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众试子力争金榜名 唐太宗亲选武状元
作者:廖宇昂      更新:2019-08-22 20:53      字数:11463

第四回唐太宗亲选武状元众试子力争金榜名

诗曰:

四海闻声天子令,俊逸豪杰来帝都。一覆先朝民愤寂,几倾当世文科独。

少年尽展少年意,浪子独行浪子途。朗朗乾坤逞勇武,贞观百代亦何如?

马诗那神气焕发的脸上,眉宇间,显现出一阵无法掩盖的好奇心,眼神里还闪烁着少年任性的光芒。马诗一把拉住高威的手腕,把他拖到走廊转角处这件房里来。从前面围观的人群深处里面传来辟啪的响声,马诗和高威垫着脚,从一个高大的肩膀后面,扬起下巴往里看,只见团团围定的众少年的面前,摆着一张木桌,上面的黑棋白子正在激烈拼杀。桌子两边,操纵着战局的是两位白面少年。时过不久,右边这个站起身,认了负,涨红了脸,从众人中挤出去了。赢棋的那一个站在桌旁,得意的笑着。好些个不服的人,挽起袖子跨坐在他对面,想要通过击败他来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可事与愿违,所有与他对弈的人,都无一幸免地败于他手。围观的少年中,隐约可以听见惊讶的赞叹。大家见无论如何赢不了他,都沮丧地散去了。逐渐空旷的房里,只有费梓还叉着手站在原地。白面少年见了奇怪,问道:“阁下也想要来玩一盘吗?”费梓摇摇头道:“别了,我还不想自取其辱。”两人大笑,各通了姓名来历,原来这位少年叫做孙负字悾达,费梓在与他为数不多的几句谈话之中,感觉相当投机,便叫来了余齐,一并相见了,三人都在孙负房里聊天,至夜方散。

一轮轮明月,一束束日光。高威和余齐聊些年少轻狂的梦想,孙复和费梓吹嘘玄谈,马诗在院里尽力练习,五天的待试日就这样度过了。这天一大早,侍婢们一一送来大红色的锦袍,叫试子们都换上。这是长安宫中御用裁缝所制,比起费梓他们在这宫里所换上的衣服衣服,又不知好了多少。院内一共二十二位试子,穿上御赐红袍,把自己的房间收拾了一通,笔直地站在门外。院外走进一位门堂吏,拿着御点名册,站在众人面前,按顺序清点名次。当下门堂读了二十二位试子名称,都得到了相应的报数。只是没听见洪州陈均字盛威。门堂携着御诏,沿着走廊上的门牌寻去,嘴里一直叫到:“陈盛威在哪里?怎么还不起来?”寻到陈均房里,陈均还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门堂性子焦急起来,催促道:“你们跋山涉水来到长安,今天就要接受检验,正是争功夺名的好机会,怎么还赖在床上不起来?”陈均依然没有听见,门堂心里火起,走近前叫骂着推陈均。门堂两手往陈均背上一使力,噗咚把陈均推下床去,摔得一声闷响。排好队的试子们听见,都跑到门口来看。门堂被吓了一跳,急忙把手伸回,心里已经往最不好的方向猜了半分。门外一个少年挤进来,在陈均旁边蹲下,把一把鼻息,摸一摸颈脉,站起身,张开黑唇说道:“陈均已经去世了。”门堂听了,吓得两腿发软,跌坐在地。试子忙呼唤两个侍婢去报与王大人知道,黑唇的少年一边把门堂扶起来,说道:“突发变故,属实难料。只是我们剩下的人,远赴京都,兼以天子圣旨,不可耽延,烦请相领。”大伙儿看着这个人的冷静,心里暗自佩服。门堂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把试子们领去龙宫前演武台,费梓走在队伍最后面,看见两个人把陈均抬起来,想起那张脸正是五天前坐在廊前赏看园景的脸,心中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搅扰着他斗志昂扬的心情。

