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之章 下
作者:郝吞吞      更新:2019-09-02 13:51      字数:11275

唐衍再度醒来时,白轻月恰好坐在身旁。

“唐衍,你好。”

“二殿下,你好。”

此时的状况是,唐衍平躺床上,四肢被缚。白轻月笑吟吟的仿佛看穿一切。

“我一直在等你,等的无聊,就想玩玩,没想到玩的是你。”白轻月说。

“你知道我要来杀你?”

“我大姐跟你们的协约,结束了。”

“结束了?”

“嗯,我决定在皇位继承权的斗争中,支持我大姐。雪神骑也就没用了。而且,你的那位结义的兄弟,做了一件很失礼的事情。”

“什么?”

“你想知道吗?”

“嗯。”

“你必须答应我几个条件。”

“二殿下,此刻我深陷流云骑大营,你尽管说就是了。”

“我想先说说我的事。”白轻月说。

***

几年前,白轻月也是有未婚夫的。虽然自幼从军,但她还是对爱情充满着幻想。她讨厌军营中满是汗味又粗鄙不堪的男儿,她更喜欢文雅风流一些的。宰相家的公子符合相应的条件。于是,宰相公子成了准驸马,白轻月的未婚夫。

宰相公子提出,想看看白轻月工作时的样子。她把他带到了战场——屠杀雪神骑的战场,那场仗被雪神骑称作血月夜。血月夜只是场屠杀。未经磨砺的叛乱分子,以为立起竿大旗,就能颠覆天下,他们刚刚走出山峦,走进平原,流云骑就开始行动。

平原地带,骑兵的冲击力发挥的淋漓尽致。乌合之众,自然只能束手待屠。但雪神骑中也有勇士,两人,一人持巨斧,一人持长刀,反冲流云骑本阵。

在白轻月的印象中,个体的勇武,是没办法改变战事的进程的。但那天,持斧的狂魔,几乎冲至白轻月的面前,若不是护卫死命阻拦,白轻月甚至可能命丧当场。她没死,但她的未婚夫死了。死于乱军从中,马蹄之下。

她没了未婚夫,她再没未婚夫。

她一直在找那个持斧的人。想狠狠的虐待他。

“我是雪神骑中唯一用斧头的人。”

“你很坦率。”

“波及到你的未婚夫,我很抱歉。”

“没关系,我不是很喜欢那个男人,但他毕竟是我的未婚夫,你杀了他,你需要付出代价。”

“这条命吗?请拿去。”唐衍说。

“如果我要你的命,不需要征求你的意见。”

“那?”

“我要你做我的未婚夫。”

天下第一的美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威逼你作她的未婚夫,这大概是全天下男人的美梦。唐衍也不例外,但不是在此时。

唐衍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保持沉默。

“如果你答应,我可以跟你分享关于云柯的情报,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吧?”

“云柯他怎么了。”

“我只能说,他很不好,但究竟有多不好,我不能说。只要你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全凭二殿下安排。”

“若我刚刚不用云柯,而用你自己的性命要挟,你会答应吗?”

“我的命不算很值钱。”

“雪神骑三杰的命,都很值钱。”白轻月说,“以下,是目前关于云柯的情报。”

之前云柯和白轻叶在一起了。从大公主白轻叶的角度看,云柯相貌非凡,很适合做情夫,只是单纯的肉欲。但这是云柯的初恋,他对于女性的全部幻想,都集中在这场关系之中。他想要完全的占有白轻叶,从身体到灵魂。

云柯提出白轻叶与他的丈夫蒋骄阳离婚。白轻叶拒绝,蒋家是帝国最重要的世家。云柯提出白轻叶与他私奔,他们一起回雪神骑,不,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白轻叶有些不耐烦了,同样的拒绝。她最终厌倦了。厌倦的不只是云柯,还有雪神骑。

恰好,二公主白轻月决定支持白轻叶的篡位行动,雪神骑不值一提的武力,被抛弃。天狩院开始秘密逮捕已知的雪神骑成员,流云骑也知道了唐衍的刺杀行动。

而云柯,被宫刑。

官方并未给出刑罚的理由。对于白轻叶来说,抛弃一两个面首,实在太正常不过。

“以上。”白轻月轻声说。她看到唐衍在哭,面对死亡与疼痛,这个男人可谓安之若素,但听闻朋友的苦难,他已情难自禁。他在哭。哭云柯。

白轻月如月的容颜,如月的唇,轻轻印在唐衍额头,“我可怜的未婚夫,你与云柯是什么关系呢?”

