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必要的援助(Ⅱ)净火
作者:胧月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410

德国海德堡大清早,室外白雾茫茫一片,飘着些许雪雨。湿意浓厚,使灰色的柏油路更加深色了,就连枯枝都无力地垂下,花朵凋零。

屋顶边缘凝结着大小不一的冰柱,滴着水。天色是使人感到无力的铁灰……

“我出门上班了——”

男人穿上厚重的羊毛大衣,以阻挡寒冷的气候。他戴上帽子准备出门,却被妻子叫住。

“等一下,还在下雪雨,撑伞出门比较好。”

“谢谢,那我出门了。”他接过伞,小拜满面地走出家门。

街道上人烟稀少,或许是还太早,不过他一向喜欢在这时间出门,一方面不用跟人家挤;另一方面还可以悠闲地散步到公司。

最近欧洲发生很多离奇死亡事件,说不怕是骗人的,但要为此改变生活习惯将会很麻烦,况且他是在大清早出门,应该不会有问题的——他是这样子认为,总比晚下班还好。

马路另一端的行人街道上,是成排林立的玻璃橱窗。男人经过,身影倒映在玻璃的光滑平面上,画面有些模糊……

有个黑影一闪而过,突然出现在另一面玻璃窗上,跟随着男人,在玻璃里像滑行一般的移动。它的脸浮出玻璃平面,凸起的五官曲线,看起来就像是在保鲜膜上挤压出脸型一样。

那双湛蓝的眸子,随着男人的走动而移……它伸手,穿透玻璃面的手曝露在空气中,肌肤上的焦黑皮层纷纷脱落,散满在一片泥泞的行人街道上。

在相触的一瞬间,它感觉指尖像遭受到电击般的痛楚以及麻痹!它赶紧收回。

男人回头,看往身后。他明明感觉到有人碰了他的肩一下,怎么回头却没见半个人影?

真奇怪,他耸了一下肩,继续朝前方迈步。

依附在人体模特儿的它离开假人的身体,眯起双眼,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男人渐渐远去的背影。“‘不能碰……’”它开口,念念有词地,“‘莫非——是那驱魔师小鬼下手的?看来他想保护五大家族的仅存者。’”

或许下手杀了凯格罗那家伙还太早……那小鬼反应真快,马上就知道它的目的……

雷声轰隆作响,树林里传来嘈杂的骚动。猫头鹰呜呜地在墓地里叫嚣着。

树梢既细长又尖锐,投在墓碑上的影子看起来就像鬼影一般,交错纵横,摆动不停。

东西落地的沉重声不断,持续规律地。

一铲又一铲,稍有湿意的泥土逐渐堆积在挖掘出的洞两侧,越堆越高,像两座小山丘一样。三个男人轮流挖掘,直到其中一位喊停为止。

“我不行了——”晓夜半蹲着,用铲子支撑自己的重量。

照理来说,在这么冷冽的气候里,他们应该是以大衣和外套来将自己包裹得紧紧地,由于现在他们在偷挖墓地,持续的出力动作反而使他们体温升高,热得满身是汗。

“我看你还是上去休息吧。”溓溪转头看晓夜,手指着洞的上方。“你只能靠脑子来行使劳力,挖到现在还没倒下去,我也算是佩服你了,小鬼头。”

晓夜皱起眉头。“可是你们俩……”

“别拿我们两个来做标准,不然你会挂掉的,懂了吗?”他拍拍晓夜的肩。“快把大衣穿好。看来我们该动作快一点了。”溓溪抬头看了一下被乌云遮盖的天空。

“好吧,那麻烦你们了。”晓夜很识相地承认自己不行再继续。他穿上大衣,并且拉起大衣上的帽子盖住头部,一屁股坐在尾端看他们工作,喘着调整呼吸。

溓溪偷瞄正在发呆中的少年一眼。“雪……晓夜现在感觉起来又很正常了。”

雪停下手边的工作,靠近溓溪方便说悄悄话。“嗯,感觉没那么尖锐。”

疲惫让晓夜的听觉迟钝,不然以他的能力,早就发现到他们在谈论他。

“我发现一提到妖魔,他似乎有些偏激,想不择手段除掉对方,他以前不会这样的。”

雪同意,“你知道吗?这样的他让我联想到云开,或许是因为他们是亲兄弟的关系,难免会有部分相像——你不妨和艾略特主教谈谈这件事,我不善于说明……”

雪还是一样害羞,至少溓溪认为他是在害羞,毕竟高津常常这样取笑雪。

不过他害羞的模样,还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哩!