出了候武殿,士兵们牵来二十二匹马,试子都骑上去,只见唯独一匹大白马,甩甩头,在行列之外对空气嘶鸣,心里都涌上一阵酸楚。门堂把名册交给领官,催促试子起行。一众少年,都仍然意气风发的往龙宫行进。宽阔的大路两边,森严列着手执长枪,身披甲兵的军人,排成严密的军阵,规规整整地迎接这些千古第一批的武举人。走到一半,孙复被一位官员领着,从队伍中走开向别处去了。众人来到天子龙宫外,侧身下马,四人一排,走进外宫门。外宫到内宫之间,见着一个硕大的比舞台,四周是各种刀枪兵器,密密麻麻地铺排在周围,寒光直射入眼睛。宫前台阶上,坐着当朝文武,首中则是太宗皇帝李世民之位。众人走到阶下,身后一人大叫道:“吾皇万岁!”试子们全都身心颤栗,跪拜说:“小民等叩见陛下!”太宗一个个仔细地审视着这群身穿红袍的少年,幻想着他们将来都将是国家的栋梁,心里高兴极了,站起身,向着这群试子说道:“少年们自幼习武,刻苦研习,辛累学成,远来长安。诸君临帝威严,不挠声色,不改长志,实勘国家重任!”文武一班官员都拜礼说道:“陛下英明!”试子们慌乱之中,各说各的,引得太宗发笑。太宗先令试子起身,又令督试官宣读行武规则。督试官宣读已毕,众试子领了诺,一个个前往备席里坐定,等待迎接太宗皇帝的考验。

陈均的突然去世,受到影响的最大的人应该就是余齐——本来是作为对手的安排,随着一个生命悄无声息的流逝而被打破。文武两班官员,都焦急地商量着对策。太宗皇帝唤余齐到跟前,问道:“少年可将平生本领,先示与朕及众位大人看,朕酌情定夺。”余齐拜在太宗面前,克服着内心的惶恐,说道:“小人并没有什么本事,只听闻西汉时吕寿候在辕门开弓中戟,小人请试一试。”百官听了余齐学识浅薄,心里只觉得尴尬。太宗皇帝带着笑说:“且于百步外放戟一支,赐予弓箭。”一旁李靖大将军说道:“陛下,开八百石弓,为大唐武将之基,以此为绩,恐难见信服。”余齐冷笑一声,说道:“小人窃以为百步外开弓中戟,只是静物,没有多大的实用,因此斗胆向皇上请令,教十来个军士各持戟一支,戟尖处挂一绳结为小支,军士绕圈而走,小人只需十箭,一扑一射,十枝都中。”太宗听了,大惊,李天王说道:“少年休夸海口,倘或不成,欺圣上之罪,万死难恕,岂不闻南郭之谬?”太宗一脸期待地看着余齐,并不说话,余齐说道:“陛下是真龙之子,小人颤抖尚且不及,怎敢夸口欺君?只是自信心中本事,成得此试。”百官都闭口不严,马诗惊讶地望着费梓,费梓也不说什么,只瞪大了眼睛注视着自己的兄弟。

太宗差人取戟挂结,在离余齐百步远的地方,唤来十个军士,都穿了大唐至宝软金甲,戴着金翎护头,人手一支方天画戟,直直地挺起;又围成一个圈,有节奏地跑动着。余齐接过弓来,感觉像冰一样冷,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一把金雕弓;又看看周围,严肃的氛围压抑着生气,余齐手里的汗像一根蜡烛流泪一般的出。心里脑里,一时间一片漆黑,但眼睛却像闪电般明亮。他手里捏着金雕弓,手背朝上,抬起手臂,两腿深蹲下去,上半身和腰臀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姿势向后倾斜,仿佛坐在空气中。汗水从他额头上渐渐流进他的眼睛,余齐清楚地感受到一种被无限放大的酸涩的刺痛。席中曾岑说道:“当初只是说大话,此刻莫不苦了自己。”费梓的心都快被拧断了,恨了一眼曾岑;高威也渐渐热起来,马诗的嘴唇也已经咬破,他仔细地观察着,洁白的上牙染上了俏红。

