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年轻太监看着李白焰和尘外散仙，眉头微蹙，轻声对着周瑾玄说到。

周瑾玄淡然道：“无妨，尘外散仙自有他的道理，你难道不记得那件事了么？”

“什么？”年轻太监不解。

周瑾玄释然笑道：“秦小夫子回禀说，在入学时，李白焰和白延巳有过冲突，而且据谍子传回的消息，李白焰入学后和白延巳没有怎么见过面，这么说的话，就算尘外散仙真的万分青睐这位逍遥榜榜首，那也不会倒向意气学院。”

年轻太监默然点头，低声问道：“那端木隆？”

周瑾玄摆了摆手笑道：“如果今天是端木隆想要杀朕，那就是十八位义子全部站在这里了，端木隆想必并不知晓此事，这是赵恭瞿自己一人而为，但是也证明端木隆快要按捺不住了。”

他转过身去，双手负后，沉吟道：“魔道的力量，天界的力量，帮手还挺多。”

良久后，周瑾玄蹙眉道：“把陈花念和易水寒给朕叫回来，再从齐天府和霜寒军两部各调五千重骑，镇守大麒麟门。”

年轻太监有些意外，惊讶之余，还是忧心忡忡道：“陛下，何须为了区区一个宁王端木隆动用齐天府和霜寒军？不谈齐天府，霜寒军镇守燕云重关，北制漠北，西扼西域，再与山海重关一同盯死两辽，这两年漠北草原的北朝旧部有重组的嫌疑，两辽亦有不安的因素，只怕霜寒军是分心乏术啊。”

周瑾玄淡淡道：“端木隆养精蓄锐也有十年了，当年他在朝堂上骂了皇兄一句，朕便让他做了十年的宁王，如今看来仍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北朝当年被太宗皇帝和薛钧彻将军打的七零八碎，本以为三百年，没想到这才一百多年就能产生死灰复燃的苗头，没关系，他北朝只要胆敢有一骑一卒南下中原，我便让他整个草原倾覆，至于两辽…不是还有个允川李家么？”

年轻太监微微颔首，退在一旁。

流觞台旁的李白焰不知是听到尘外散仙答应了，还是另有其他原因，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双手放在身前不断变动手势，一会双掌合拢一会分开，一会双手握拳一会十指相对，似乎怎么放都不合适，虽然眼前的神仙已经答应了他，但李白焰还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想问散仙是男是女，转眼一想又觉得此举十分无礼。

那么，到底该问些什么呢？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心中好像拿定了主意，似乎这就是最好的选择。

李白焰心平气静问道：“那你要去哪？或者说…我要去哪找你？”

尽管他在短短几秒之内在心中反复练习了这句话，但是所有事在做到最重要的关头或者说是最后的关头，都会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李白焰也是如此，他在说最后一句话时，仍然露出了属于青涩少年的羞怯。

这份紧张羞怯是只属于李白焰的，而非那个对待万事万物都清淡冷漠的少年榜首。

散仙的面容仍然被斗笠所遮，不见庐山真面目，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笑。

散仙闲庭信步，走至李白焰身前与其擦肩时，俯首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然后就这么顺着鹅卵石小路走出了流觞台。

除了他们二人，谁都听不清散仙到底说了什么，即便是内力澎湃如站在大明台上的年轻太监，仍然是无法窥听，仿佛被一面无形的墙壁所阻。

李白焰直觉脸庞火燎一般，如同被一把锉刀缓缓磨平心头，每一瞬都是震动心弦，如散步深渊旁，稍微走岔一步就会坠落其中，无法自拔。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缓缓的慢了下来，一切的一切都归于寂静，然后又从寂静中沉淀出一股油然而生的莫名情感，在李白焰心中悄悄生根发芽，它使李白焰变得敏感，又在另一方面让他变得迟钝，这复杂的感觉使李白焰茫然，十七年来，只此一次，有些说不上来。

李白焰闻到，散仙跟他说话时，有一股酒香弥漫，沁人心脾，如百花齐放。

散仙在俯首时，如瀑般的青丝似乎蹭到自己脸颊了。

李白焰伸出手摸了摸脸颊，虽然没有余温之类的异样，但是有些痒痒的。

不是在脸庞，而是整颗胸膛。

这感觉究竟是什么啊…

尘外散仙走后，李白焰愣了半响，杵在原地，配上他一身墨色的大氅，与还未融化的新降霜雪相衬跟显格格不入。

他回过神来，转身看着尘外散仙俊逸身姿走过的鹅卵石小路，又看了眼十大学院一声不吭噤若寒蝉的数万学生教习，轻轻叹息。

周瑾玄轻笑道：“李鹤子不愧少年英流，也难怪散仙高看一眼，这待遇可是千年未有。”

