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诞生，翼族就面临灭族的危机——虽说当时整个孪龛都很不适宜居住，但他们降生的南地尤其物资匮乏。那里地势高险，遍布层峦叠嶂的山脉，大多是覆盖着积雪的冰山，其中亦有不少火山群。

除去延绵起伏的高山，南边遍地黄土，环境干旱。

竭涸的土地长不出滋养的食物，唯有生存力强的昆虫和零星出没的猛禽异兽可以供他们分食。昆虫费力吃不饱，而那些在恶劣境地生存下来的动物岂是好相与的？翼族捕猎往往倾巢而出，以合围之势攻之，即便如此仍是伤亡不断，翼族也在这种艰险夹缝中一日日成长。

南边火山数量很多，远远望去满是数不清的环状高地，那时翼族便聚居在山脚下。

只是看似沉寂的山脉却不全是死火山，有些偶尔会喷发，并不是万全的居所。加之南面积雪终年不化，极度缺水。众人往别处迁徙的想法就越来越强烈。

所幸族人都慢慢长大，虽因着常年填不饱肚子大多瘦弱，但飞行能力日渐增长。当大家终于能够展翅远航时，他们发现了孪龛之境另一片广袤的土地，因地处原聚居地的北面，翼族称其为北地。

北地显然比南地更适合居住，这里地势较低，虽然雾气更为浓重，但气候温暖得多，也能区别出较为明显的四季来。尽管没有南地那般千峰万仞的巍峨景象，但地貌更为多变，有冰川草原，也有丛林峡谷。在春夏季节，大片大片的冰川便会融化成淙淙流水，在翼族引流之下经由瀑布汇成北地最大的湖泊——北湖。

翼族常年饮血，水并不是他们的生命之源。让他们大规模迁移的主要原因还在于北地温度高湿度也高，除了冰川以外还有大片丛林，不仅物产丰富，也有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兽出没，只要不好吃懒做，全员温饱不成问题。

因此在南地高原居住了“短短”两千多年后，翼族经历了一次大规模迁徙来到北地平原。由于禽类的特性，他们此次迁徙并没有消耗太多时间，很快就在北地扎下根来。

在这里生活了近万年，翼族尚算是个勤劳踏实的族群。他们不断发现发明各种事物，以一族之力改变着北地的风貌。

翼族生产了不少提升生活质量的东西，像净水过滤器、声波捕虫盒等的功绩自不必多说，此外亦有许多锦上添花的小发明，比如迅速止血的伤药，水火不侵刀石不损的斗篷——以往大家都穿着亚麻外皮揉洗纺成的外衣，在攀爬捕猎时，双翼难免会被割伤。自从有了斗篷，腰也不酸了背也不痛了，简直太好使，一经发明立马人手一件批发了穿起来。

这看似平常的衣服料子，却是麻布与一种地下元素掺杂而成，历经了提取原料、糅杂打浆、晾晒剥丝和制作成衣数道步骤，光是那些屡屡失败后弃用的废品就堆满了仓库深处，这其中的艰辛汗水难以言表，不为外人道也。

颜平听出来了，这些年翼族主要科技发展的方向是农业工业，结合跟翼拐之前的对话，医学可能也挺先进。至于什么天文地理化学物理的，怕是都知之甚少了。

而在早唐的叙述中，颜平也为自己方才困惑不已的疑问找到了答案——她想翼族之所以发展得如此不均，便也是人数有限，各个方面精通的人才也因而更加稀少的缘故所致吧。

来到北地生活后，翼族打打猎种种田，安居乐业得便如身处世外桃源一般。

冬去春回，寒来暑往，他们也是历经了数百年才发现——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南地，竟又有了新住客，那正是跟他们人数相差无几的尾族。

从此桃花源式生活画下句点，他们视彼此为长久的冤家。

翼族和尾族在剩下的几千年中纷争不断，归根结底——颜平觉得还是资源之争。孪龛之境产出有限，必然无法和平共享。而在抢夺之外，利用现有资源来创造物质财富也是翼主大力扶持的出路。

据早唐所言，当下翼族各基地实验室正试图利用地下水的过滤灌溉把沙漠变成绿洲，目标是将北地所有旷废的土地都变成人造的森林草原。他们打算把人工丛林分区治理，有种植坚果的果林，也有滋生昆虫的灌木，森林深处可以养殖些肥壮好繁殖的动物做储备粮。

现在地下水工程初步构架完成，等真正实施起来，翼族尚够温饱、看天吃饭的境地将大幅改善，届时就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了。