***

那年,唐衍还是雪鹰川的学生。

刽子手专业作为全校最无前途,也无意义的专业,课业的修行,也是极为无聊。伐木,教师希望学生将树木看作是人,伐木,即是模拟处决。

雪鹰川的东北角,是一片林场。全校食堂煮饭所用的薪柴,就来自于此,这也是刽子手专业对于雪鹰川最大的贡献。开学时,唐衍领到了那把笨拙的、斑驳的、缺乏审美情趣的斧头,砍树,从黎明至黄昏。

繁重的体力劳动,会让很多人睡眠质量提高。但白日时间的匮乏,使得唐衍的想象力,只能在深夜爆发。他开始思考自身的处境。

雪鹰川的确是好学校,好到接受过雪鹰川的教育,就代表一辈子衣食无忧。但这主要是针对财富者与才华者而言,对于依凭运气入学的唐衍,他的学业很可能,只是当前的苦力。

还有,做个刽子手跟会不会砍树,砍树有多快,有什么关系?就算有关系,砍树真的可以培养出最优秀的刽子手,把树干当做是人的脖子?还有,就算成为了一位优秀的刽子手,又能怎样?

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关于人生意义的问题,向来没有答案,唐衍没有,任何人都没有。

唐衍会把这些困惑,问他的同班同学。虽然刽子手专业的开设,像是个玩笑,但唐衍还是有同学的。

“阿湘,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阿湘不言语。

“阿湘,你觉得人生有意义吗?比如我们现在这样砍树,比如毕业后当个刽子手,有意义吗?”

阿湘不言语。

阿湘很少说话,尤其当唐衍询问类似问题时,她从不言语。她只是看着唐衍,表示她在听,在想,但不想说。

从未得到任何反馈,唐衍依旧会问。人生有很多不通畅的逻辑,唐衍陷入其中,无法自拔。他有些绝望,这种突如其来的绝望感,将伴随唐衍一生,不知其所起,又痛苦亿分。

那天,唐衍痛苦到想自杀。或许很难理解,当一个人对诸如人生意义,感到迷惘时,为什么会自杀?但只要耐心观察,所有的自杀,皆是因为人生的意义,这一问题的某种外化。

伐木人小屋什么都不多,就树多,唐衍挑了棵树,枝干繁茂,亭亭玉立。他挂了条绳子,想借此绞死自己。在唐衍行将动手之际,他发现,树前的不远处,有一人半卧着,饮着葫芦酒,盯着唐衍,一副大戏即将上演时,该有的期待神情。

唐衍想死,但不想在将死之际,还要成为他人的娱乐方式。他决定改日再死。

“敢问为何要死?”这一目若朗星,舒朗肆意的男人问。

“人生无意义。”

“为何不去找。”

“哪里找。”

那人指了指自己的心头。“心里找。”

“神棍。”今晚死不成,唐衍决定明夜再死,无非多砍一天树。

此后多天,那人总出现在相同的位置。唐衍欲死不能,想想也就算了。

“谢谢你,暂时我不想死了。”唐衍说。

“以后想死?”

“人终将得死。”

“的确,人终将得死,你想怎么死?”

“我希望在我彻底了无牵挂之日,自杀。”唐衍说。

“这么说,你有了牵挂?”

“嗯。”

“什么牵挂?”

“我有个同学,似乎被欺负了。”唐衍道。

“你想保护她?”