十位士兵仍然不停地跑着,余齐把刚吸的一口气吐出来。已经被深深地勒了两道划痕的左手食指和中指,同着余齐那最后一丝的呼气,从弦上松开,几乎是箭在空中发出“咻”的那一声的同时,余齐向右边机巧地翻滚,而后起身,放出第二箭。箭恰才离弦,左手又去箭袋里拿箭,余齐向左边,又轻轻一翻,正抖着一支箭,便飞搭上弦,又是一箭飞出。前后三箭,后箭直追前箭,在寂静的空气中争先。余齐一连九次翻滚,九箭直追,真如后羿射日那一般的神气。只是因为拉弦速度太快,右手的手背上被切开一整片肉,又伤着筋。余齐带伤射毕,就着最后一次翻滚,把身体伸直了,躺在地上。被天子百官注视的压力,对失败的恐惧,眼睛长时间睁开而造成的酸涩,手臂上割肉斩筋的痛,以及腿部肌肉的拉伤,随着高度集中的注意力的消散,一时间都真切的感受到了。余齐承受着莫大的痛苦,心里也被迫释怀了对名利的追求。他现在只希望能保住性命就好,呼吸逐渐减弱。哪怕他的伤势并没有这么严重。马诗和费梓冲上来看视余齐,替他擦汗。众人都摇头咂舌,曾岑说道:“陛下,小人斗胆请陛下开恩,先救人性命要紧。”话音落地,跑来一位近七十的老翁,近到余齐跟前,蹲下来扶住余齐右手,伸出左手两根手指去挨余齐的手腕,只感到右手一阵冰凉。老翁翻过余齐右手来看,费梓和马诗都贴近脸,手背上一汪血盖住,好像沸水蒸腾一样往外扑。太医命人去取麻草用一镇痛,试子都来围住,探视余齐。

两勺碾成粉末的草药下肚,如真火灼烧般的痛感渐渐淡化了。余齐双眼中又开始隐隐地露出清醒的神志,清明的眼眸里暗藏着对自己箭试结果的担忧,余齐挣扎着站起来,太医连忙劝阻到:“足下身体肌筋多有劳损,静养为宜,不可乱动。”余齐摇摇头,眼睛里闪烁着恳求的泪水看向费梓:“哥哥,我射中了多少小支?”费梓心里也担心,不敢回头去看军士处,可又奈不住余齐真切的眼神,费梓只得皱起眉头,稍稍移开视线,用好话来安慰余齐。余齐心里悬着石头,哪里听得进去,只顾着站起来,执拗地寻找着自己的成绩。目光扫视处,太宗皇帝背着手,向余齐这边走来。忙着安抚余齐的试子,在冥冥之中感受到天子气息逼近,慌忙向太宗皇帝跪地行礼。只有好不容易站起来的余齐,因为腿肌酸痛超过了忍耐的限度,跪不下去,垂着头,在龙威之下颤颤发抖。太宗皇帝迈过拜跪在地的试子,径直走到余齐面前来。余齐不敢抬头,把眼珠用力向上挤,扯过两只酸痛的手臂,抱拳说道:“陛下赎罪,小人腰腿酸痛难当,实在无法行跪拜之礼,罪该万死。”太宗笑说:“余君不必拘泥。”说着把手从龙袍空荡的袖子里抖出来。提着一把小支,向余齐展示。余齐动动眼珠数着,只有八只,心里虽然如巨石坠地般,有了一种失望的安心,却也有了直面死罪的准备,映在脸上,闭着眼,脸色如刃铁亮。费梓跪在地上,吃力地回头看。太宗似乎察觉了余齐的心里,轻轻地扶着余齐的手,看着一汪淋漓的鲜血,心疼地说:“余君无虑,其实十枝全中,只因两箭尾发,卿又负伤,力所不及,故擦小支而过,朕允其成。”费梓听了,替余齐感到高兴,长松一口气。太宗这才想起拜服在地上的试子,说道:“众少年都平身。”试子谢过陛下,一发围住余齐,余齐像铁人似的动也不动,他还没缓过神。太医向太宗禀说:“启禀陛下,余英雄身体大受劳损,当尽快修养。”太宗听了,唤人牵来一匹御马,亲自扶余齐上马。余齐惶恐地上了马,谢了太宗龙恩,用带着祝福的眼神看着费梓,倒在马背上。太宗着人将余齐送往内宫里修养,费梓目送着余齐,直到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才不舍地回到席中。