“北部平原在气候炎热潮湿时就会起延绵不绝的雾气——如你所见，这段时期冰雪消融，水面上浮起藻类，一片开春气象。这雾自春至秋由浓转薄，当雾气渐散时，翼族便迎来了收获的季节。而当冬天的寒冷将水雾凝结成冰，最终消失殆尽时，大地又将被冰封。”

似乎说了好久，早唐清亮的声音也有些低哑，他终于停顿下来，眼神飘忽不定地望向远方。自坐下后早唐一次也没看颜平，似乎这原就是他一个人的独白。画卷行到末端，缓缓合上，将曾经的波澜壮阔消无声息收拢。

见早唐兀自出神不再说话，颜平轻巧地站起身，也朝前看去。

她踮起脚来，从树木的间隙中依稀能看见被冰川遮挡住的远景，那兴许就是南地。从这儿望去，南北间的分割线并没将左右明显区分，远处一味都是苍白的冰雪世界。

她转过身来：“在北地，地势最高的是哪儿？”

早唐抬起头看了颜平一眼，似乎这才从漫漫回忆中醒过神来。他虚虚向前一指：“不远处的山顶就是，这片森林已经是北地的高处了。”

颜平兴奋起来：“能带我过去吗？”

早唐凝目打量了她一眼——哆嗦是没有了，可头发裤子仍是半干。他有点不乐意，便不搭腔。

颜平觉得此时的早唐分外沉默，透着一种无精打采，连耳朵都要耷拉下来，便没有再开口。

早唐兀自静了会儿，还是点头答应了：“那你上来，我带你去。”

“一起走过去吧。”颜平赧然。之前是不得已，她老爬人家小青年的背算怎么个事。

“那得走一个多小时。”

颜平诧异，看着倒是挺近：“那。。。不去了吧。”

早唐拍了拍膝盖站了起来：“你想去那儿做什么？”

“我想看看南地，看看那儿是什么样子。”

早唐低头不语，半晌还是背转身去，闷闷道：“上来吧，反正待会儿从山顶下去基地，也算顺路。”

颜平闻言便不再坚持，轻车熟路又乘了回“人力飞机”，不多时二人便在一片青葱草地上停下。

这儿长着大片银杏树，花期未至，叶子仍是水嫩的葱绿，重重叠叠小扇子般坠在树梢。

颜平想到白果的滋味，嘴里不自禁泛苦。她素来不爱吃这东西，对银杏树自然也没什么兴趣。

周身景色并无大变，脚下是近乎笔直的一方斜坡。前方再没有遮挡视线的林立树影，她知道自己已在山顶。

早唐轻轻将她放下，颜平踏足地面，就被眼前美景吸引着注意力，不自禁往前走了几步。

大片草原伴着冰川，绿白相映形成奇妙的色彩感。她在顶峰远眺，只能看见由冰雪所凝结而成的断层。

这个世界的边境由此延伸开去，像是层层叠叠永不停歇的海浪，一波一波漾向未知的远方。而在那海浪消失，极地之处的终结所在，也许从未有人到达过。

“孪龛之境，究竟是个怎样的世界。。。”颜平被满目的冰天雪地所震撼，喃喃自语。

“缺水、缺食、缺氧。多雾、骤热骤冷、南旱北潮。”身边的早唐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答道。

“。。。”

颜平看了他一眼，早唐敏锐捕捉到其中的同情，蓦然腾升起不耐的情绪。日头已经降到地平线的边缘，由于站在高地，霞光比前几日来得更早，绘染上两人脸面。

他觉得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走了。”将包一扯，早唐把颜平拉到自己身后，拍了拍背示意她。

“又。。。？不必了，这次我自己走吧。”颜平有种老蹭人家车的感觉，但想了想还是问，“从这儿走回基地要多久？”

“不算下山的路，两三个小时。”

颜平内心交战一会儿，实在不好意思，咬了咬牙：“那赶紧走吧。”

“我晚上还得出猎，这样回去赶不上的。”早唐知道她在想什么，面无表情看着她。

“那——麻烦你了。。。”识时务向来算是颜平的优点，没有纠结下去的必要她就会迅速妥协。

两人的身影从山峰一掠而下，颜平从早唐身上看不到一丝疲惫。翼族的体力应该是比人类好很多，这样的负重和运动量并未累着他。

他们转眼已至山脚，颜平回头望去，那森林变成远远一片阴影。

她随意问道：“这片林子有名字吗？”

说完心里升起一种预感，果然早唐答：“北林。”

“那这座山。。。”

“北山。”

颜平默，还真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