“我就这么一个同学,再说我是男人,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保护她。”

“如果需要帮忙,叫上我。”

“多谢。”唐衍很少谢人,谢人也多半言不由衷。“你想怎么死?”

“我有个理想,我希望为了这个理想而死。”

“什么理想?”

“众生皆为奴隶,为皇帝之奴,为欲望之奴,为神鬼之奴,我想解放众生。”云柯豪言道。

“如果需要帮忙,叫上我。”唐衍未必理解云柯说什么,只是刚刚云柯这么说,他觉得很帅,所以也想这么说。

这是唐衍与云柯的初识。

***

那个想解放众生的男人,被宫刑了。

“不只是宫刑,五天,五天之后,帝国广场,斩首。”白轻月说。

死?他怎么可以死?虽然唐衍从未相信过云柯的理想,但唐衍说过,“如果需要帮忙,叫上我”,如果死了,所有的理想就化作灰烬了吧。云柯,你现在就需要帮忙吧。

我来救你。

白轻月看着唐衍疲弱的身体,在挣扎,他想起身,再挥舞那把斧头,拯救另一个疲弱的男人。白轻月抚着男人的头发,试图通过肌肤的接触,让男人安静下来。这个妹妹曾疯狂喜欢,姐姐曾疯狂厌恶的男人。

此刻她的体内,涌起巨大的欲望,她想践踏这个男人,蹂躏这个男人,损毁这个男人。破坏的冲动在她的身体内纵横,但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她决定暂时放过这个男人。

白轻月不知该如何形容唐衍,姑且就不再试图去形容他。唐衍只是她生活的某段插曲,她有自己的烦恼。

之前,白轻月与姐姐——大公主白轻叶达成和解,只要白轻叶不对她们共同的父亲动手,她将支持白轻叶成为下一代皇帝。

***

这一代的皇室成员,完整继承了白家七百年的变态基因。

三姐妹的父亲,皇帝白辙,在历史上并未留下昏聩的名声。早期他励精图治,虽算不得雄才大略,但天下还算安稳。转折点来自于她的皇后,也就是三姐妹的母亲的死。

皇后之死,是白辙帝时期最大的疑案。现在广泛为人接纳的,也是官方着力宣传的,是因为生下三公主白轻茁难产而死。但依旧有人相信,是大公主白轻叶亲手结束了她母亲的性命。

皇后死后,白辙开始不问世事,进入到他统治的下半个阶段。这一阶段,白轻叶借助皇帝的怠政,成功夺取了行政院中的权力,以高于宰相的权威,间接统治着庞大的帝国。但皇帝从未完全信任大女儿,时刻保持着反制的能力。但白轻叶经过二十年的统治,权力的天平已经完全被她所左右。

所以二女儿白轻月才会担忧父亲的生死。白轻月一直认为,母亲是被她姐姐所杀,动机是权力。父亲也可能被她姐姐所杀,动机也是权力。

白辙很喜欢这个二女儿,因为她与死去的皇后,相貌极为相近。彼时年幼的白轻月察觉出,父亲喜爱之中的情欲意味,所以很早的离开皇宫,在军营里摸爬滚打。

若说大公主沉迷于权力欲和情欲,带来的快感,那二公主白轻月则是沉湎于破坏欲——破坏人,最明显的外在特征就是虐待。唐衍不是她虐待的第一个人,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人。

曾经她确实有过未婚夫,宰相的公子,但并不是在血月夜中,死于唐衍反冲锋带来的混乱。是在那晚的胜利之后,被白轻月活活虐待至死。但白轻月声称宰相之子死于乱军之中,流云骑皆是她的人,所以,宰相之子就是死于乱军之中。

对于白轻叶与白轻月而言,这世间的诸人,不过是玩具。云柯是白轻叶的玩具,玩腻了,又不想转送别人,就破坏玩具最好玩的点。最好玩的点被破坏后,玩具也就变得彻底的无意义,只好彻底的毁灭。

