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在日本生活过很多年的人一定都听说过滑头鬼这个名字，在民间传说中，他是妖怪的大首领，总是游手好闲，出现在旁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最喜欢在傍晚主人家忙着准备晚饭的时候不请自来，随便坐在客厅喝茶，拿起主人的烟斗吞云吐雾，随后又消失的无影无踪。这并不是一个喜欢作恶的大妖怪。

我不由佩服的看向奴良陆生，心想他若是有他爷爷一半的本领，那我们这趟旅行成功率也会大大提高。我期望的看着他，问道：“那你会传说中滑头鬼的那些本领吗？比如说突然出现突然消失这种？”

奴良陆生干巴巴的笑着：“会一些，但我不能保证能在龙的眼皮底下施展出来。”

“我想我还是要和你说清楚，”我苦笑着压低声音道，“其实我是去偷东西的。”

“哎？”奴良陆生张大嘴巴惊讶的瞪着我，但他很快捂住嘴巴，同样压低声音道：“你要去偷龙的东西？什么东西？”

我拉住他的手，在他手心上写下“戒指”这几个字，叹气道：“我的朋友被魔女施了魔法，我必须拿到它，然后试试作为交换能不能让魔女解开她的魔咒。”

奴良陆生凝视着我，脸上突然露出温暖的笑容：“别这么担心，戴小姐，神不知鬼不觉的偷东西可是滑头鬼的拿手好戏。”

他的神情看着就让人不由想去信任他，如果他不是一个比我矮一头、一脸稚气的小男孩就更好了。

我笑着点头，奴良陆生又道：“那你知道那条龙在哪里吗？”

我摇头：“我只知道它一定在这里，你看街道两旁这些小吃摊，桌子上食物的摆放看起来多像是祭祀神明的时候神社里摆的那样。龙一直都是神明吧。”

奴良陆生摇了摇手里的玉米，微笑道：“而你刚才用神明的祭品丢我。”

我干笑道：“一时手滑，一时手滑。”一面说着，一面把他手里那根玉米夺过来，重新放回原本乘着它的盘子里。然后拍手笑道：“我呢，打算先去前面那冒着黑烟的烟囱看看。”

奴良陆生赞同道：“我也是顺着这道黑烟找过来的，我想既然有烟，一定有人在。”

我和陆生朝着那冒出滚滚黑烟的烟囱走去，烟囱离我们很近，穿过一条紧簇的房屋屋檐上都挂着红灯笼的街道、再爬上青石板的台阶就找到了它。一棵两层楼高的古松矗立在石阶后面，和松树相伴的是一幢红色矮塔形建筑，上面挂着一个写着“油”字的方形黑字招牌。一座长桥临水而立，桥对岸是一座四五层高的金碧辉煌的古建筑，门口挂着写着“油屋”的金色黑字匾额，旁边竖着一道与屋顶等高的细烟囱，煤炭烧的黑烟正从烟囱里滚滚涌出。

“油屋？这是澡堂？”我诧异道。脑海里情不自禁的浮现出一条小白龙（就是西游记动画里的白龙马）穿着女仆装给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搓澡的画面。

“可能是因为龙很喜欢泡澡。”奴良陆生猜测道。

突然一阵夹裹着些皂香和脂粉香的热风从油屋的大门吹了过来，木头窗框上白色的油纸沙沙作响，一些透着暧昧的昏黄的光从窗框脱落的白色油纸上方流泻出来，与湖底越来越昏暗的光线融为一体。油屋里突然亮了起来，嘻笑声从里面响起，接着在我们身后，街边的灯笼也一个个接连亮了起来，原本一片死寂的街道顿时变得生机勃勃｜起来。

我抓住奴良陆生的胳膊，低声道：“是我眼花了还是……我怎么觉得街上有很多黑影子？”

奴良陆生道：“你看桥上。”

我转身看去，原本空无一人的长桥上突然变得热闹起来——我保证在半分钟以前这里还是空无一人呢，无数各种颜色形态各异的半透明影子在桥上经过，这些黑影让我想起之前在埃莱河上碰见的那个戴着面具的鬼影了。一想到那家伙，我的心就怦怦直跳，万一这些东西都和那个鬼影一样的战斗力，我会被他们撕碎吧。

奴良陆生脸色难看道：“他们不是妖怪。”

