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长向此酬可为志
作者:连山隐      更新:2019-08-31 03:34      字数:4484

倾城抱头鼠窜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人太没素质了。”全然忘了自己又是动口,又是动手。

别看她嘴里说话,脚底可没半分耽搁,左奔右突,那人砍了七八刀,连她一片衣角也没沾到。

那老大急喊道:“老二,别莽撞。”可人家盛怒之下,那里听的进去,在后面穷追不舍。

倾城东钻西窜,眨眼间,便已没入人丛,过了一会,又折了回来,拍打着胸脯,气喘吁吁的道:“幸好姑娘跑的快,要不差点就被追上了。”

那老大望眼欲穿,也不见老二回来,心头一沉,喝道:“老二呢?”

倾城歉然道:“不好意思,差点忘了告诉你,你家老二刚才追的急,不小心跌了一跤,手里的刀子插进胸膛。”

她顿了一顿,叹了口气道:“想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奄奄一息的让我给你捎句话,说那个天网恢恢,什么不漏。这会功夫,怕是在阎王爷那里,报道来着。”

那老大默然半响,突然撒手,那老三复又栽倒在地。他抱拳道:“有劳姑娘带话,感激不尽。郑某自当铭记于心,这就告辞了。”径不向凌见思与地上的老三瞧上一眼,纵入人群中,消失而去。

倾城摇头晃脑的道:“听得进临终之言,倒还孺子可教。”

黄清转身望着凌见思,寒声道:“凌大人是继续困兽之斗?还是伏首认罪呢?”

凌见思脸色惨白,喃喃自语的道:“本府堂上之尊,岂能沦为阶下之囚。”

黄清厉声道:“尔已穷途末路,还要负隅顽抗?”

凌见思惨笑道:“钦差大人恁也小瞧凌某,大丈夫谋事,赌得起便输得起。”

黄清脸色大变道:“候爷,快制住他。”虽说大庭广众的差遣候爷,多有失分寸,可事态紧急,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也只得先行从权。

凌见思狂笑道:“我命由我,谁奈我何?”嘴角渗出一丝黑血,软倒在地。

韩询奔上前去,探身查看,摇头道:“已经吞毒自尽了。”

黄清沉吟半响,道:“候爷借点银子。”

韩询掏了一把。黄清取了一碇,转身拉住一位路人,道:“这位兄台,麻烦到衙门报个讯,就说此地发生命案,请速速派人前来。”将银子塞进他手里,道:“这是酬金,事成之后,另有重赏。”

那人看完热闹,急着回家,莫名其妙的被人掣住,老大不耐,低头一看手里多出的银子,顿时心花路放,连声道:“老爷放心,包在我身上。”

对方如此阔绰,既说还有重赏,自然数目不菲。生恐迟了一刻,便被克扣一分,飞也似地去了。

韩询赞道:“还是黄大人高明。”

倾城嗤之以鼻的道:“都说无利不起早,看你也是读书人,这书可是白读了。”

韩询莞尔道:“在下读书不少,比不上姑娘的伶牙俐齿,却是多有不如。”

倾城怒道:“你这是说我尖酸刻薄了?你这没良心的,姑娘刚救了你,你就恩将仇报。”

韩询头大如斗,既不能否认,又不便承认,只得岔开话题道:“黄大人,凌大人的家属,您打算如果决处?”

黄清道:“听侯爷的语气,似有求情之意?”

韩询叹道:“虽说国有国法,可一人犯事,举族同罪,未免过于惨烈。”

黄清赞道:“候爷明仁,不入仕途,实乃社稷之失。然此弊端,并非黄某所能左右。”

韩询道:“黄大人也说是弊端。”

黄清道:“候爷若是心系苍生,革弊鼎新之图,将来未始没有机会。就眼下朝庭的局势,想要黄某作为,侯爷也都清楚,单就相爷那一关,便难之又难。”

韩询沉吟道:“那就没有别的办法?”