从某种意义上,唐衍也是白轻月的玩具。只是这个玩具,被她的妹妹白轻茁提前玩过了,所以她要加倍的玩,更歹毒的玩,才算是某种均衡。但白轻月还有其他的所求。

“我可以帮你救云柯,但你要送我一样礼物。”

“二殿下,请说,只要我有。”唐衍有气无力的说。

“我想要喧哗斧。”

“这……喧哗斧,是我的老师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不行算了。”

“好,若是二殿下能救云柯,我愿意把喧哗斧送给你。”

“你现在送。”

“解开我的手。”

白轻月照办,唐衍已无法跟她对抗。

唐衍起身后,握住白轻月的手。白轻月大窘,她一生之中,还未被男人握住过双手。什么东西从唐衍的手心传来,是一把斧头。白轻月什么都看不见,但她清楚的知道,一把斧头从唐衍的身体,进入到自己的身体。

俄顷,唐衍力尽,摔倒在床上,“二殿下,希望你能完成你的诺言。”

白轻月知道,她已经拥有了喧哗斧,虚无七兵中,极致暴力的存在。

“我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许你的诺言,自然会全力以赴。”白轻月说,“以你现在的身体,劫大牢或是劫刑场是不可能了,我会创造条件,叫大姐把云柯带到流云骑大营来,剩下的还要你自己努力。”

***

天狩院关于雪神骑的文件中,写到,林涯雪作为雪神骑的领袖,但更多的是精神层面的领袖,雪神骑真正的执行者,是其下的雪神骑三杰——神武公乔羽、鬼谋云柯、唐衍。

如今三杰其二,已经控制在帝国手中。对于天狩院,他们是远重要于染娘的人物,通过这两人,就可以从根本上彻底摧毁雪神骑。天狩院已经向大公主府和流云骑大营提出申请,希望得到这两人,但全部遭到拒绝。

白轻茁亲自求见两位姐姐,同样遭到了拒绝。她目前收集到的情报有限,关于云柯的审判,直接越过帝国司法机构,以谋反罪,先判处宫刑,十日后斩首。唐衍则是妄图刺杀帝国二公主,而被流云骑羁押,但并未上军事法庭,情况不明。

对于白轻茁的两位姐姐,雪神骑三杰只是玩具。但白轻茁清楚的了解雪神骑思想的背后,蕴含着怎样的危机,那是有可能颠覆帝国的存在,务必在现阶段彻底消灭。但两位姐姐依旧我行我素。

这时她只能求助于更高的权威——她的父亲,希望皇帝将雪神骑的审判及逮捕工作,完全交给天狩院,并命令两位公主将重犯转交天狩院。皇帝一向不喜欢,这个秃头的三女儿,她的奏请,石沉大海。

也正在白轻茁绝望之际,流云骑大营发来了邀请——邀请三公主参加二公主的婚礼。

“什么?!”

白轻茁永远没办法理解,她的二姐。她的大姐沉迷于权力与**,行为模式或许还可以推测,但白轻月,全无章法。她哪来的结婚对象?她施暴的名声,响彻帝国高等阶级,谁家还愿意娶这个女人。哪怕是拿整个流云骑陪嫁,也不值得。

情报是天狩院的拿手绝活,很快关于这场婚礼的情报,汇聚到白轻茁手中。二公主的婚礼只邀请了两家,白轻叶和白轻茁,并强调携带已经被阉割的云柯前往,因为云柯和新郎的关系匪浅,好做个见证,因为新郎是唐衍。

新郎是唐衍?!

白轻茁对唐衍的感情极其复杂,或者说微妙。他们是初恋情人,也是彼此唯一谈过的恋爱。两人在雪鹰川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开始谈婚论嫁,但被大公主阻挠,就此而终。前些时日,白轻茁在帝国音乐厅见过唐衍,如果有机会,她依旧愿意嫁给唐衍,但他必须拿整个雪神骑,还有林涯雪的命,作为彩礼。