他们敲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发出扣扣声响。溓溪露出怪异的表情。

“喂——我们好像挖到棺了!”溓溪回头。

细小的雨滴落下,纷飞在寒冷的空气中。晓夜赶紧起身来到他们身旁。雪放下铲子,和溓溪以及晓夜站在同一侧,合力推开木棺。

天空又更暗了,乌云遮蔽了月光就已经昏暗到不行,加上飘起的濛濛细雨,更是难以视物,溓溪打开手电筒,照向棺材里头……

空的!他们三个人愣在原地,即使心里早有个底,仍旧是不太敢相信。

雪最先回神,他一脚踢开整个棺材盖,俯下身去触摸、敲击底部。

“还很新,而且完全没有尸体腐烂的臭味,这棺材根本就没有用过,还可以闻得到木头的香气。”

“新的?”溓溪手抚着下巴,连夜的往返路途和时间上的逼迫,根本就没时间好好睡上一觉,更别说是刮胡子了,手里可感觉到刺人的胡渣。“死牢里一定有问题,竟然敢作假。”

晓夜碰触棺材,感应不到任何情感在内。

“他们说不定真的是在运送遗体的过程,在那场大车祸中弄丢了……”

更糟的情况,是尸体的复活,拥有行动能力逃离现场……这不无可能,因为他们在找的就是妖魔化的人类。“希望现在赶去还来得及,典狱长不知道还是不是同一个人——”

安特洛监狱——死牢是个沉闷的地方,当你知道自己将老死在这儿,或是将会面临死刑,那所有的一切都会无法让你体会到热情、兴趣。少数人陷入无止尽的忏悔之中,但再如何做,都无法让他们再度回到正常的人生里。

绿色的走道,在幽暗的灯光照射之下,看起来就像是一种深沉、阴郁、毫无活力的色彩。狱卒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巡视一次,深怕这些罪大恶极的犯人会发生什么问题。

有人来访总是会令他们感到新奇,因为能够为这一成不变的日子带来一丝丝外界的活力气息。牢中的犯人叫嚣着,一个接着一个鼓噪、敲打起铁栏杆。“嘿!小鬼头,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们显然不是在对溓溪或是雪说,而是晓夜——在外国人的眼中,晓夜看起来简直还像是个国中生一样,比他实际年龄小了许多。

“‘小妹妹’,你长得挺可爱的唷——”其中一名比着中指,恶心地舔舐着。

晓夜缓缓转头望向对方,双眸与对方相接,男人愣了一下,突然猛力跳离栏杆前,然后露出像是看见鬼一般的惊恐神情,不断向后退缩,牙齿和四肢打颤个不停,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对他做了什么?”雪转头看晓夜。

四周的人见那名男子有如此反应,纷纷停止鼓噪行为,归于一片寂静。

晓夜皱起眉头,“我……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反射般的动作,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对方究竟在晓夜的眼中看见了什么?

雪还来不及问,他们便遇上迎面而来的典狱长。对方看起来异常和善,和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样。

“我接到艾略特枢机主教的电话说明,你们是来自梵蒂冈的人员——不过还是请你们先出示证明文件。”

晓夜将印有教宗以及代表梵蒂冈城印鉴的文件,交给对方。

“请等一下,我马上回来,还有,可以影印做为存证吗?”

“可以,不好意思麻烦你了。”晓夜微笑。

过了半晌,典狱长终于回到他们面前,并邀请他们进入办公室内。

“到底有什么事,必须劳烦你们亲自跑来?”他双手交叠在桌上,一副气定神闲。

“我想问,关于三个月前遭到电击死刑的死囚——海尔,为什么他的遗体不在?”

典狱长的小拜冻结住,身体不自觉地挺直。“遗体不在?”

“我们经合法程序开棺验尸,发现遗体根本就不在棺材里,棺材也都还是新的。”

晓夜说是合法,简直就是骗死人不偿命。

“不可能……海尔明明就已经执行了死刑……”

“你有亲眼目睹吗?”

典狱长擦拭汗湿的额头。“没有,我不是当时的典狱长,两个月前包柏辞职回乡下的老家……海尔的生前资料也一并处理掉了。”

“那其他的人呢?应该还有见证人、执行官吧?”

