔道：“你敢？你走了，人家怎么办？其实人家告诉你这些，也不是让你离开。只是想告诉你，良禽择木而栖，如果你能投靠我哥哥，岂不两全其美？”

尉迟鹰心中暗暗好笑，道：“哦，敢问其详。”

辛媚缓缓道：“你若能投靠突厥，以你的武功才干，又值此多事之秋，奴家可以断言，不出三五年便可拜将封侯，名扬天下。”

在辛媚看来，尉迟鹰不为金银美色动心，当然属于那种“不可一日无权的大丈夫”，只有用“拜将封侯”这种筹码才能打动他。她可不知，此刻和她同裣共枕的男子，早已是名动天下的神策将军、扬威候。

尉迟鹰笑了笑，道：“拜将封侯、名扬天下，当然最好。不过二小姐刚才说的是两全其美，那么第二点又是什么呢？”

辛媚俏脸一红，好在黑夜中旁人也无法察觉。她的声音也低了许多，简直可说是细若蚊鸣，但对近在咫尺的尉迟鹰来说，还是能够听见：“那人家就可以和你这大坏人长相厮守，永不分离，你说这样可好？”

尉迟鹰笑道：“如此当然最好，有二小姐这样的美人相伴，属下正是求之不得。”

他话虽是这么说，其实心中却在暗暗摇头。“小罗刹”辛媚这话是否真心先不去管它，只看她以权势美女为诱饵，便知她并非表面那样纯真，与“乃姐”辛无忧欲以美色控制他的手段同出一澈。看来当年小马迷恋辛媚，多半也是如此。

权势、名利、美女，无疑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如果有男人能够拒绝的话，那么这个男人离“圣人”的境界只怕也不会太远了。偏偏这次辛媚遇见的是尉迟鹰，一个早已拥有她所能给予任何东西的男人，所以这次辛媚是注定要失败一回了。

两人在榻上窃窃私语，均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这原是辛媚精心安排，以期避过辛无忧遍布总管府各处的耳目。她知辛无忧疑心病最重，又耳目众多，若不寻个隐秘时间和场所说话，难免会落入他人耳中。

不过辛媚没有想到的是，她选择在床榻上与尉迟鹰“私语”，非但没有瞒过辛无忧的耳目，反而正好落在辛无忧算中。

在辛媚卧室的锦榻之中，早已布下了李抱月亲自设计的机关。那是一个可用来监听声息的铜管，就装设在锦榻外侧的床脚中，这只床脚内里早已被凿空，安放铜管后再将之延伸至辛无忧的卧室右侧，一个名叫春娇的侍女房中。

在辛无忧的贴身侍女中，这春娇虽只有中人之姿，但心思细密、观察入微，极得辛无忧的欢心，被辛无忧视为可以倚赖的左膀右臂。一般从各处搜集的情报消息都要先交由春娇先行整理，然后再交由辛无忧过目。

最近几天，辛无忧交给春娇的任务是整理幽州辖下各有司衙门主要官员的资料。这批资料是李抱月通过索天龙和召进宝的关系，耗时费力，通过各种手段搜集而来。主要包括在这些官员之中何人贪财、何人好色、何人与何人结亲、何人又与何人有仇等等，不一而足。

其中最主要的是李抱月浏览后分别给这批官员作的评定，诸如此人贪财好色，以财色相诱则可用。又如另一人为官清正，忠于大周，宜杀之等等。凡此种种，皆是为辛无忧在幽州举事叛乱时所用。

春娇的任务是根据李抱月的评定，将这批官员分门别类，一般分为三类，即可用、可用但不可信、绝对不可用。因为最近情势说得上风雨欲来，辛无忧严令春娇必须尽快整理完毕，以备酌用。

接此严令，春娇自然不敢有半分怠慢，日以继夜整理这批浩繁琐碎的官员资料。今晚她也不例外，晚饭后便在自己的小房间中埋头工作。直至初更时分，仍未熄灯歇息。

在她的床头，有一根经过伪装的铜管由楼板延伸上来，尾端呈现小喇叭形状，刚好可以让人将耳朵凑上去倾听从铜管另一头传来的声音。

春娇工作至初更，已是颇感倦乏，睡意上涌，本想伏案小睡片刻。但就在这时，她听见从铜管中传来的隐约人声。

起初春娇一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等夜深人静的时候，辛媚应该早已睡了。她将耳朵凑近铜管的喇叭口，仔细一听，正好听见辛媚说的那句：“人家怎么会忘呢？”

这一下，春娇明白辛媚原来是在私会男人。起初她有些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告知已经睡下的辛无忧。毕竟这只是辛媚的私事，就像她以前和小马私会一样，似乎也不必惊动辛无忧。