她同时了解到大公主的态度。白轻叶极少失态,但只要提到唐衍,她便火冒三丈。她厌恶唐衍,厌恶到骨髓之中,她已经阻止过一次唐衍与她妹妹的婚姻,自然还想阻止第二次。

要唐衍做她的妹夫,没门。同时,要唐衍做白轻茁的姐夫,白轻茁同样难以启齿。

***

这场即将开始的婚礼,在帝国引起轩然大波。

对于上等阶级而言:二公主白轻月完全未将帝国礼法,放在眼里。皇室大婚最起码提前一年告知天下,提前半年筹备各项事务,但白轻月的婚礼仅仅从告知到开始,仅仅相隔三天。而且知通知了大公主和三公主,甚至未告知她们共同父亲——皇帝,以及白氏宗族和主管礼仪的政府部门。

对普通臣民而言:听说二公主的结婚对象,曾经跟三公主谈过恋爱,还差点结婚。还听说大公主也觊觎这个男人,因为她蛮横的终止了,三公主与这个男人的关系。

舆论还在酝酿,但时间到此为止,今日,这场极为戏剧色彩的婚礼,即将开始。

“小阿衍,我能做的只是如此,把云柯带到流云骑大营,这是我的地盘,但你如何得到云柯,如何安全的带他离开,是你自己的问题。我只能帮你创造机会,但绝不会明目张胆的跟我姐姐决裂。”白轻月说。

“有劳二殿下了,我已经安排好了。”唐衍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肉体遭受的折磨,对云柯处境的忧虑,使他憔悴不堪。他拥有了三天的准备时间,这三天,他调动了帝都周边所有的雪神骑力量。但由于雪神骑在帝都周边,实力还处于空白状态,寥寥两三人而已。不过足够了。

“嗯,你要切记,流云骑的士兵不会帮你,只是不会拼尽全力。如果可以,也请你尽可能少的伤及我的士兵。”

“自然。”

“你答应要做我的未婚夫。”

“只要救了云柯逃出生天,我的全部交由二殿下处置。”

白轻月摇摇头,“我不打算怎么处置你,我们今天结婚,这不是一场戏,这是真实的婚礼。哪怕明天我们政治立场不同,沙场上兵戎相见,但我们是夫妻。你可以杀我,但你不允许负我。如果你们雪神骑闹的太大,我也会把你吊死在帝国广场,但我会为你守寡。”

“能娶到二殿下,是我的荣幸。但我一直很想知道,为什么二殿下要我娶你,只是因为你上一个未婚夫因我而死?”

“不,我的未婚夫并非因你而死,是被我打死的,他是宰相的公子,实话实说有些麻烦,就推给你了。你明知道,我开营收粮,是请君入瓮的陷阱,你为何还要来?”

“只是直觉,直觉告诉我要来。”

“没错,只是直觉,直觉告诉我,要嫁给你。理由足够了吗?”

“足够了。”

***

婚礼这天,天高云淡,是那种挥一万次刀,杀一万次人,也不会出汗的美好天气。

大公主白轻叶来了,她出现的瞬间,流云骑的大营中,此起彼伏的微弱赞叹声。他们的二公主元帅很美,是造物主创造出的客观的美,但并不媚。而大公主的美,的媚,是为男人而生。

云柯被她的两位护卫,左右架着站在身后。此时的云柯,哪还有鬼谋的影子,黯淡到近乎于无的双眼,止不住口水的嘴角,一副求你杀了我的表情,很难去定义他是否还活着,或者说,肉体还活着,但灵魂已彻底死去。

所有的骄傲、自尊、理想,都已破灭,而这一破灭的过程,给了白轻叶巨大的快感。

“二妹,那唐衍何等肮脏下流人物,你说要与他结婚,是真是假?”大公主问。

“我何必哄骗姐姐,自然是真的。”二公主答。

“如果我代表白家,否决掉这桩婚姻呢?”

“大姐,你既没有资格代表白家,也没资格否定掉什么。我通知你来,只是大家亲姐妹一场,热闹热闹罢了。”

“那唐衍是雪神骑的叛逆,还要暗杀你。”

“与我成婚后,他自然会脱离雪神骑,加入流云骑。而且他来杀我,不是姐姐吩咐的吗?”白轻月说道。

“你为什么要与他结婚?”