黄清不答,自顾道:“候爷虽未参政,然朝庭律法,另有明令:凡皇室成员,若遇地方政变,可酌情代理,予以平乱。”

韩询会意道:“黄大人这是怂恿在下,越俎代庖了。”黄清相视一笑。

那边斗殴散场,这边又闹出人命,适先围观的群众,虽然看热闹一个比一个兴高采烈,一旦出了事,也一个比一个走的干净利索。

就连门开四扇,客迎八方的酒楼,也都悄悄关了门,挂出“东家有喜”的歇业招牌来。

黄清环目四顾,但见长街静寂,喟然道:“看热闹的时候,人人兴高采烈,个个争先恐后,一旦牵涉其中,便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大抵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外如是!”

突然一个声音,朗声道:“所以我辈行侠仗义,方才显得尤为可贵,奈何每每不容于朝庭!”

韩询道:“韩爷怎么也来了?”

那人道:“吃饱了睡不着,索性出来转转。”说话声中,一人从街角转了出来,白衣胜雪,正是韩风月。

韩询心头一暖,自是人家听到报讯,再看他衣衫不整,显然着急赶来。

一队人马,随后赶到,当先一人,急匆匆的下马过来,行礼道:“杭州府丞方正,见过钦差大人。”一张国字脸庞,方方正正,端的是人如其名。

黄清道:“府丞大人好久不见。”

方正道:“自钦差驾临,下官叙职后,被便调往监牢,顶替典狱,一直无暇拜觐,还请大人恕罪。”

黄清皱眉道:“你堂堂一个正六品,没有吏部公文,岂能任人差遣?”

方正叹了口气,道:“在杭州府里,凌大人只手遮天,下官虽是朝廷命官,和一个没品的衙役,却也没有区别。”

黄清揶揄道:“方大人长得人如其名,为人处世,怕是名不副实了。”

方正苦笑道:“前任主簿大人,为人刚正,曾行检举之事,然而不出三日,便离奇身故,下官虽有心效仿,奈何上有高堂,下有妻小,每每念之,让人决心难断。”

韩询插口道:“方大人既不容于上官,自非同流合污之辈,单此一节,已是难得可贵。”

黄清点了点头,脸色稍豫。

方正躬身恭声道:“多谢公子美言。”他浸淫官场多年,虽没随波逐流,见事却也极明。

想他乳臭未乾,在钦差大人面前,不仅说的上话,竟还颇有份量,来头当自不小,要不以他府丞之尊,岂能向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卑躬屈膝。

黄清道:“忘了给方大人介绍,这是永丰侯韩询。”

方正慌忙跪拜,道:“下官方正,叩见侯爷金安。”

韩询道:“方大人不必多礼。”他话虽说不必多礼,却也不去相扶。

这倒不是他自持身份,只是对方既以官职叙礼,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

一名衙役近前道:“启禀大人:现场检点完毕,一人动弹不得,似被点了穴道,另一人中毒身亡,是……是……”

方正站起身来,见他牙关打战,身子发抖,喝道:“倒底是甚?你身为官差,难道连个死人也怕?”

那名衙役战战兢兢的道:“是……是知府……知府大人。”

方正惊道:“你说什么?”那名衙役重复一遍。方正脸色惨白,结结巴巴的道:“这……这……”

韩询道:“方大人不必惊慌,凌大人畏罪自杀,黄大人明察秋毫,自有公论。”

方正心下稍安,既然候爷有话,那凌见思的死,想来不至过于牵连。

又有衙役过来报告,却是在不远处,发现三具尸首。

黄清知道其中两具,定是两名随从无疑,不由一阵黯然,吩咐赏了报讯那人二两银子,那人千恩万谢的去了。

韩询道:“两位大人先去歇息了,我和韩爷随后就回。”

黄清点头道:“那候爷小心。”打点人马,检点回府。

韩风月见得倾城与韩询,举止亲密,恭敬的道:“这位姑娘是?”

倾城大大咧咧的道:“姑娘的名号,说来你也不知,不说也罢。”

韩风月心想:“你都不说,我怎生知道。”对方既然不说,男女有别,却也不好多问。

韩询将适先的事,约略说了一遍。

朝风月叹息着道:“观凌大人言行处事,似或圆滑老练,似或敬终慎始,孰料竟然包藏偌大祸心。不过听候爷讲述服药症状,似是传说中的‘白泽丹’,可谓因祸得福。”

饶是他遵禀君子之道,抱诚守真,语气之间,羨慕之中,也不禁夹杂了一分惋惜之意,恨不能替而代之。

韩询道:“难道是传说中,能语人言,通万物之情,晓万物状貌的神兽‘白泽’?”

