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隔着半条走廊的那边打得再热闹，后妈这样孤儿寡母也不可能带我们跑去看热闹。她们恨不得立即把我们赶回家，可无奈这边的事还没处理完。

后妈训了我们几句，要我们站在门口老实呆着，姥姥不放心跟在旁边。

她故意带我们去旁边那条走廊想避开人群，可谁想没一会儿就看到两个警察压着老赵硬生把他拖了过来。

这会儿的老赵有些狼狈，帽子不知道哪儿去了，本来整齐的大背头凌乱的披散着像疯子一样。衣服也是散乱的，由着被扯坏的扣子在空中晃。

他两只手臂被人向后扣着，架着往这边走。姥姥看了一眼没怎么在意，我却不由地吓了一哆嗦，因为在他们从我们面前走过时，我看到被拖着的老赵突然转向我们，他那一双没有眼白的鬼眼睁得大大的直盯着我，像是要把我吃了一样。

我听到耳边窸窣响了一下，苏菁菁已经躲到姥姥背后。

姥姥摸着她的头安慰她，“别害。”

那凸起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直到老赵被拖走，我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了一点，可就在这时候，走廊里突然传来轮子滑动的声音，带着金属盘似的撞击声，一路“哐哐哐哐哐”听得我头皮发麻。

因为就在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我已经猜到是什么东西被推地来了。

比声音更清楚传来的，是那一股挥之不去的臭味。

姥姥是医院里工作的，很快知道是什么，她立即转身捂住了苏菁菁的眼睛，同时对我说了一句，“把眼睛闭上。”

我听话的闭上了，可这种时候，其实不看比看见更叫人害怕，因为看不到更会胡思乱想。

听着“哐哐哐哐”的声音越来越近，我会想起刚才它挣扎从地上爬起来的样子。

那爬满紫印，斑驳恐怖的大象腿笨拙地移动着，那些被撑裂的皮肉窸窣掉了下来飞溅到地上带着浓浓的恶臭。

我脑袋里甚至很有画面地想到，他正挣扎爬下解剖台，肿胀的皮下拱着游动的蛆虫，他伸出肿胀腐烂的手要抓我。

在那翻着破损皮肤的手尖要触到我的瞬间，我睁开了眼睛，好在眼前一空，看到的只是走廊对面的白墙。

“咚咚咚”急促的心跳终于平缓了一些，我现下才有些明白爸爸常说的，人都是被自己吓死的。

我松了一口气低头，一个随意的动作而已，只是累了。

可是就在我低头的那一瞬间正看到推车在眼皮下划过，推车依旧“哐哐哐”响着，随着那些震动，盖在尸体上的白布很古怪的，居然滑落了下去。

我其实很不想看，可偏偏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尸布下露出的半张死人脸就那么直接地撞进我视线里。

他的脸一样肿胀发紫，头发像烂掉的水草，最让我头皮发炸的是，伴随着哐哐的震动，那个死人头诡异地动了。

他慢慢偏过头，翻白的眼睛正幽幽看着我，泛着死色的眼眶里晃动着流出一些浑浊的液体，而他那泡得发白发青的斑驳嘴唇正慢慢上扬，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我再也忍不住，“啊……”的一声，发出惊恐的尖叫。

而我耳边也同时炸起比我更尖锐的尖叫声。

“哐哐哐”的声音立即变急了，推车被很快地推走，姥姥不停安慰着我们，说的什么我已经听不清，脑中只有那一白一黑两双鬼眼。

我们什么时候平静下来的，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慢慢的我感觉到晒在皮肤上的热度，阳光的热量让我心里渐渐有了一点温度。

我抬头看到后妈苏芸嘴巴张合着在问我什么，虽然脑袋里还有一刹那画面会想到那张死人泛白的嘴皮，虽然骨子里依旧是透凉的，不过在太阳地里还是比刚才好一些。

我渐渐听到，后妈在问我们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用。”我喉咙有些干，囫囵回了她。

“你呢，菁菁。”后妈对着我旁边喊，声音里有些急切紧张。

我麻木的转过头，看到方菁菁瞪着两只无神的漆黑眼睛茫然看着前面，半天才缓缓摇了摇头。

“小峰，你不是喜欢吃羊肉串吗？”后妈指了一下旁边冒着浓烟的摊点。

我转过头去，看到烧架上一块块被烧得滋滋冒油的肉块，那些烤肉味钻进鼻子里勾起某些熟悉的气味。

那气味像是包裹在浓烈的尸臭中，拉扯着让我刚沉下的恐怖记忆再次翻涌起来。

凸起的黑色鬼眼，烤焦的肉味，爬起的死尸体，烤焦的肉味……

我忍不住冲向最近的水沟，哇哇吐了起来。

没几秒，苏菁菁也跟着跑到我旁边哇哇的吐，她一边吐一边哭，吵得我耳朵发炸。

我隐约听到，后妈和姥姥小声嘀咕。

“怎么回事？”