“天下虽大,大概只有他愿意娶我。”

这时三公主白轻茁来了,身后只有她的助手孟湘,

“二姐,唐衍在哪?”三公主问。

“三妹,你与唐衍谈过恋爱,但从今往后,他就是我的丈夫了,还请不要多想。”二公主说。

“二姐,唐衍是雪神骑重要人物,要想彻底消灭雪神骑,我有些问题要问他。”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谈国事。而且要说对雪神骑的了解,那边窝在大姐脚边的,可是鬼谋云柯,那可比唐衍重要的多,三妹何不求大姐放人给你。”

“大姐——”

“小阿茁,你看看云柯现在的模样,他连条狗都不配,只是坨肉,你能问出来什么。”大公主说。此时的云柯已被护卫随意扔到角落,大公主用鞋尖踢了踢云柯,他毫无反应。当世英雄竟被折辱至此。

“所以说,男人真的很脆弱,我们女人哪次生孩子不掉下块肉,他也只是掉了块肉,就这样了?”

这时唐衍出现了。

面色苍白,神色坚定,淡淡的看了一眼云柯的方向,并未多言。

见他出现,大公主满脸嫌恶,三公主欲言又止。

二公主自然而然的挎上唐衍的胳膊,“拜天地吧。”

两人身着便服,拜了天地,毫无仪式感,却叫人印象深刻。后来白轻茁的助手孟湘回忆:当时的两位新人,有若神明,举手投足间有种诡异的神秘感,很难用理性判断到底发生了什么。白轻月是美人中的美人,唐衍平庸之极,但那一刻两人极为相像,是一种脱去皮囊,本质上的像。

拜罢天地,一份名帖才姗姗来迟。此时营外送礼的车轿盈野,各式名帖也堆满了流云骑的收发室,但唯独这张,被送到白轻月面前。白轻月看着这份名帖思考许久,她有些困惑的看了眼唐衍,那表情仿佛在说,“以为你有什么高明的手段,终了还是来硬的?”

“有请。”白轻月说。

那人来了,一席布衣。他本是常年戴甲之人,卸甲之后,恐怖的肌肉线条,在衣衬间若隐若现。那双眼,骄傲的像君临天下的雄狮,他环视四周,竟有逼人跪拜的威压。

神武公乔羽,雪神骑最强战力,天下坐二望一的高手。

“神武公大驾,不知为何?”二公主作为主人,问道。

“唐衍是我结拜兄弟,他大喜的日子,怎少的了我。”

“哈哈哈,早慕神武公威名,今日相会,就留在我流云骑,与你兄弟共同为帝国效命如何?”

“我这种雪神骑逆贼,可配不上帝国第一强军。”乔羽傲然。

乔羽的出现,场上局势突变。虽然一人之力,面对千军万马,毫无意义,但那是神武公乔羽。在江湖,这个名字意味着绝对的武力,一个人就有可能成为一场战役的自变量。

“神武公,你与我夫君是结义的兄弟,我也叫你一声大哥,大哥。”白轻月遥遥的向乔羽敬酒。

“弟妹,当年血月夜,我率军败于流云骑之手,对弟妹的军阵之术,佩服之至。”乔羽捧坛而饮。

“大哥,客气了。”

眼前的景象,颇为魔幻。帝国的三位实权公主在场,风头正经的革命团体的三杰在场,若不大闹一场,真是可惜了这英雄汇聚。

当乔羽出现的那一刻起,云柯心中再次燃起火焰。他是鬼谋,哪怕被阉割了,依旧是注定扬名天下的谋士,他隔绝信息太久,但眼前发生的一切,必定有所原由。

乔羽为什么会出现在流云骑大营?他如何有资格进入流云骑大营?

唐衍和白轻月的婚礼意味着什么?

自己的出现,仅仅是参加婚礼的吗?