韩风月点头道:“前朝末年,有昆仑神兽,‘白泽’现世,本乃圣人治世,天下大吉之兆。然末帝轻信谗言,倒行逆施,捕而弑之,炼成七七四十九粒‘白泽’丹,妄图长生。结果惹得群豪窥觊,天下大乱,最终社稷易主。”

韩询道:“难道‘白泽丹’果能使人长生?”

韩风月道:“古往今来,求长生而不得长生者,不知凡几;求长生而得长生者,却闻所未闻。可见长生一说,纯属缥缈。”

韩询道:“既然如此,怎得让人趋人若鹜?”

韩风月道:“‘白泽丹’能否使人长生,固然待说。然而常人服之,强身健体,百病不侵,延年益寿;习武之人服之,洗筋代髓,增长修为,百毒难侵;医家得之,起沉疴,医白骨,却是无疑。单此一途,便足以让人舍生忘死。”

韩询道:“看韩爷了如指掌,难道也曾服过?”

韩风月道:“韩某那有侯爷这般福气。据史书记载,前朝皇帝炼制成丹,然本年老体衰,百疾缠身,数日之间,不仅精神焕发,一扫病态,还游历江南,夜夜笙歌。至于后者,候爷服之,可不立竿见影。”

韩询向倾城深深一揖,道:“姑娘所赐,原来竟是不世神药,韩询何德何能,敢蒙厚爱?”

倾城不耐的道:“怎的和个女人似的没完没了?姑娘要是知道,你就有十条小命,毒发在我面前,也由得你去见阎王。”

她母亲生前将“白泽丹”付予她时,只言日后若患药石无医之症,若遇生机奄然之险,服之自有灵验,并未晓谕其它。

她自从母丧,被父逼嫁,一怒之下,离家出走,流落江湖。

她相貌丑陋,本不讨人欢喜,兼之性情刁蛮,处处不肯吃亏,更是惹人厌离。

一路遭逢,吃尽了白眼,不禁愈更增添她感怀之叹:那真是宇宙之大,天地之阔,江湖之广,更无一关怀爱护。

今晚适遇韩询,萍水相逢,互不知根底,对方不仅见嫌不弃,更用性命相护。

这一点人世的温情,在她自觉遭人遗弃的心田,俨然行走在无边暗夜里,前方出现的一点灯火,让人重拾了行进的信念。

别说不知“白泽丹”之无价,即便知晓,怕也在所不惜。

韩风月道:“候爷让黄大人先回,是有事和韩某讲?”

韩询点头道:“说来就怕太过为难韩爷。”

韩风月道:“侯爷尽说无妨。”他既对韩询的身份,确认无疑,于“武林道”失镖的索回,便即信心倍增。

别说人家有事相求,就是没事,也要找事帮忙,毕竟人情卖的越多,到时礼尚往来,便让人越却之不恭。

韩询道:“祖母大人生前,曾再三嘱咐我全家,说当今天下安危,全系黄大人与彭元帅一身,若他二人遇有危机顿困,勿必尽力相助。而今黄大人侍卫遇刺,回京路遥,我又负命在身,还恳请韩爷帮忙护送一程。”

韩风月正色道:“候爷言重了。彭元帅和黄大人,一文一武,前者外拒强敌,后者内安百姓,韩某虽然身在朝野,却也好生敬重,能够略尽绵力,那是荣幸之至。”

韩询不期他如此爽快,微一转念,明白其中的关系,投桃报李的道:“那就辛苦韩爷了。有关白大侠窃取镖银一事,在下自会修书家母,让她老人家转奏圣上。”

韩风月大喜道:“能蒙殿下出面说情,事必可期。”叹息着道:“非是韩某不识大体,实是那批失镖,干系着‘武林道’的兴衰,以及数百罹难弟兄家属的生活着落。”

但凡人之于世,无论高低贵贱,都少不了衣食住行,哪怕自己能够超然物外,全家的生活着落,也不能不加考虑。

而任何组织的兴衰,其核心都离不开人才的鼎盛,除了不让外流,还得不断的补充。

试问一个组织,如果内部人员殉职,留下孤儿寡母,生活无依,轻者使人寒心,重则人心离散,外人又有谁敢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