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已末，冬风拂面，大唐的服饰正在悄然变化。不管是粗布麻衣，还是锦帽貂裘，为了抵御寒冬，普罗大众丝毫不介意自己有多笨重。

这一日雪花飘飘，朱雀街上有了些许白色，立刻便被马车碾碎，融入水中成了深深的水渍。

京兆府衙前的鸣冤鼓积了一层白雪，因风斜吹，只在前侧有那么一层雪。

砰砰砰，鼓钟响起，雪花纷纷散落。一个老妇人拿着鼓槌用力地敲打，却引来衙差的不满。但天子脚下他们也未敢乱来，只能将老妇人引进内堂。强行从被窝里钻出来的府尹的脸色难看极了，两颊被冻得通红，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堂下所跪何人”，吓得老妇人瑟瑟发抖，当然不高兴的府尹脾气不太好。

老妇人发抖的双手递上了状纸，原来他的女婿因嫉妒打死了自己的媳妇，而且不供养二老，并把自己的老丈人扫地出门。

府尹听了妇人的哭诉，便将相应人等羁押到堂。因人犯臭名远扬，一查便查有实证，府尹当然按律严办。

也不知过了几日，这事居然传到了皇帝的耳中。对于这种家长里短，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自然入不了皇帝的法眼，然而让皇帝忧心的是怀思渐渐长大，也该考虑她的归宿了。或许不必强求门第，不必强求背景，她要的丈夫应该是能真心待她，一生呵护于她的人。

年关将至，繁忙的公务也多了些，年尾的祭礼要来了，祭礼结束后，大年夜也即将来临。然而这一年有些特别，王墨被宣进宫过年，这是绝无仅有的。一个外人出现在皇家宴席上这意味着什么，从王墨和怀思公主两人的关系来看似乎能说明些什么，但未等到皇帝金口玉言，他们什么都不敢议论。

今夜雪花飘飘，突如其来，却颇有些应景。白茫茫的大地，白森森的哈气，不过如此景色下的年夜饭倒是有了些年夜饭的温暖。

夜幕慢慢垂下，宫娥们添油点灯，火红的喜气徜徉在整个皇城。长安城中，，除了打更的依旧在兢兢业业地工作，街巷之中早已无人，透亮的纱窗映着人们的欢声笑语。飘香的酒菜，它提醒着未归家的男儿早点归家与家人相伴。

皇家年宴上，身为皇族之人早已到场，他们可不会迟了时辰，这是身为大唐皇族的骄傲。

今日皇帝身旁坐着怀思公主，这几年怀思公主恩宠渐重，皇帝常喜欢带着她出现在某些重要的场所，比如春猎的围场。

怀思公主眉目如电，一眼望去，她似乎在找什么，找某人的身影。

他白衣如雪，坐在自认为最隐蔽安静之处，他不想多惹事端。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早已成众人关注的对象，怀思公主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而他与之交往过密。当然嫉妒不在少数，他们不少人都在想，公主能够成为自己的儿媳妇，然而怀思公主却如走马观花，入其法眼者，无。唯独这王墨，不知前世修了什么功德，居然能与公主相伴，气煞众人。

傩舞开始，深色的衣衫，特殊的纹路很是显眼。一眼望去，由方相氏引领，古老而神秘的傩舞，带着震慑凶邪的气势，驱散着雪夜的寒气。傩舞是一件非常郑重的事，这是皇帝、国家的希冀，祈求来年国泰民安，五谷丰登，天下太平。

年夜饭缓慢而漫长，在王家，年夜饭有些失落，长辈们看不到平日里宠爱的王墨，有些不开心。王阳时不时看看窗外，不知他是在等待王墨，还是在思念远方的她。

王墨，十几年而来他兢兢业业支持着王家，将王家的产业扩大了数倍。他就像一个忠实的守护者，他用自己的努力守护着心中的王家。或许许多人都不明白平时最是冰冷的王墨，其实是整个王家最温柔的人了。

一个人承担了太多，心里便最是沉重，这样的他很难遇到能够让他敞开心扉的人。若他只是一个逍遥子弟，白衣飘飘，剑意灵动，他或许已经遇到了那个她。

王家老爷却头痛非常，膝下两子，最让他放心的是王墨。王墨自小最有分寸，可就是因为王墨从小肩上压了一副重担，对这个儿子心中有愧。所以在人生大事上他并不会横加干涉，他若有心仪之女子，便依了他，民女可，世家女亦可。而对大儿子王阳则是恨铁不成钢，这个臭小子给他说了好几家姑娘，他都推了。要上门拜礼时，这个浑小子便不见人影，所以这三年来竟一个都没定下。为他说媒的媒婆，每逢看到他脸都是绿的，因为收不到花红。这个臭小子对谁家的姑娘都不满意，于是长安城中的媒婆都知道了，这个王家大少爷莫不是断袖。可怜痴心之人，竟成了人们口中的不孝子。

饭菜可口，竟然无法下咽。王家老爷担忧着自己的儿子，小儿子在宫中，宫中争权夺利的事多了去了，保不齐不会卷入其中。而大儿子呢，三年来不知拒了多少来相亲的姑娘。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在想什么，曾几何时王家老爷也认为自家儿子是个断袖。可是某一日他嗅到了什么，料定儿子心中已有人，可儿子却只字未提。