不。

云柯已经想通了眼前的一切,唐衍和白轻月已经达成了某种协定,今日的一切,只是为了救自己出去。

但哪怕唐衍和流云骑有所默契,但白轻月绝不可能,当众释放帝国的重犯,还需要一种契机,给白轻月一个台阶。

阿衍,你是如何选择的呢?眼前可供利用的素材,只有白轻月善意的中立,乔羽个体的武力,如何破局呢?

“大殿下,你好。”乔羽转身向大公主。

大公主天生淫逸,见乔羽这般神威凛凛,早已心驰神荡,“乔大爷,妾身有礼了。”

“大殿下有礼,我这弟弟云柯得罪了大公主,我代他赔罪,不知可否交由我,领他回去管教。”

“当然可以,但你得留下。这天下的男人,太不像男人了,唯独乔大爷,是真正的男人。”

“谢大殿下抬爱,但我没兴趣。”

“那乔大爷对谁有兴趣?对这坨肉?”说罢,大公主又踢了云柯两脚。

乔羽并不动怒。

三天前,他来到帝都,却得知两位结义的兄弟深陷敌营,他并非智谋之士,一时无甚办法。但唐衍突然的归来,带来了营救云柯的计划,计划的核心之一,就是切勿不可再流云骑大营中动武。只要雪神骑一方不首先动武,流云骑绝不会穷追猛打。

当时,乔羽问唐衍,是如何达成与二公主的交易。喧哗斧。不世之宝。他把那位老师,留下的最后的念想,送给了白轻月。

“想必今日之局的目的,就是营救云柯吧。”大公主悠然的说,“流云骑绝不敢公然叛国,好,我想看看乔大爷有什么手段。”此时的大公主已藏身于众侍卫之后。

云柯依旧摊在地上,他想勉力站起,但所有人都看得出,他的肉体经历过怎样的折磨。

“老二,站起来。”乔羽如是说。

云柯站至半途,再被大公主的侍卫踢倒。

作为今天的主人——二公主白轻月,并未多言,她挽着唐衍的胳膊,静待事态发展。这里是流云骑大营,她拥有绝对的力量,不论事态向何处发展,她总有能力绝对最终的结果。

唐衍也未说什么,他只是想喧哗斧交给二公主,但如何使用,却有另外的法门。他相信,见识过喧哗斧之后,无人可以拒绝喧哗斧带来的力量感。而且,他还有一张牌——同样安静观摩事态发展的三公主白轻茁。

她将成为今日的结束因,为此雪神骑的情报系统将付出巨大的代价,但相对于营救鬼谋,一切都还算值得。

***

“二姐,请发流云骑之兵,逮捕雪神骑叛逆。”三公主清亮的声音,响彻军营,“既然雪神骑三杰毕至,恰好一网打尽。”

白轻月摇摇头,“今天是我大婚的日子,妄动兵戈不详,如果乔大哥是来贺我新婚,请入座喝杯水酒。若是捣乱,自然另当别论。”

“唐衍是我结义兄弟,自然是来贺喜。不过云柯也是我结义兄弟,我想他也有资格贺喜。”乔羽说。

“好好好,乔大爷若要这云柯,尽管拿去,反正我也玩腻了。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做戏,离开这流云骑大营。”大公主悠然的说。她并不认为雪神骑对帝国有着显著的危害,对她来说,男人都是玩具而已。只是很可能玩不到乔羽,叫她有些遗憾。

此时唐衍起身,身子疲弱,走起路来有些晃。

大公主对她极为厌恶,见他走来,嫌恶的别过脸。

但唐衍的目的,并不是白轻叶,而是三公主白轻茁。正当唐衍目光看向白轻茁,两人视线交接之际,一股力量自白轻茁腰间起,她腾空飞出,直向唐衍。唐衍顺势抱住,卸去劲力,右手自然而然的掐住她的喉咙。

“大殿下,这就是理由。”