“……死了。”

溓溪原本一派悠闲的神情,转变成不敢相信。“死了1他提高音量。

“是的,包柏典狱长似乎就是为此辞职……我给你们他的住址好了,亲自问或许比较清楚,我会先替你们打通电话说明目的——”

法国普罗旺斯他们连夜赶车,抵达时天色已亮。细雨仍下个不停,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愿。

法国乡下农家田舍陷入一片泥泞之中,看起来宛如一幅景色优美的水彩画作。

翠绿的草地水亮亮的,空气清新宜人,直扑而来的冷风打在脸上,使人为之精神一振。

晓夜等人下车以后,便赶紧往屋檐下方奔去,以免淋得整身湿。

他伸手敲门。

过了一会儿木门才开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躲在门后偷看,随即又迅速关上门,溓溪的反应更快,在察觉对方神色不对劲的同时,立即有了动作:他将脚伸入门缝,强行推开。

“我……这件事已经过了!为什么还要来烦我?”老人惶恐地大叫。“你们想把我呈报给上级,抓我吗?”

原来他怕的是这个,晓夜了解了。“我们不是为了这个才来的。”

“不是?”

“不是,我们想知道海尔的尸体在哪里?”

包柏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像泄了气的皮球,全身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尸体……”他有气无力地说。“早就不见了,在运送的途中遭遇到那场连环车祸,所有被卷入事件中的尸体都有找到,唯独他……连片指甲、毛发都不留——”这样子就好像他根本没死一样……就像生前那般神出鬼没——海尔一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尤其是他那双蓝色的眼睛。“他滔滔不绝地继续说下去。

“难不成……真的像他死前的遗言……他活着回来了?”

“他说了些什么?”

老人紧张地搓揉双手,“他说——我会从地狱里回到人世间。”

所有在场的人纷纷倒抽一口气,就连说的人——他一回想起,耳边依旧残留海尔当时说这句话的语调,令他不禁瑟瑟颤抖了起来。他接着说明当时行刑的错误状况。

晓夜习惯性地用手指轻点下巴,陷入思考中。

“海尔生前犯了什么罪?”

老人眉头深锁,替自己点了一根烟壮胆,毕竟是他们让海尔这恶魔死得如此痛苦。

“大约八个月前,海尔疯狂地虐杀近五十人,不分男女老幼,手法相当地奇特……”

他嘴叼着烟,起身移动到另外一个房间,朝内大喊着:“剪报都放在哪儿?”

里头传来女人快速的说话声。老人点头,慢慢踱步到妻子说的柜子前,胡乱翻找一通,然后拿出一个饼干盒回到桌前。

“我不是侦办的警员,所以档案并不在我这里,也没看过。我想执行死刑后,资料应该都处理掉了。我只有当时的剪报。”他将一张张与海尔有关的新闻剪报,摊在客人面前。

“他持续残杀了近四个月,当时几乎没有人敢上街游荡。”他吐出一口烟。“入狱后,法官才一个月就决定了他的死刑——海尔他自己也承认并非精神病所致。”

报章上斗大的标题令人看了胆颤心惊,不难猜出对当时的民众造成多大的阴影、恐慌。

晓夜拿起那些剪报,快速瞥过内容。“刺针?”他翻过另一张。“烧烫?截肢?”一张又一张,看的速度越来越快了。“活体卷肠?冷冻解剖?这是——”晓夜喃喃地念着一项又一项的残忍虐杀手法,“古代的刑法?”

老人有些讶异,晓夜这种年纪的孩子怎么会那么清楚。

“没错,他运用了十八世纪前的行刑方式,真是个博学的人。要是警方、学者没说明,我还不知道所谓的古代刑法会是什么呢。”

“……海尔的职业?”

“神学士,他是名研究神学、古代学的神父。”

溓溪和雪很意外会听见如此答案,表情显而易见。

“我初次听见也是和你们一样的反应。”老人笑了笑。“很难以相信一个神父竟然会做出如此残忍的行为。不过在死牢待久了,看过各种的犯人也就见怪不怪。”

溓溪思考了半晌,斜瞄晓夜一眼,难得提出了疑问:“被海尔所杀的人,是否都是上流社会的人物,或是天主教徒呢?”见晓夜之前所问的方式,他就已经与干尸案联想在一起,毕竟时间贴近,同样给人一种诡异感受。

海尔很有可能像他的遗言内容,自地狱里爬回人世间。

老人忘了吐气,被自己的烟所呛到。晓夜递了一杯水给对方。

“慢慢来。”他安抚着。

老人喝下水后,停歇一段时间才回覆溓溪的问题。他的脸因呛到而整个涨红。

“你怎么知道的?”