人群中修道者们目光惊羡交错，相互从身旁人眼中看出那一抹嫉妒或是震惊。

看这样子，李白焰似乎真的和尘外散仙未曾见过面，之前传得满城风雨的李白焰和尘外散仙有不一般的关系也是不攻自破。

但是谁也没想到的是，这位今天像是没睡好精神有些问题的逍遥榜榜首，真的跟尘外散仙约了会，莫说历代逍遥榜榜首，这可是人间数位帝王都不曾获得的殊荣。

与尘外散仙一起吃饭，这些修道者是想都不敢想，只求远远的见上一面，便可以吹嘘多年了。

他们都复杂地望着这位刚才怒斥他们无情的少年，眼神中多少透出着羡慕，却只能自叹一句命薄运寡，不得散仙青眼。

“陛下言重了。”李白焰淡淡道，清冷的声音稍微抚平了万名修道者心中的炙热，如一只无边大手按下了波涛汹涌。

“还接着比么？”李白焰问道，抖了抖双袖。

年轻太监看向周瑾玄，见后者点了点头，高声喊道：“箜山京都学院马沉对正气府于伏。”

两名修道者应声跃向湖中擂台，摆好架子屏息凝神，其余修道者也都渐渐归于原座。

就在这时，那位冷淡程度堪比山上白雪的逍遥榜榜首疑惑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周占棠呢？”

此语一出，所有人也都恍然大悟了过来，他们总觉得今天有什么不对，这时被李白焰点醒才醍醐灌顶，原来是少了昨天那位大齐太子周占棠。

周瑾玄淡淡笑道：“棠儿昨日才刚刚回朝，一路上披挂了不少风尘倦意，所以我就自作主张让他留在宫里了，朕知道李鹤子与棠儿交情非凡，如果想他的话，可以随意出入宫禁，而且朕今晚会亲自在宫内为棠儿接风洗尘，李鹤子可赏面？”

所有人又是再度震惊，程度相比之前只高不低，以一介修道者身份随意出入宫禁，这该是何等的皇恩？周瑾玄这明显是向李白焰掷出橄榄枝，有意结交，不过以意气学院和大齐朝廷的关系来说，此举未免有一些更加隐晦的深意在里面，挖了意气学院的墙角，也算是从别的方面恶心了那位折了朝廷颜面的白院长，放在有心之人的眼里，更加妙不可言。

李白焰摇了摇头道：“今晚不行了。”

这话在他嘴里说出来是风平浪静，听在其他人耳里确实平地惊雷无疑了。

这不明摆着今晚与尘外散仙有约吗？不然怎么会拒绝大齐皇帝的盛情邀请。

周瑾玄似乎早在预料之中，笑着摇了摇头，依旧是那般令人捉摸不透，根本看不出其喜怒。

李白焰并没有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看比试，京都大比每日每人只有一场，足足比试十五天之久，待十五天过后，也该过年了。

李白焰独自一人走出流觞台。

被他救下的少年修道者兀自发愣，还沉浸在李白焰方才的一通话之中，心想这逍遥榜榜首说话怎会是如此的老气横秋？

但这江湖倒真如家族中长辈说的一般，浪头越来越高，这年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修道奇才辈出，这江湖一亩三分地更像是撞上了丰兆年，长势喜人，也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混个中三境那般神通修为出来，也好让家族涨涨面子，在老家那边也能不受那些世家大族的欺负。

少年望着李白焰孑然萧索的背影，叹了口气，心中揣度道：老气横秋归老气横秋，绝代风华是真有的。

李白焰出了流觞台，就是国子监内部纵横交错的小路，路边赞颂功德的石碑就有高高低低数百座，上面内容或多或少，无非是赞扬当今圣上英明神武或是稷下学院孔夫子如何伟大之类的，千篇一律。

李白焰不是附庸风雅的读书人，也不做俯身替这些石碑拂去上面的白雪这种闲事，只是径直走过，换句话来说，就算他真的想帮这些石碑拂去白雪，那这数百座石碑林林总总，凭他一人也要擦个半天，还不如留在流觞台看无聊的比试。

他不比试并不是觉得自己修为高深，而是觉得观战这些只以境界高低分出最后胜负的比试对修炼并无裨益，不能以他山之石攻玉，与其干坐着看无聊的比试，倒不如自己出去寻一处安静之地喝酒，这才是上策。

李白焰回想起刚才台上的乔北吕，只觉其剑势惊人，剑中蕴含的剑意却少的可怜，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倒是他口中的陈小姐，多半又是陈清焰，那个自从他突然横空出世夺得逍遥榜榜首后，就一直被人不断提起的逍遥榜第二。

这陈清焰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能让这么多人为其倾心甘效犬马之劳？

李白焰蹙眉，看了看天空，阴沉得想要滴出浓墨来，身后的流觞台中传来了比试激战的声音，十分吵闹。

突然，李白焰不知想起了什么，眉头舒展开来，竟然罕见地露出醉人笑容，哼着小曲儿，顺着鹅卵石小路一直走出国子监那扇琉璃朱红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