这一顿年夜饭吃得索然无味，只有族里的几个小家伙挺欢腾的，给这本就寂静的夜晚添了几分生气。

除夕守夜，自古便传承下来的习俗，为得是为家人祈福，为得是来年能有好的盼头。

皇家的年夜饭最是漫长，临近子时，年夜饭亦未结束，而皇家的守岁也比寻常百姓家要庄严的多。

子时三刻，年夜饭正式结束，然后长夜漫漫的孤寂。天下的人家都是一般，守岁。

王墨离开皇宫，回到家中时已然五更天。皇家宗室子弟皆要进宫拜年。

王墨坐在马车中，望向远方微微泛起光晕的天空。朝阳将升，长安城中慢慢热闹起来了。人人都觉得新的一年应该有新的气象，于是纷纷换上新衣裳，出门拜年。

王墨回到家中，正好遇到父亲带着大哥出门，这一日父亲要去老岳父家拜年。王墨这个外公可不是一般人，当年他慧眼识珠，看中仍是一副书生气的王老爷。当年的王家远没有如今这家业，王家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才有了如今富可敌国的雄厚财力。而到了王墨这一代，财力达到了鼎盛。骆可及对这个外孙很是喜欢，他自认为王家之中没有人能比他做的更好。王墨天生聪颖，才气外露，难得的是为人低调，性格内敛含蓄，沉稳不失个性。骨子里有一份天生的倔强，认定的事从来不会更改。更重要的是凭他一人之力便将王家推向了巅峰，此等能耐何人不喜。

骆可及见到王墨，便亲密地拉着王墨的手往内堂走。这让王阳有一丝尴尬，然而多年来都是如此，他倒不会感到意外。不过今日外公之热情不同于往年，这其中是否有些猫腻。

“墨儿，你可有心上人？”骆可及突如其来的一问倒是让王墨有些讶异，莫不是外公也动了替人说媒的兴致，可依外公的性情似乎不太可能。

“不曾。”

“那实在太好了。”

骆可及喜出望外，乐呵呵的。

“墨儿，你也不小了，该考虑一下了，毕竟终身大事不是儿戏。”

“外公的意思是。”

“墨儿，你是人中龙凤，能与你相配之人寥寥无几，更何况以如今王家的家世也没有必要与何世家联姻以谋求利益。我和你爹一致认为只要是你心仪之人，能爱你知你，不管其背景如何，我和你爹都不会阻拦，会风风光光将她娶进王家，可你又没有心上人。”

“外公何时成了扭捏的小妇人了，实不像你啊。外公，有话直说。”

“哈哈哈，不愧是我骆可及的外孙，心里趟亮。”

“前几日在玉桂园碰到了老花，无意间聊起了他那孙女，甚好甚好。”

王墨也不知作何表情，花东辰的孙女倒是听说过。花家本在江南，因花东辰的长子中了明经，入京供职，花家也因此迁到洛阳，后辗转多次，最后在长安定居。可花老爷时常惦念江南水乡，便携夫人回了江南，只在逢年过节时进长安探望儿子。

花老爷此番到长安住了不少时日，恰逢大孙女到了适婚年纪，所以便停留了许久。敢情是为自己的孙女觅夫婿呢，王墨哀叹大人们总有那么几件事特别上心。可这事还是免了吧。

王墨不语，王阳自然是看出了弟弟的难色。

“外公，有好姑娘怎么竟想着二弟，您怎么把我忘了呀。”

骆可及始料未及，王阳这是闹哪出啊，这臭小子因为据婚成了长安城中的“断袖”，现在岂不是在捣乱。

骆可及还没发话，王阳的老子一脸怒气，“臭小子，我给你讲了多少家姑娘，你这臭小子不是拒而不见，就是瞎混溜号，现在城中哪家姑娘还看得上你啊。”

“爹，我没有溜号，我那是真病了。”

“你这肚子是有预知功能，这么准时啊。”

因为王阳的厮闹，这事不了了之。

翌日，城中热闹了许多，喜庆之色铺满整个长安城中，穿着新衣的小孩成了新年的新气象。

王墨今日却没有出府，看着府中寥寥几人的热闹倒是有些孤单。他不知道自己的孤单从何而来，可能是自小孤单惯了吧。因为从小扛起了家中这副重担，甚少与人交往。渐渐地，他的世界与他人越来越远，最后成了一个人。所以他对于熟识之人相当珍视，总是在不经意间呵护他们。

当看到自家门房笑得没心没肺，心中那一点孤寂一扫而光，或许就是为了这个他才活得这么辛苦。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夜幕降临，喜色依旧。

“二弟，这几日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有心事了。”

王墨表情如水，波澜不惊，但王阳明显感觉到自己弟弟的变化。

“你有什么事就跟大哥说，别憋在心里。”

王墨欲言又止，这闷葫芦的性格让王阳很是头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王墨自小便是这样的性情，喜欢将许多事情都藏在心里。

“哥，你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王阳睁大眼睛审视着王墨，诧异万分，不过这几话从王墨的口中着实吓了他一跳。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的弟弟，只是想起与东光公主初相识的情景，在她的眼眸中看到了明亮的温暖。或许就是因为那眼神，王阳喜欢上了那位温润善良的女子。

可王阳到最后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最终只说了一句：那一刻我的心很温暖。

王墨似懂非懂，看着大哥远去的身影，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明白。

宫中，皇帝看着自己的女儿闷闷不乐，心情竟也有些糟糕。

怀思公主望着墙角的宫灯，黄澄澄的光晕，若有所思。

“思思，在想什么呢？”

“父皇，您说墙角的灯火何时会熄灭啊。”

“有宫人定时添灯油，不会熄灭的。”

“可是终究会熄灭的，就好比人终将死去。那我们又是为了什么活着呢。”

“既然每个人的结局都已经注定，那么便顺着自己的心意活着即可。”

“父皇，我要招驸马。”

皇帝诧异，合着就是一个陷阱。皇帝有些尴尬，如今不得不应了她。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最后变成了笑容。

“那么朕的小思思，可有中意之人。”

怀思脸微微红，竟现了小女儿姿态。

叹一句：红鸾星动，许嫁与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