海尔杀的人的确是以上流社会人士为主,但不知原因为何,这些死者眷属反而将原因压下,不愿对外透露。

受害者的家属是有立场可不对外公开,更何况他们各个都在社会上举足轻重。

“嗯——怎么知道的呀……”溓溪苦哈哈地笑,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如何说明。“我们目前接触的案子跟这有点像。”他觉得自己要是像晓夜那样善于胡扯就好了。不过看晓夜没什么反应,那他所说的应该没有多大错误。

老人了解地点头,转向晓夜。“还有问题要问的吗?我该去工作了。”

“不好意思,打扰你那么久。”晓夜起身。“最后一个问题,你还记得当时见证海尔行刑的家属吗?”

包柏歪着头,一副苦恼的神情。

“或许吧,当时因为行刑时出了一些问题,让我印象很深刻——假如有照片的话。”

晓夜靠近雪,对雪说了一些话。后者疑惑地拿出一叠相片。

“是不是有这些人在内?”

包柏取出老花眼镜戴上,仔细地察看交到他手中的那些相片。他口中发出啧啧声响,一面点头。

“这个有。”他抽出一名年色衰老的女子相片,递给眼前的少年。“这个也是……”他又抽出了两张。“还有这些——”他将相片区分成两堆,没有被挑选到的全都是一些年轻的少年、少女。

“好的,谢谢你的帮助,包柏。”

“不会。”

包柏送客人到门前。晓夜突然在门前走廊停下脚步。他回头,一脸小拜可掬。

“对了,再请问一下,海尔的教区在哪里?”

“嗯……我记得是诺曼地沿岸的孟圣米榭修道院。”

晓夜等人再三道谢后,便离开包柏的农舍,朝田地旁的道路走去,打算回到溓溪租来的休旅车上。

雨仍下着,不过比先前的雨势更加缓和。他们小心翼翼地在泥泞上行走。

冷到不行,呵出的气全部都化成了白雾,在包柏家中至少还有炉火可以取暖,一出来所面对的寒冷简直好比酷刑。

雪一向怕冷,他退到晓夜后方,偷偷地用围巾将鼻部以下蒙起,几乎快看不见他的脸。

晓夜停下脚步回头凝望雪,将自己的针织帽脱下,戴在雪的头上。

雪咕哝地说了一些话,模糊不清地,显然是在道谢的样子。

“雪一直都这么内向?”溓溪没想到雪连面对晓夜都是这种态度。

“嗯,早就习惯了,他很不善言词。”晓夜拉上大衣的领口部分,合上两端的拉链便又是另外一顶外套帽。他扣上釦子,以免帽子在行走间被大风吹落。

“你刚刚用的是干尸案中的相片,晓夜。”溓溪好奇地问。

“那些相片都是干尸案中死的五大家族,正是所谓的上流社会人士,我想这应该是保守地称呼他们以做保护吧。”晓夜露出一种怪异的小拜。“包柏指出的全都是年老者,在五大家族中占有极重要的地位。”

虽然目标朝麻烦的地方发展,至少是明确了。该想办法从五大家族的仅存者中套出原因,他目前只是用咒术在保护他们,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攻破。

贵族,还真是麻烦的东西。

“从离职的佣人下手如何?他们应该不会对主人忠诚到守密的地步,至少以现代这种社会来讲。”雪提出意见。

“离职佣人呀……或许可行喔。”晓夜低头思考着。“凯格罗那边的全体人员名单都还在,我想应该有今年度离职的,新上任的年轻人也很容易讲话。”

他们回到车里,溓溪马上发动车子打开暖气取暖,同时把凯格罗雇用的人员名单,摊在晓夜和雪坐的后座上。

“孟圣米榭修道院不是外公的管辖地区,要进去更内部盘问必须事先向对方说明,这部分交给外公就行了,我们从这边开始着手——”

晓夜指著名单中的人物:主要人物有五位,三名新人和两名离职的资深人员。由于工作较久者很可能不会轻易吐真言,这方面交给能言善道的晓夜,他比较不会让人警戒。

年轻一辈的就交给溓溪。至于雪呢?雪默默地垂下头,偷偷松了一口气。

晓夜和溓溪一致认为雪不善言词,外貌打扮又很像小混混,完全不适合做这样的工作。

“要问些什么?”溓溪拉起手煞车杆,踩下油门,直接开上公路。

晓夜拿出海尔的相片。

“问他们是否见过这名男子——他既然对凯格罗家族充满怨恨,想必曾经发生过什么重大的事,只要他们说出有见过海尔,那话题全都放在海尔身上,不要直接问凯格罗对他做了些什么。”

溓溪点头,双眼不离前方和方向盘。

“还有这个——”晓夜拿出录音笔,方便一个字不漏地纪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