唐衍挟持了三公主白轻茁,这就是整出戏的戏眼——白轻茁的命,远大于四位雪神骑叛逆的命。四位,乔羽、云柯、唐衍、孟湘。

白轻茁的助手孟湘,是雪神骑的人,是雪神骑埋在天狩院中最深的一颗钉子。因为这颗钉子,雪神骑多次躲避了灭顶之灾,但今天唐衍只能将这颗钉子,放至人前。

被人挟持时,白轻茁并未慌张,她自信唐衍不会害她。但当她得知孟湘是雪神骑的钉子后,她在唐衍怀中大哭。

她没什么朋友,当初雪鹰川时候的党羽,只是看上她的身世,希望借此未上升之阶罢了。但孟湘,是她一直坚信的朋友。

唐衍作为挟持者,看到白轻茁的痛苦,一时慌了手脚。印象中,这个女人绝不该如此软弱,被背叛的确十分痛苦,但此间可是流云骑大营,上万双眼睛盯着场中的一切。唐衍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不言语。

“二殿下,我们可以走了吗?”乔羽对流云骑的主人喊。

“我要你们保证我妹妹的安全。”

“雪神骑将名誉担保。”

白轻月点点头。

“大殿下,云柯我带走了。”乔羽对白轻叶说。

“好好,乔大爷下次来帝都,记得找我玩。”白轻叶说。

“我们走吧。”乔羽对雪神骑众人说。

白轻月独自站在婚礼台上,望着唐衍离去的背影,想到,“这个招术还真是下三滥啊,原以为你有更精妙的计策,无非是劫持人质。唐衍,你还真是叫我失望呢。”

这时唐衍似乎直觉的意识到,白轻月在想些什么,停下了脚步,转身向着白轻月点点头,意为我所答应你的,都会照做。

乔羽背着云柯,唐衍束着三公主,孟湘跟在身后,最终走出了流云骑的大营。但众人并不能掉以轻心。此刻还在帝都周边,帝国的力量最强盛之所在,更何况天狩院的统帅被人挟持,随时可能出现各种状况。

乔羽备好了车马,五人出发。

***

“你们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一路上白轻茁一言不发,行出百里,她问道。

“只要能确保安全,我们就放你下去。”赶着马车的乔羽说。

眼下车中的五人,皆是雪鹰川的同学。白轻茁发问“你们为什么不追随我,去追随林涯雪?”这个问题她想了很久。

“我们只是在追随自己。”云柯极为费力的说道。

白轻茁转向孟湘,“你为什么背叛我?”

“抱歉。”孟湘在天狩院以精明强干著称,但她本质上却极为内向、羞怯,此时她无需再伪装的明媚积极,红着脸,不知该怎么面对白轻茁的质问。

“阿湘并没有背叛你,她加入天狩院之前,就是雪神骑的成员。”唐衍说,“而且她的本名不是孟湘,是林梦湘。林家家主的亲妹妹。”

“哼,雪神骑的叛逆什么时候和林家的叛逆扯到一起。”

“这个不能跟你说。”唐衍回复说。

“你跟我二姐到底有什么交易,她为什么帮你?”

“她没有帮我。”

“没有,你要救云柯,你只能挟持我,才能救云柯。这些要素明明就是我二姐帮忙的。还有你们真的结婚了?”

“我想在民间礼法中,我和白轻月拜过了天地,算是结婚了。但没有在帝国的民政部登记。但我们雪神骑结婚,从不需要民政部的承认。你们皇室的婚姻,也不需要民政部。”

“你们到底达成过什么协议?她我为什么愿意放你们走?”

“你知道喧哗斧吗?”

“你老师送你的遗物,虚无七兵之一。”

“我把它送给了你姐姐。”

唐衍说罢,马车中只余惊叹,几人皆知喧哗斧是人间至宝,而且是唐衍最亲密的老师临死相赠,他就这么送给了白轻月。

“三弟,抱歉。”

“二哥,一把兵器而已。”

***

行了三日夜后,白轻茁被释放。

“现在你们还有机会向我投诚。”白轻茁说。

“不了。”唐衍回答。

说罢,马车离去,白轻茁前往最近的天狩院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