但她转念一想，又觉不妥。现在正是多事之秋，有什么事先报了再说，以免辛无忧日后怪罪。

辛无忧从睡梦中醒来，一听说此事，立即睡意全消。翰离不派辛媚此来，名为协助，实则监视。昨晚刚刚经历突袭“香炉别院”之役，今夜就与人私会，肯定不是偷情那么简单。她披衣起身，来到春娇房中，侧耳细听。

虽然辛媚和尉迟鹰都把声音压的很低，铜管传音的效果也不是很好，辛无忧只隐隐约约听了个大概。但从听到的片言只语中，辛无忧还是迅速理清了头绪。

首先，辛媚果然开始怀疑尔伏可汗的心腹合察儿在幽州出现，非是无因，而是与她有关，还想暗中擒拿合察儿以弄清真相。

其次，辛媚有意招揽铁翼，抬出其兄翰离不的名字，用权势打动铁翼为她效力。

当后面传出辛媚的呻吟声时，辛无忧知道两人的谈话已经告一段落。她默默坐在床头，皱眉思索。春娇看她面色变幻不定，也不敢上前打扰，垂手立在一边。

好一会，辛无忧才道：“春娇，今晚这件事你做的很好，本夫人重重有赏。记住，此事只有你知我知，绝对不可向第三人透露。”春娇忙道：“是，夫人。奴婢不敢。”

辛无忧点点头，道：“明天早膳过后，你去请李管事过来一趟。”说完，她站起身，向内侧的卧室走去。走出两步，她忽然又想起什么，道：“今天太晚了，你也早点睡吧。”

春娇低声道：“是，夫人。”

次日早饭过后，春娇遵命去请李抱月，谁知却扑了空。依据从人回报，一大早有人送来一封书柬，李管事看过之后，连早饭也没顾上吃便匆匆出门。临行前叮嘱从人，若夫人相召便请暂且等候，他速去速回。

既然李抱月有事出去，春娇只有先回复辛无忧。李抱月说是“速去速回”，可仍是时近晌午，才来到“翠华楼”要求进见。

辛无忧早已等了一肚子气，屏退左右后立即发作道：“你究竟跑哪里去了？一大早便不知去向，你知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李抱月愕然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辛无忧怒气未息，道：“辛媚那丫头已经猜出合察儿的来意，正勾引铁翼想暗中擒拿合察儿弄清真相，你说这可怎么办？”

当下将昨晚听见辛媚和尉迟鹰“夜半私语”的事情说了一遍，李抱月听完后也不禁神情微变。如果辛媚弄清真相后将此事告知翰离不，以翰离不的凶暴和狠毒，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沉吟片刻，李抱月道：“此事确实严重。不过今早还发生了另一件事也需我们慎重对待，而且这件事也和合察儿有不少关联。”

辛无忧美眸一转，惊讶道：“莫非早上约你相见的是合察儿？”

李抱月点头道：“正是。”因为合察儿远来幽州，此事极端机密，辛无忧不便亲自出面，以免走漏风声，双方一应事项的联系和秘密谈判均是由李抱月代为进行，所以辛无忧立即猜到约李抱月的是合察儿。

辛无忧俏脸沉下来，恨恨道：“合察儿暗中和屠万山勾结，掳掠霍金城、坏我大事，他还有脸来找你？”

李抱月微笑道：“属下也正是和夫人有相同想法，才觉得更应该去见他，看他有何话可说。”

辛无忧怒气稍息，道：“那你见了他，他怎么说？”

李抱月道：“他说完全不明白我们为何纵容辛媚夜袭‘香炉别院’，如果是为了霍金城，那么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圈套。有人故意栽赃嫁祸，挑拨我们鹬蚌相争，他则渔翁得利。”

辛无忧神色微变，沉吟了片刻，道：“那你相信他说的这些话吗？”

李抱月目中精芒闪烁，缓缓道：“如果事发之时，合察儿不在‘香炉别院’，那李某连一个字都不会相信。但事实却是合察儿在那里，属下不得不相信。”

辛无忧美眸中闪过颍悟之色，点头道：“你是说合察儿没有理由让自己牵涉到屠万山和奴家的私人恩怨之中？”

李抱月点头头：“正是。在目前形势下，合察儿正可利用此事为其谋取最大利益，掳掠霍金城这种蠢事，对他有什么好处？说他与屠万山勾结或许不是冤枉他，可说到让他为屠万山火中取粟，恐怕他就不会干了。”

辛无忧道：“那么‘虎林四凶’呢？他们如果与屠万山勾结，或许会以此事向其邀功领赏。”

李抱月迅速接上话头，道：“我们当然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所以李某才说要看合察儿是否也在那里。他若在，便不会发生这种事，至少他会避开此事，以示全无关系。现在他既然还在‘香炉别院’，那就表明他并不知情。更何况我们刚刚和他达成协议，答允夫人主事幽州后会照顾尔伏可汗的利益，坏我们的大事对他有何好处？所以属下思前想后，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辛无忧目光中杀机涌现，沉吟许久，她才缓缓说道：“我们中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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