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志与王阳在三年前相识，两人的相识倒是有些意思，可以写个戏本子唱唱。

三年前的某一日，在家里蹲久了的柳志闲得发慌，无聊，于是在前呼后拥之下来到大家上闲逛，在西市的某个小作坊里找到了些乐趣。

此小作坊的老板是一个喜欢制作稀奇古怪玩意的老头，已逾古稀之年。一头的头发已经稀稀拉拉的，看上去颇像被鸟儿啄光了似的，坑坑洼洼的。身材瘦小，但脾气古怪，爱贪杯，总喜欢喝几杯，在任何时候。所以他做的玩意中多为造型奇特的酒具，有不用手直接喝的，还有待在脑袋上的，等等之类的，不胜枚举。

王阳和柳志在这小作坊里看到了稀奇古怪的酒具，眼花缭乱之际，两人对同一对酒具产生了兴趣。两人都有意向将酒具买下，然而两人都不想让给对方。所以他们俩来了一个对决，斗酒，最后站在的那人就是胜者，便有资格将酒具买下。

俩人就这般公然在作坊里喝起了酒，于是看着嘴馋的某人也掺了一脚。然后在小作坊内，大白天的，三人在一起醉酒。引来了不少围观者，三人的滑稽模样倒是逗乐了不少人。

可一场宿醉之后，小作坊成了废墟，大量手工艺品被砸得稀巴烂。三人醒来时，大眼瞪小眼。片刻后，王阳和柳志拔腿就跑。因为他俩已经感觉到老头快要扭曲的脸，这种情况下只有跑路了。于是一场大追杀开始了，小老头两条腿跑得飞快。

自那日后，王阳和柳志在街上偶有相遇，再后来便一起相约喝酒。几顿酒下来，两人趣味相投，一来二去便熟络了，成了朋友。

如今看着熟悉不能再熟悉的脸，王阳心中却有些愧疚。

“武举虽不似文科那般被看重，若得中，亦可报效国家，令尊为何不让你报考。”

柳志轻叹一声，他很清楚自己老爹心里想的是什么弯弯绕绕。

“我老爹自是认为若我中了武举，日后怕是要走上战场，他怎么可能让我去呢。”

“那便可惜了，枉费了柳兄一身的好武艺。”

“王阳，你的手上功夫不弱，何不试试。”

“柳兄说笑了，我这点功夫哪能用啊。”

“我可跟你说啊，陛下这次开武举可不简单。我爹和尚书大人走得近，所以才得到了内幕消息。”

柳志侃侃而谈，对于武举颇有些有心无力的无奈，所以对于王阳他才有一吐为快的冲动。

“什么内幕消息？”

“你可听说过可突于此人。”

“嗯，此人狼子野心，曾几度废主，废而后立，曾几度降唐，降而复判，此人绝非善类。”

“没错，此人野心不小，不久的将来北方必有动乱，据说这次武举陛下是为了日后大战做准备，选拔人才。所以一旦中了这武状元，这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还远吗。”

“柳兄和我说这些干嘛。”

“你难道不激动吗，大好男儿就应该披上战甲，上阵杀敌，以报国家。”

柳志一副慷慨激扬的模样，又看看他的脸蛋身材，实在不搭，不搭啊。

两人唠嗑了许久，不知柳志用了何方法，竟真的让王阳投考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柳志心中愤懑，所以醉得特别快，王阳便早早差人送他回府。王阳走出醉缘楼，看着远方的云彩，好不怅然。他自问一向光明磊落，坦荡做人，但在柳志一事上却有些私心。

东光公主远嫁饶乐，王阳拜师无心僧人后，心中执念不减反增，对于东光公主心中想念陡增。于是王阳开始盘算，如何能够再见东光公主。他也曾想直奔饶乐，然而家中长辈断然不会答应，所以便有了另一番盘算。因王墨与怀思公主走得亲近，所以王阳要打听到一些消息也不是什么难事。契丹的可突于野心勃勃，谁人看不出他的志不在一个小小的契丹，待时机成熟，此人必向西发难，夺取天下。此等野心之辈朝廷怎可能不防备，日后朝廷必向东北发兵。若自己在这军中，便有机会到那处走一遭。

兵燹之事关乎最大的便是兵部，兵部用兵那便是有可能发生战事。那么最好的接触对象便是兵部中人，而且这人在兵部地位还不能太低，至少能够接触到兵部的机密。但直接接触兵部尚书反而不妥，于是与兵部尚书走得亲近的柳侍郎的儿子柳志是个不错的对象。

然后某一天，他遇到了那个颇为有趣的柳侍郎公子柳志。

天边的云彩开始变色，一团一团开始聚拢变色，淅沥沥的小雨来了，润湿了他的青丝。

谁人识那日桃花林中少年郎，谁人知佳人远嫁断了肠，细雨中的人愁断了肠。

王阳突如其来地参加了武举，倒是让全家人有些意外。连王阳的爹都看不透自己这个儿子，平日里懒散惯了，如今却如此长进，有些怪异。

他爹盯了他看了好久，最后还是长叹一声，走了。弄得他一愣一愣的，被自己的爹这么看着怪瘆人的。

“二弟，爹怎么这么看着我，怪瘆人的。”