费梓是最后一个回席的,他走到席外,试子都倾身让他坐回里面去。费梓向他们说:“这个是我的兄弟。”大家都向他投来看猴一样的目光。费梓脸涨得通红,着急的说:“怎么,这真是我的兄弟,你们不要不信!”众人都诺诺地答应,却不搭话。太宗命人送走了余齐,问道:“次下谁当应试?”那督试官听了,急忙跑过来读到:“潮汕颜辉字子浪,洛阳邹航字建仁,上台应试。”太宗把视线投向试子席中,期待着两位试子露面。几个兵士抬来龙椅,安在太宗身后。待试席中第一排,跨步出来洛阳邹航。这洛阳邹航身长八尺有余,体态膘肥,面阔脸圆,一表人才。从小便就跟洛阳当地有名的赵云后人学习枪法,冠于弟子,十五岁时就能舞练一套百鸟朝凤枪,一州无敌;百官见他也是十分英气。而费梓旁边,颜辉从众人中走出来,太宗打量他一番,见他不过七尺左右身材,肩平腰细,精壮匀称,相貌平常,面如冷玉,黑唇点在面部下方。两人走近,先向太宗拜了礼,然后各去左右拣选兵器。邹航选了一把丈二钢枪,颜辉抽出一柄略弧微曲的唐刀,束松腰带,别在腰上;军士就为他们披上朝中御宝——软金甲。邹航把那一条钢枪捏在手里,跳上台去,曲膝定立,把枪尖向着颜辉,做个饿虎扑食之势架定;颜辉两根手指压住腰间刀柄,走上台来,欠身向邹航施礼道:“承让了”。邹航却不回礼,按住枪尾,把枪尖迎风甩一甩,那声音好像扯碎了布匹一般;又把枪尾提起来,枪尖直梭梭地朝着地上,做个拔草寻蛇之势,向颜辉冲过去。颜辉看见他冲刺过来,手腕滑下去,握住刀柄,一步踏上前去,擦其身过而不沾,迎其势上而不并,唤来一阵大风。邹航驾着枪冲锋,只感到一阵寒风,穿肤透骨,冷进心里去;眼前一刹那又被一团闪白糊住,动弹不得。正想舞枪拔开那把刀,身体却已经失去重心,飞倒在台边,险些儿滚坠下去。先前被刀刃的反光刺的生疼的眼睛,已经慢慢恢复了视野。只见颜辉把刀反过来,一掷掷回鞘里,咆哮在舞台周围的寒风,瞬间像入睡的婴儿一般得到了稳定。颜辉向邹航鞠躬道:“得罪了。”就连忙上前把他扶起来。邹航偷眼去看众人和太宗皇帝,都各有惊喜之色,心里已知道那份荣誉绝不属于自己,就把那杆枪搠在台上,灰溜溜地下台,从后宫门遁走了。

几个军士上台,把那杆钢枪拔出来,放回架子里去。督试官说道:“潮汕颜辉得胜!”四周都响起了欢庆的锣鼓声,录簿吏把笔毫在墨汁里滚蘸,蘸得饱满欲滴,在御榜上写下颜辉的名字。颜辉向四面八方鞠了好几个躬,刚要走下台,听见太宗问道:“少年剑影联翩,一斩得胜,朕与百官,皆大为吃惊。”颜辉走近太宗跟前,拜身说道:“小人所用的是伯牙所创的剑舞法,因为伯牙终生锁琴而不弹,有孤独的意味,所以后人称此剑为牙锁剑法。只是这剑法是为了为抚琴助兴,虽然好看,并没实用。家父改式之后,才成今日陛下与诸位大人人所见到的这样。”太宗问道:“令尊现在何处?”颜辉的眼睑半盖住眼珠,把黑唇泯得发白,稍有停顿,才说道:“家父去世,今十年多了。”众人听了,哀声忧叹。太宗揭开了他心里的伤疤,自己也觉得有些愧疚,就说:“英雄无忧。既试得成,朕定加以重用,不负令尊及你一片心血。令天下人都知,不被辱没。”颜辉想了想,犹豫了一下,说道:“多谢陛下。”太宗点了点头,颜辉起身,回席中去了。

颜辉从人群后面绕回待试席中,把裤裙抚一抚,在费梓旁边的位置上坐下。费梓转过头来,对他说道:“阁下好剑法!”颜辉抿着嘴笑道:“谢谢夸奖。”费梓道:“我从小行走在江湖之间,这样的剑法,我也见得太多了,虽然花哨好看,没什么实际用处。今天阁下算是让我开了眼。”颜辉仍然保持着谦虚的微笑,上扬的黑唇刚想说出些什么,就听见督试官卷开御诏,扯长了声音吼道:“岭南费梓,益州刘授字健谋。上台应试。”督试官这话一说完,费梓也顾不得颜辉有没有说些什么了,略带歉意地向他笑一笑,便起身急急忙忙地从众试子中挤跨出去,小跑着来到太宗跟前,拍拍膝头,向太宗行跪拜之礼。费梓才把腰弯下去,眼角里兀显出一个硕大的影子,费梓把额头贴在地上,偏转头去看,只见:

健步独出蜀道险,纵豪情举鼎肩扛。

舍身仗戟事戎行,神威耀宇宙,跃马平边疆。

电闪波生开混沌,称双绝子美文章。

褒夸赞誉满朝堂,名争百岁绩,应取万年芳。

费梓转过头,把耳朵贴在地上,透过手臂递出目光去看刘授。只见他身高八尺有余,粗壮的臂膀上隆起一块块肌肉,手臂上青筋一条条分明地爆出。刘授迈步到太宗面前,把裤裙甩撩起来,纳头就拜。太宗连忙把他扶起来。曾亲历沙场,征战无数的太宗,站在刘授面前,宛如一个文弱的孩子。费梓心想:好一个大汉。心中先承担了无形的巨大压力,眼珠不停地打着转,思考着对策。太宗走来,也把费梓扶起,两人就在台下先互相敬了礼,在太宗充满期待的目光中,刘授拣选了一支单耳方天戟;费梓挑了一支三叉戟,翻身上台,亮出戟尖,因为怕对手力大势猛,把戟紧紧地扣在胸前,两腿前后分开,等待刘授动作;刘授把戟转过来,月牙刃向着上方,捅出枪杆去直刺向费梓。费梓把戟杆去套住那月牙刃,腰只轻轻一弯,任由他那支方天戟刺进来,就趁势把它陷住;刘授见了戟被费梓扣住,两手用力地往回扯,费梓力亏,被连人带兵器拖倒在台上。刘授马上把方天戟戟尖一侧,从费梓那里收回来,后退一步,反身来劈费梓。众人见了,冷汗好似蒸腾一般地出。费梓看见那柄月牙刃即将要劈到自己脸上来,赶忙松了握住戟杆的手,往旁边一翻,那月牙刃正擦着鼻尖砍在地上,碰撞之声分明的响在耳边,震得费梓一阵眩晕,耳边只一阵嗡嗡的响。刘授那支方天戟嵌在地里,一时还未拔出来。费梓渐渐恢复了神志,两手一握。把戟立起来,自己倒撑着戟从地上跳起来,飞起两腿踢向刘授胸部,刘授被踢得倒退了好几步,费梓也借机站回地面。刘授抓住嵌进地面的方天戟戟尾,恢复了平衡。费梓把戟扛在肩上,兴奋地看着刘授。刘授笑了一笑,右手捏住戟尾,只一拽,把戟从地上拽出来,放在左手手心上,又向费梓挥来;费梓也不甘示弱,架着戟冲过去,迎住刘授争锋,台下百官,太宗皇帝和一众试子,眼睛里看见的是什么画面?那是:

冷刃碰鸣星响,疾锋舞画银纤。

月牙挥划起硝烟,乱戟火花飞溅。

神猛踏山崩震,机捷点水漪涟。

输赢生死两难全,千古第一场面。

费梓和刘授就在讲武台上,大战了一百多个回合。两个人的衣服颜色都变深了几倍,紧紧地贴在肉上,手中那两束寒光还不肯歇。一旁观战的人,又都舍不得眨眼,嘴张得都像满月一样的圆。大概打到两三百个回合,刚要分出胜负,费梓从身手已经逐渐缓慢迟钝的刘授跟前跳开,丢了三叉戟,坐在讲武台上大口喘着气。刘授也被费梓晃得眼花缭乱,打了几个转,把方天戟按在地上,拄着他休息。费梓感觉自己气息稍微平稳了些,小腿想发力,哪里还站得起来?软坐在地上,看着刘授,摇了摇头。太宗从台下鼓着掌,大笑着站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过去。太宗走到两人面前,说道:“二虎相争,一伤一死,其势所逼。二位少年有伯仲之武艺,无参差之差别,朕许你二人共为试成。”刘授慌忙说道:“陛下,这有违体制的事,小人绝不敢接受。”费梓又说:“我们两个之间,今日一定要见个胜负。”太宗说道:“朕设武举,意在拣选将才,铸就栋梁。朕观二人均有平邦定国之艺,不必拘泥输赢。”两人心里都不是很愿意,但又不敢违抗圣旨,只得拜受了皇恩。太宗又吩咐督试官写下刘授费梓的名字在御榜上,又差人领着这两个去后宫洗浴,换身干净衣服。两个人对视笑了一笑,从台上走下来向文武百官辞礼,就被人领去后宫里洗浴了。