“你提什么羊肉串，刚才那东西被道士用符纸烧过，我闻着这味都恶心。”

那天苏菁菁哭了好久，当晚就发烧了。

好在姥姥是医生，给她喂了药，一晚上不停用温水给她擦身子情况还算平稳。

我呆在陌生的客厅里看着她们忙碌，迷迷糊糊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我还没睁开眼睛就听到厨房里忙碌的声音，后妈煮了一大碗面条端给我，喊我起来。

我洗漱完抱着碗吃面时，她就叹着气坐在我旁边说话。

“小峰啊，委屈你先在沙发上睡两天，等你妹妹感冒好了，就把她房间清理出来让你住。唉，最近的事情也是太多了，照顾不过来。”她说着，头痛地揉着脑袋。

“我就睡在沙发上，没事的。”

那时候的房子都很小，在小镇里能有套**的房子住已经不错了。我打小住在山里，帐篷窑洞都睡过，也不怎么在意。

后妈就两室一厅的小房子，我硬挤一间还怕讨人嫌。

后妈看了一眼打开的沙发床，叹气说，“就住两天，我一会儿跟菁菁说，我看你一直在长个子，沙发太短，不够你睡的。再说我过两天就回你爸爸那边了，房间就能空出来了。”

我听她这话，很想问一句，警察局的事解决了吗？

可正好姥姥叫她过去帮忙，我这个还处在小心翼翼中的外人自觉闭嘴，乖乖吃面。

一到这里就遇上这种事，只能怪自己太倒霉了。

后妈家里有些混乱，但她也没忘记我的事，当天下午就去找熟人把我安插到初中，因为我一直没有上过学，熟人很勉强才把我塞进初一。

第二天他们就帮我办好了入学手续，我隐约听说，我进的是小镇里最好的第一中学。

日子渐渐平静下来，我想那天遇着的事只是插曲，过去就过去了。

总不至于那些鬼还找上门来吧，可是没想到，鬼没找上门，那些麻烦的人倒是很快找上门了。

就在后妈回去爸爸那边的第二天，陈家人就找上门了，他们在防盗门外拍着铁门骂骂咧咧地说，后妈苏芸说谎，似乎是后妈认尸后，说那具尸体不是前夫霍刚。

满脸横肉的陈老头拍着门大骂，“怎么可能不是他，不是改嫁了嘛，难道还护着他不成。”

陈老头厚重的喊声隔着木门传了进来，姥姥反锁了门要我们好好吃饭。

我好奇心也重，早忘记之前那些恐怖，竖着耳朵只想着弄明白些，可听了半天也没明白是回什么事。

吃完早饭，姥姥叫我们背书包上学，苏菁菁向外看了一眼，皱着眉头问，“怎么去呢？那些人还堵在门口啊。”

姥姥也不说话，走过去“哗”地一下拉开门，冲外面冷冷吼了一句，“吵什么吵！”

陈家人吓得愣了一下，齐刷刷看着她没敢出声。

其实就后妈苏芸能把我一个没上过学的人安排进镇里的一中看来，苏家在这个镇子里还是有些人脉的，不然就苏家这样孤儿寡母的早就叫人家踏平一万次了。

姥姥气场也足，对着一堆人冷冷说道，“霍刚没死不是正好，你们可以继续找他赔钱。”

老陈正好站在铁门最前面，他也不知道是畏惧什么，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变了口气好声好气地拉低了声音说，“苏大姐，现在不是钱的事了，那东西天天在我家门口闹得凶啊。”

“那你堵在这里，是想我怎么样？”

“法师说，烧了他就没事了。”

“你们去烧啊，管我家什么事？”

“这话就不对了，霍刚是你女婿吧，没有家人同意警察能让烧吗？”

“对不起，我跟姓霍的没关系，我女儿几年前就和他离婚了，老陈，你是看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还是怎么着！”

老陈看到对方真生气了，陪着笑说，“哪里，不敢不敢。”

“让开，孩子要去上学。”姥姥凶狠说着，拉开了防盗门。

我就站在后面，护着苏菁菁出来，姥姥拍了拍我胳膊，给我使了个眼色。

我知道她是要我照顾苏菁菁，我点了点头护着她下楼。

只是回头看时，发现老陈正眯着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我们，确切地说那双猥琐的眼睛正盯着我旁边的方菁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