王墨淡淡一笑，心想爹那是心累啊，对上这个一个不省心的儿子，无奈啊。

“你笑什么。”

“没什么，大哥，弟弟先祝大哥武举得中，得个武举异等，光宗耀祖。”

“那就借你吉言了……对了，你和那怀思公主如何了，何时能喝你们的喜酒啊，你大哥我可是着急的很呢。”

“哥，说什么呢，还没到时候呢。”王墨脸上羞红，王阳看着心里傻乐，难得吗。

“你长这么大，难得有了这一份少年的害羞，大哥很欣慰。二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整日一副严肃表情，没了你王家跨不了，你要相信我们王家没这么脆弱。你也该学会放松放松，该笑笑，该玩玩，这才是你这个年纪该做的事。”

“若想我不这么幸苦，大哥是不是该分担一部分家业啊。”

“你这样就不可爱了。”

“我这是紧遵大哥教诲。”

……

王阳此刻才明白自己是个傻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然后乖乖将话咽回去，无奈。有个聪明绝顶的弟弟，还真是有些麻烦。

武举终于开始了，这次报考的人有不少，来自五湖四海，四面八方，倒是长得很有特色。例如江南道与河北道的士子便很不一样，不论从气质脾性，还是长相容貌，都相差甚大。这好几日的武举，总有些看头。所以在校场之中，看座不少。朝中不少高官到场，只因陛下亲临。今日是武举第一日，皇帝亲到，宣布武举开始，走一过场而已，之后自有兵部主持。

武举的科目较多，马射，平射，步射，马枪，负重，摔跤等，只有在各科目中取得优异成绩，最后中举，才有资格参加选拔任官考试。不过今年的武举比较特别，从皇帝亲自到场，以及兵部规制来看，皇帝很重视这次武举，所以校场上黑压压的一片。在科举上，武科无法与文科相比，虽说武举每年一次，但也有停科的时候，例如去年。

王墨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自己的大哥，王墨有些不甚清楚，自己的大哥参加武举到底有何用意。如若说大哥突然长进，要干一份事业，他断然不会信的。大哥懒散恣意惯了，他不会故意找个事做。

负重这个科目，是比较众士子力量的科目，虽历年武举更看重武艺技巧，但太过羸弱，万一在战场上力竭，那可如何是好。早年武举得武举异等者乃孔武有力的大汉，当然自是他长得粗野，可不是真的粗野。

王墨也看到了那校场之上的石墩子，少说也有百来斤，可不是能轻易举起的。

此刻上场的乃是洛阳杨安顺，长得白白净净，唯一的不足便是身子单薄了些。倘若一阵风吹来，恐怕会被风裹挟而去。在以肥为美的唐国，这般瘦弱倒是难看的紧。但杨安顺生在富贵之家，家中姑姑是宫里的嫔妃，因这一层关系，所以平日里活得挺滋润的。若不是在朝中的狐朋狗友中听闻的消息，皇帝陛下对这次的武举格外重视，他才会来凑一脚。希望能在武举中取个好名次，将来前途远大。然而摆在他眼前的石墩子过于沉重了，牟足了劲，石墩子纹丝不动。一张脸憋得通红，爆起的青筋将他这张秀气的脸撑得相当狰狞。

啊……疼疼疼。

好不容易移动了这石墩，结果力有不逮，砸到了自己的脚丫子，痛得死去活来，却惹来场下一阵哄笑。杨安顺不是普通的寒门子弟，他是洛阳的显贵。所以很快，担架来了，御医也来了，不过恐怕杨安顺无法参加接下来的科目了。

一个小插曲，下一位上场的士子已经来了。这位士子比较强壮，不似杨安顺那般瘦小。此人费了不少力气，才将石墩子举起来。

待到王阳之时，他举起石墩竟不费吹灰之力，甚是轻松。连王墨也有些奇怪了，自己的大哥何时如此厉害了，顿时生出许多疑问。

第二日的马射平射步射是武举考校中比较看重的，不管是谁，门第如何，如果在此项取得优等，那对中举可是相当有益。

第二日，王墨未去观看。这一日他在陪怀思公主，读书写字，近日来，皇帝对怀思公主的要求越发严格，所以每日的早课晚课颇重。不过有王墨这个状元郎在，这都不算什么。这几日王墨和怀思公主的感情进展甚快，他俩相处多年，彼此了解，如今没了那横在他们之间的窗户纸，相处之下如同一人尔。

不过第二日科目结束后，王阳疲惫地回到住处。身上有些酸痛，今日消耗甚大，特别是那马射，一个时辰便有些累了。

院子里的小草随风拂摆，就是不肯低头，王阳看着淡淡地笑了笑，这不是他自己吗。

入夜后，长安城下起了大雨，狂风肆虐，夹裹着雨水呼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