太太宗回到龙椅上坐下,向着文武百官说道:“朕灭乱隋之害,平诸侯之叛,一生沙场,也不见这一对厮杀。”百官都点头,议论纷纷。尉迟恭说道:“这些个年轻人这般武艺,已快要赶上老夫当年了!”太宗听了,和众官一起大笑起来。尉迟恭说道:“诸位笑什么,若是我年轻时,即使这样英雄,我也一个不放在眼里。”程咬金说:“这老头子,须发尽白,还要口出狂言。”百官复笑不止。当时讲武台下君臣,一片和气;台上的真火却以无法遏制的势头狂野地燃烧着。

紧接在刘授和费梓后面,要以平生本领跨过这一道命运阻碍的,是来自洛阳的郑攸字子碍,和歆州的李然字名良。这个李然是一个才子,脸长得白白净净,如冠脂玉;因为腹中饱含诗书,所以气质也恭俭温良,在一众习武的试子里面,格外突出。而这郑攸,身板精瘦干练,踏着刚稳的步伐,把背挺得像桌板一样的直,前来向太宗行礼。礼毕,李然选了一刃大刀,郑攸提着一柄阔刃巨斧,走上台来。李然先把大刀握住,向郑攸施礼,郑攸还了礼。李然把大刀直过来,迈开双脚,直接向着郑攸的胸膛坎过去。那银闪的刀光刚要砍中郑攸的胸膛,郑攸把巨斧扳下来挡在胸前。李然连忙收了刀,跳退开来,郑攸把巨斧阔刃横过来,伸直长杆只一拉,把李然拉到面前,自己往后退一步,将斧刃背过来,用力一挥,把那杆大刀挥做两段,李然也被挥下台去。众军士忙前来扶起李然,身上其实并没有一处损伤。李然站起身,在百官面前服输,再一次向郑攸施了回礼,自回席中休息了。那光荣的御榜上,又多了一个名字。比试仍然在紧张的进行着,这位来自庐州的宋谯宋览云,是今天比试里最奇特的一位。他自信自己一身拳脚,不用兵器,来和张稠张委文较量。太宗十分好奇,对民间的拳脚武术也保持着相当的怀疑。张稠见宋谯两手空空,心里又觉得自己拿着兵器不太公平,但好像又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愤怒和同情在脑海里拉扯,致使他久久不能出招。宋览云见了,摆个架势,走近前去,一脚挥过张稠面前;张稠这才回过神来,把一柄三尖刀,舞了几转,来砍向宋谯。宋览云身子左倾右偏,都一一躲过了。张稠又往宋谯腰间看去,宋览云连忙向后跳一步,张稠的刀还收不回来,宋览云一步冲到张稠面前,先一拳打在他肚子上;然后一耳光挥去,捏住张稠那紧紧攥着兵器的手,一脚踢在胸部上,踢倒在地。因为身上穿了软金甲,身体并没有任何受伤。张稠起身,气急败坏的想要报仇,只听得耳边一声锣响,才知道万事皆休,就站在台上哭起来。宋览云见了,表情好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拍住张稠的肩膀,说道:“你哭什么,不然我把这名次让与你就是了。你且不要伤心了。”那张稠只以为宋谯是在笑话他,哭的更厉害了。太宗见了笔吏写下了宋览云的名字,向着百官说道:“好一对可爱的少年英雄。”百官都笑起来。

