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世界尽头的黑暗无边无际。
一条条锁链从黑暗深处横穿而来,往惨淡的灰光射去,死死缠住悬浮正中间的一个人。
他眉头紧皱,拧着脸,咬下嘴唇,竟然咬破,用舌头舔掉渗出的血,血又渗出来。
这个人正是胡罗北。
“你杀还是不杀?”神秘的声音说,“这个机会可是很难得的,不是谁都有机会杀掉自我。”
这算什么机会?胡罗北几乎要喊出来,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他深吸一口气,冷静思考。
“杀掉自我是什么意思?”胡罗北问。
“字面意思。”
胡罗北在联结者还没回答前,就知道自己提问的方式错了,实际听到回答,心想果然如此。
“好吧,”他有点无奈地说。“你说的自我是什么意思?”
“让你有我是我这种感觉的东西。”
“那杀掉它我岂不是变成傻子了?或者植物人?”
“哎,”联结者叹了口气。“交流——至少是口头交流,果然难以一步到位。”
“那你解释解释。”
“好比一台手机……”
“等等,你还知道手机?”
“你知道的我都知道。”
“那我不知道的呢?”
“你说呢?”
“这样真的很让人不爽啊,你是窃取了我的记忆吧。”
“不,没有窃取,是你给我的。”
“我什么时候给你的?”
“你遗忘的时候,当然,遗忘未必是永远遗忘,暂时遗忘也一样。”
“我没给你。”
“你不知道而已。”
我擦,这什么逻辑?胡罗北越来越不爽,想到自己所有的经历都被别人(或者别的生命,我擦,这有什么区别?)看得一干二净,渐渐恼怒。
“不知道的给能叫给?能算我主动的?”
“主动不主动我不知道,但确实给了。”
“没给。”
联结者没有说话,仿佛懒得争执,也有可能是从来不说没意义的话。
胡罗北面对这种存在,恼怒了一段时间,没了脾气。他本来想问对方算是生物或者生命吗?但突然想到刚才。
“这是双方的思维不再同一条线上所引起的困境,位置不同,这种困境很难消除。”声音再次能读心似的说。
他顿时醒悟,假如想从对方得到什么,必须按对方的思维来,从自己的位置走到对方的位置去。
“你接着说,自我好比一台手机,然后呢?”
“每一台手机型号有成千上万台,甚至更多,他们在到顾客手上之前,几乎一模一样,iphone是iphone,索尼是索尼,三星是三星,华……”
见联结者还要举例,胡罗北连忙阻止。“好了好了,不用再举例了,接着说。”
“我知道世界上所有的手机品牌。”似乎被胡罗北打断后不够满足,联结者补充说。
“你牛比,接着说。”
“手机在到用户手上之前,是一模一样的,但到了用户手上后,数据开始增多,改变,比如安装应用啊,系统主题啊,锁屏壁纸啊,照片视频啊,联系人通讯录啊……”
“等等等等!你举例就举例,举那么多,有完没完啊!”
胡罗北一头黑线。
这联结者看似神秘,但实际上很不靠谱!他心想。
联结者被打断后,沉默了,假如是人形,可触可摸,胡罗北都感觉能看见它不爽地撇嘴。
他怕它不再解释,连忙安慰:“你好厉害,懂的东西真多,不用举例都知道,从你身上散发的气场,就明白你多么博学了!”
“拍个马屁都拍不好。”
胡罗北听见差点气晕过去,但还是忍气吞声,毕竟是自己打断人家说话在先,我的不对,他想。
但胡罗北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感觉在这里呆太久了,必须尽快出去,天知道这段时间外面发生了什么。
“大佬,我的不对,但我真的很急!对不起!”
联结者沉默了一会儿。
“好吧,原谅你,下次不能再打断我举例。”
“没问题!”
“总之,把自我比成手机,其实是在说自我的位置,或者能形成独特自我的容器,而我们要杀掉的自我,打个比方就是删除迄今为止产生的数据,抹去自我位置上的影子,倒掉容器里的水。”
“噢,我懂了!是记忆!”
“不是。”
“那是什么?”
“你的灵魂占据另一个人的身体,有他所有的记忆,但你不会认为自己是他。”
“好复杂啊,那这到底是什么?”胡罗北头都大了一圈。
“说白了,我们要杀的不是你的灵魂,不是纯粹的自我本源,而是你的所见所闻所感的经历所雕刻的形象。”
胡罗北思考一番。
“就像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是吗?”
“有点像。”
“你所谓的杀掉自我,就是把这灰尘扫掉,然而你,想要的就是这尘埃?”
“如果这样好理解,你就这样理解吧。”
胡罗北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就像终于做完一张难得要死的试卷。
他放松绷紧的精神,再深吸一口气,眼神坚毅。
“你杀吧。”胡罗北说。
“我杀不了。”
“啥玩意儿?”
闹半天,你杀不了?罗里吧嗦一大堆,是想把我说死,继承我的支付宝吗?
“我知道支付宝。”联结者说。
胡罗北顿时一头黑线。
“你知道,你大佬。”他无奈地说。
“我杀不了,但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怎么搞?”
“你前面的七彩光球,我可以把它送进你的嘴里。”
胡罗北这才想起面前还有个七彩光球,连忙看去。
“吃下它就能杀掉自我?”
“不能。”
胡罗北崩溃。
“兄弟,那你整这些有的没的干吗?”
“吃下它,你才能杀死自我,而到底能不能杀死,还得靠你自己。”
“我感觉被骗了。”
“你要做这个交易吗?”
胡罗北无奈地看着前面的七彩光球,叹了口气。
“最后一个问题,我的自我对你来说有什么用?”
沉默。
胡罗北能感觉到对方在思考,而且这次是真的在思考,不是演出来让自己好理解的。
不知沉默多久,它终于开口:“如你所知,我是联结者,因联结而存在,也因联结而结束。”
联结者停顿一下,胡罗北说不清它是在组织语言,还是犹豫要不要说。
“你的自我有联结的作用,对我来说,它的价值就在这里。”它说。
胡罗北尽量让自己的大脑快速运转。
“联结是什么?”
“你无需知道。”
“好吧,”他说。“把七彩光球送过来,我做这个交易。”
没有一点耽误,光球径直来到胡罗北嘴边。
“这个联结者……”
他苦笑,摇摇头,然后毫不犹豫,把七彩光球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