“那是什么？”我尽力镇定下来，“难道是神明吗？”

“我不知道，”奴良陆生边说边注意着周围，“在他们的身上，我既没感到妖怪的畏，也没感到神明的畏。”

虽然不是时候，但我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你见过神明？”我还以为神明和妖怪是泾渭分明的。

奴良陆生点了点头：“经常见到。唉，要是威娜在这里就好了，她最擅长解决这些家伙了。”

“威娜是什么神明？”

“毘沙门天啦哈哈哈，威娜是她私下的称呼。怎么说呢，她的丈夫是我奶奶的弟弟。所以我经常会见到她。”奴良陆生腼腆道。

我当然听说过毘沙门天，它是日本的七福神之一的武神，在日本的时候我还去过她的神社，只是我没想到它居然是位女性神明，并且还和妖怪结婚了。

奴良陆生看着我脸上的惊悚表情，露出理解的笑容：“我知道这很难接受，如果不是我先认识的他们再了解到毘沙门天的地位，我也会非常震惊的。”然后他快速的转移话题道，“咱们站在这里太显眼了，我想咱们要进澡堂，就得混在这些影子里面进去。”

“你说的对。”我也意识到自己跑题太久了，于是看向长桥，“我想咱们过桥的时候得屏住呼吸。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好像曾经有人这么告诉过我。”

奴良陆生道：“会不会你曾经来过这里？”

“我不知道。”我勉强的笑着，那块落在隧道外面的石俑的嘴巴里的车牌还装在我的包里，我必须承认，这块车牌摧毁了我对自己记忆的自信，“至少在我的记忆里是从没出现过这个地方的。”

奴良陆生没再多问，他对我鼓励的笑了笑，然后我们深吸了一口气，并肩走上长桥。

拱桥上“人”来“人”往，我们小心翼翼的避免和这些鬼影有身体接触，但不知道单纯是心理原因还是什么，我只觉得浑身冷飕飕的，虽然桥上热闹非凡，甚至还有几只直立的半透明青蛙站在桥身两侧鞠躬哈腰的迎宾——它们拿着白色的灯笼，嘴里念着“您终于来了”等等的话，但我得说这里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座鬼桥。幽幽的白光从青蛙手里提着的灯笼里照出来，连吹在脸上的风都有股钻进骨头里的阴冷。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屏气的缘故，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们，我们顺利的跟着一个头长得有些像白海象、身高约两米的家伙走进了油屋，一进油屋，橘黄色的灯光打下来，刚才那些半透明的鬼影登时都变成了实体。油屋整体是和式风格的，木地板、推拉门、榻榻米。但是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华丽的吊灯，还有走廊里上下运行电梯为这个古香古色的建筑增添了几分现代化色彩。

“感谢您的大驾光临（日语）。”一个穿着工作和服的年轻女人走过来看着我们身边的白海象说。相比较她的身体，她的头显得很大，看起来有些像鲶鱼，脸上还画着日本很久以前流行的妆容——惨白脸盘，猩红小嘴，眉毛剃光重新画上。那白海象点头，跟着她往前走，我偷偷喘了口气，没想到那女人立马回头盯着我，然后尖叫道：“人类！（日语）”

我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正想往后退，突然听见吱哑一声，身后的大门居然紧紧闭上了。同时十数个青蛙和女人都丢下客人紧紧的围住我们。

“人类，好臭啊！”一个女人捂着鼻子嫌弃的说。

“快去通知白先生。”一只手掌大小的碧绿的青蛙跳了起来。

“可以加餐了。”一个青蛙说。

恶意从他们的眼睛里渗出来，我四下张望着，对这里的路线有了个大概的了解，便抓住一个女人的胳膊询问道：“不好意思，我是来找一条龙的。你们知道他在哪里吗？”

“啊，人类，”那个被我抓住的女人尖叫道，“不要用你的脏手碰我。”

旁边一只青蛙道：“龙，那不就是白先生吗？你找白先生做什么？”

“我……我想找份工作。”我几乎脱口而出了这句话，一下子心里诡异的感觉越来越浓重了。什么找工作？这里怎么看也不是理想的工作岗位吧。何况我是来偷东西的。

我这话一出口他们就炸了。一个看起来个子最高、体型最宽的青蛙奋力从地上跳起来，大声道：“什么找工作，这里可不是你们人类该来的地方。我们可没有你能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