刘授和费梓进宫里洗掉了一身臭汗,换上了宫女为他们准备好的衣物,从内宫里走出来,向着讲武台走回去。两个人一路上聊些天,较量些枪法身手,便觉得一见如故。摸摸索索地从宫里曲折的路上找出来,离这讲武台还有一条宽阔的府街,就听见刀锋碰撞的响声从隐约显现出的讲武台一角传来。刘健谋说道:“听这声音,准又是好一对敌手,我们快去看一看。”二人向讲武台处疾走而去,看见众人围观之中,一个少年拿了一条红缨枪,正在与一个手执弯刀的大汉搏斗。少年枪法稀疏,渐渐拦挡不住。费梓“哎呀”一声叫起来,刘授问故,费梓说道:“那两个人,一个是高先,一个是马诗,他两个是发小,不知为何在台上争斗。”刘授叹口气,道:“我们只不过是些没文化的武人,如今遇着圣上贤明,才得到个可以施展蛮力的机会,已经足够幸运了。还有什么敢抱怨的,上方排定的准则次序,我们如何敢不从?”费梓抱怨道:“话是这样说,只是兄弟厮并,到底令人惋惜。”刘授见说,也沉默不言,只默默地看台上比试。马诗和余齐相似,长于箭术,但在枪法上不擅长,只是懂得些入门。这里马诗把枪立起来,只顾着挡,把高威那单刀推开;高威一步抢进去,砍中腹上软金甲,马诗倒在台上。高威丢了刀,连忙去扶起马诗;马诗脸色煞白,把眼睛睁的洞大,只是一言不发;任由高先如何劝说,他只看着那条红缨枪缓缓地从台上滚下去。刘授问道:“你不是说他们是发小?怎么不做个平手?陛下如此圣明爱才,必然皆允!”费梓道:“我也和那高威打过交道,这人本事也有,但颇爱炫耀。看见那功名在眼前,如何肯顾兄弟情义?”刘授咬牙看着高威,眼神里尽是鄙夷,沉默地和费梓走回试子席中去。费梓的目光擦过马诗鼻尖,看见那御榜上,已经有了十个名字。

马诗的眼神里毫无生气,脸色像寒霜一样发冷,嘴唇铁青,呆呆地望着一处,并不做声。有几个试子偷眼来看,感觉到一根细细的丝线,似乎在刹那间断掉了。高威委屈地看着他,眉头懊悔地皱起,像一座铁塔似的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得胜之后,本该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却闷闷不乐的守在手下败将的身边,胜负的残酷事实肯定还隐藏着什么真意。太宗转过头来看见这样的场面,正想起身亲去问候,台上就走上来今日最后一对敌手——秦州曾岑字俊林和岳州马容舟字定安。这两位依然照例,先向太宗施过礼;马容舟扛起一跳狼牙棒,曾岑手持双刀,开始厮杀。使双刀的饱含杀意,舞狼牙的尽是狠心。曾岑和马容舟两位少年在台上施展本领,一来一往,两不相饶。酣战到十四五回合,马容舟见战他不下,心里焦急,逐渐露出破绽。再不五合,曾岑一步抢近马容舟身前,那杆狼牙棒纵有神力,此刻却被贴身别住,所谓“鞭长莫及,棍短不敌。”,全部化作虚幻,如何施展得出?曾岑右手用刀抵住马容舟下巴,左手一刀背把马容舟打下台去。曾岑跳下台来,欠身说道:“阁下承让了。”马容舟挣扎着爬起来,回了个礼,把狼牙棒捡起来放回架中,绕回试席后面去了。初春时分,天色已经略晚,蓝色的天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黑。太宗转头去看看御榜,用浓墨蘸写上十一个名字,工工整整地排在皇榜上。太宗起身说道:“众少年如此英雄,实乃我朝之幸事。”试子们都从席上站起来,拍拍膝头跪下,向太宗回福。太宗复道:“胜败之事,虽有天数,实在人为。今番虽然受阻,加勤足练,来年复用。”几个输了赛试的少年,还坐在席间休息,听得太宗言语,忙拜谢了皇恩浩荡,几相搀扶着离开了。太宗遣散了各位得胜试子回府里休息,命膳宫准备些好菜,款待这群辛苦的少年。事务安排得当,百官辞了太宗,下殿去了。

太宗回到寝宫里,觉得眼睛酸涩,抬头看看,月已显出十分的轮廓来,剪剪清风吹得微冷。太宗并步走进屋里去,解了腰束,在塌边坐着揉眼睛。一个宫女端来一盆水供在太宗脚边,太宗脱了鞋,刚把脚伸进水里去,门口却走进来一个太监,隔着门扇道:“陛下,房玄龄丞相求见。”太宗心疑,忙道:“快请将进来。”房玄龄丞相走进,向太宗施礼毕,问太宗道:“陛下明日有什么打算?”太宗道:“武试未毕,要一个个分出胜负来才好。房丞相说道:“陛下,臣却有各计较。”太宗说道:“爱卿快请说来。”房玄龄说道:“大唐国度初建,政化新立,外敌内患,宜悉灭于朦生之际。何不趁此机会,令诸位少年为国建功,若是做成的人,便封他们个武状元,拣选后用。”太宗说道:“他们都是些初生牛犊的少年,家国大任,如何能交给他们?”房丞相说道:“自有委任。”于是凑近太宗耳边,话不过几句,太宗大喜,当时准奏。

次日早晨,百官都来早朝,太宗命人把讲武台用布遮了,齐宣一班试子进殿。刘公公携着口诏,来到诸少年居住的府前,几转到院里,见一班众人十二个,将衣服穿的整整齐齐,排着队站在院门前。腰间背上,手心怀中,各样的甲兵佩得明明晃晃地衬在身上。刘公公见了,捻起手指来骂道:“你们这群又没名堂又没体统的东西,去面见圣上,竟然还敢佩戴兵器!我早觉得你们生的不干净,原来个个都是狼心狗肺。”众人被稀里糊涂地骂了一遍,急忙把兵器都丢了,低着头任由他碎碎地骂。郑攸啐道:“这是个狗仗人势的东西。”后面几个试子听见了,暗暗发笑。刘公公说道骂了几回,消了气,说道:“你们跟我来,待会儿见了皇上,一定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就领着他们朝宫中走去。费梓夹在队伍中间,问:“请问公公,是什么事叫我们去见皇上?”那公公又要发作,被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刘授假装踉跄,用肩膀顶在地上,一班试子见了,一齐笑出声。这边余齐患疾才愈,被传唤在帝殿阶前等候,随众试子一齐上殿。多时不曾活动,余齐觉得四肢有些酥软,今天便早早地从内宫出来,围着皇宫绕了几圈,被一个小校认为他形迹可疑,喝了几句,这才闷闷地来到阶下等待。当时余齐左右踱步,正感到十分无聊,余光就瞥见后边的宫角里走出来一个人:带着一这书冠,一身白袍遮盖不住一些略微迂腐的书生气。余齐等他走近,看得清楚了,大叫起来:“你不是孙复吗?你怎么从这里出来?”守在殿下许多士兵,都被余齐这一声惊了,纷纷转过头来看着他。孙复说道:“你小声点,这是内宫!天子殿就在上面。”余齐涨红了脸又问道:“你从哪里出来?”孙复道:“那天你们在这里比习武功,亲受皇帝的检测,我则去了军机处,接受徐茂公的考试。我把平生的学问,都展示出来,徐太师十分中意,留我做他的学生。刚才听的圣上有旨,召见我们,我这才从里面出来。余齐说:“这样说来,你有很多学问罗?你说些来让我听听你是不是扯谎。”孙复道:“你个练武的莽夫,怎么知道我们的学问?”两个人正在这里调笑,见一个公公,领着十个试子走进殿里来。余齐搜索着这一干人,但队伍前面一个彪形大汉挡住,寻不见费梓,余齐心里涌起一阵恐惧。那公公叫到:“你两个快到队里去!”余齐向他问说:“敢问公公,有一个叫费梓的在哪里?”刘公公说道:“什么妃子不妃子,不认识。”余齐正担心,那大汉宽厚的肩膀旁边,闪出来一个脑袋,飞出一声:“贤弟,我在这里。”余齐跑过去,与费梓相见了,两个人正要诉说些心里话,被刘公公催了两句,只得闭了嘴不言。孙复走进队里,大家排列整齐,上阶面见天子。

朝堂之内,左右侍着文武两班大臣,当时君臣正肃穆之间,只听见整整齐齐一片脚步声压来,百官屏息静候。刘公公引着得胜一班试子,走上朝廷。左右分是朝中文武,开国元勋。眼前即是真龙子唐太宗。刘公公趋步跑到太宗身边,说道:“你等众人见了天子,如何不拜!”众人听了,连忙跪倒在地,说道:“陛下万岁,贱民不知体统,罪该万死!”太宗起身说道:“众位少年请起。”试子们站起身,太宗慢慢地走下天子阶,向面前的所有人说道:“大唐有这样的少年英雄,是朕与万民的福气。只是今日,朕有些心病,害得朕睡也睡不着,吃也吃不下,好生忧闷!”朝中文武,都是死忠之士,只是因为早朝是听了徐公叮嘱,所以并不说话。太宗话音落地,是刘授打破了沉默,他说道:“请陛下告知,我们当以死效力。”太宗说出这几句话来,让一个少年,收获一段爱情;一个将军,葬送一条性命。正是:姻祸缘缘逐彩凤,画眉胭脂误终身。究竟太宗说出自己的心病是什么,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