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作者:银伯爵      更新:2019-09-14 04:26      字数:3315

分明在上课,可季修年却觉得无比压抑,空气中像是漂浮着什么似的,将这个小小的空间扭曲。

这种扭曲并非一直就有,而是在某个时刻突然出现,而后渐渐增强。如同教室里在某个瞬间开启了奇怪的磁场。

那是什么?

季修年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错觉。

他觉得自己的思想好像在被人往奇怪的方向推,想要破坏、想要发泄,想要将这些天的委屈全都倾倒出去。凭什么他要经受这一切?为什么修不能相信他,带他一起走?为什么他就得循规蹈矩,谁也不能伤害?

这些想法如潮水般蔓延出来。季修年看向四周的学生,发现每个人都露出了冰冷到恐怖的神情。他看向付江,付江却还是那副生人勿近冷冰冰的模样,只是双眸又幽深了许多。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我就得在这儿做这些狗屁习题,有钱人就可以直接出国在国外读书?”

“这不公平,我们拼命做题,到最后还赶不上人家的起点。”

“为什么世界不能对我们更公平一些……明明在同一个教室,她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做自己喜欢的事?”

“这是她的错,她既然天生比我们条件好,就不该来这里和我们一起读书。”

……

低低的议论声流转在教室里,在季修年听来,原本这些声音很小,但却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变得越来越大。就像无数溪流最终汇聚到大海里,掀起汹涌的波涛。

当晚自习来临,老师离开教室后,这种声音大到让人耳膜疼痛的地步。

苏蕴璞此时从最后一排站起身,冷淡地看了看全班的学生,居高临下地说:“没错,我天生比你们优秀,我生来比你们高贵,你们的智慧还不及我百分之一。你们每日苦苦思索的题目,我只需要一秒钟就能解决,在你们痛苦学习的时候,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做我想做的事,怎么样,感到不快吗?愤怒吗?但你们又能做什么?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你们完全不如我的事实,然后为了人生唯一的出路而苟延残喘而已。”

苏蕴璞郑重其事地说,这一通长篇大论听得季修年发懵。而苏蕴璞的此时的神情冰冷到让人不解,唯一能体会到的就是傲慢。

季修年在修身上已经体会过足够多的傲慢,然而苏蕴璞给的更多。

多的令人生厌。

苏蕴璞的话一出,在教室里掀起了轩然大波,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她身上,她也不以为意。

“你们什么也不是,你们不是独一无二的雪花,你们只是万千雪花中的一片而已。”冷冰冰而漫不经心的声音不大,却充盈着整个教室。

下一刻,苏蕴璞朝着教室外走去。

“你凭什么这么说!”

“完全不讲理!”

“看不起我们你混出学校就好了啊!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

争论声此起彼伏。

苏蕴璞的脚步顿了顿,她微微回头看了愤怒的学生们一眼,嘴角勾起一个冷笑:“你们以为我愿意留下来吗?和你们相处的每一秒我都觉得恶心。下等生物为什么要在我的眼前狂吠?”

她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在说,刹那间教室里犹如水入油锅,整个教室都炸了。

季修年看着她,觉得她简直丧失理智,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那你就走啊,滚啊!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要我们送你走是吗!”

……

而后季修年最担忧的情况出现了,被煽起愤怒的学生们朝着苏蕴璞走了过去。他们像是自发形成组织一般,在苏蕴璞周围围成一圈。付江看了一眼情况,也加入了队伍。于是整个教室的学生就这么黑压压地围在了教室的角落里。

晚自习时,窗外的天空漆黑一片,铅云密布,像是要下雨了。

然后是拳头落下的声音。雨点落下来砸在房顶、砸在花圃、砸在空调机铁片上的声音。叮咚叮咚,一声一声。某个刹那季修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德彪西。被围在中心的女孩儿像是失去了壳的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盛气凌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沉默和忍耐。

这是怎么了?

季修年在人群的外围,怔了好一会儿,才猛地回过神。他在这里呆着做什么,不赶快阻止这一切,反而成了个梦游般的旁观者?付江此时又在做什么?

他呼喊着让大家停止,但是没有人理他。拳头落下的声音和雨点落下的声音几乎是同步的,一时竟然分不清是肉体相击的声音还是喧嚣的风声雨声。最终季修年挤进了层层叠叠的学生中间,看到了低着头用双臂护着自己头部的苏蕴璞。

季修年扑过去,拦在他身前,吼道:“你们在做什么!付江,你在做什么?!”

一道闪电自窗外劈过,滚滚雷声咆哮,教室内刹那间亮如白昼,这光芒而后又很快熄灭。

炸雷一声接着一声,学生们脸上都是如同梦游般的神情,铃声骤响,刹那间学生们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那种场景简直就像上一课还雷霆满布的世界,下一刻平静如春风吹过。

几个呼吸之间,教室里能听到的就只有书页翻动和细细的交谈声了。

季修年还挡在苏蕴璞身前,面对这一切,他有些僵硬地慢慢扭头去看苏蕴璞。那女孩只是慢慢抬起头,用漆黑的眼眸冰冷地注视着他。

“季修年,你多此一举。”苏蕴璞说,而后她一只手撑着墙,慢慢从地面站起身。

季修年伸手去扶她,苏蕴璞的双眸之中像是流过了一道光一般,纤细的五指牢牢握住了季修年的手。接触到对方的手的那一刹那,季修年觉得自己简直像走进了冰窟,人怎么会有这样冰凉的手呢?

与此同时,还有一种非常恐惧的感觉。

他扶着苏蕴璞坐到了座位上,正准备放开手,却觉得对方似乎依依不舍一般,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季修年觉得自己的手像是被某种鱼类包住了一样,有些粘腻的触感让他瞬间放开。

他看着苏蕴璞,苏蕴璞姣好的脸上还是那样面无表情,只是她额角的一道擦伤额外显眼。

“……你这是为了什么呢?”季修年低声说。

苏蕴璞最终放开了他。

晚自习继续着,但是季修年收到了来自苏蕴璞的纸条——

放学后学校小树林见。

一行簪花小楷娟秀清丽,季修年内心却五味陈杂。

这是什么意思?

一扭头却看见付江站起身,付江使了个眼神示意他一起。两个人逃了晚自习,到了学校操场,季修年把苏蕴璞的纸条给他。

“这是什么意思?”季修年皱着眉说。

“你问我?”付江冷淡地说。

“……我觉得你应该会有经验,毕竟你一百多岁了。”季修年低声说。

“我的一百年过得都很有价值,不会浪费在这种事上。我喊你出来,是为了告诉你我看到的情况。”付江说,完全公事公办的语气。

“你没救她,一百多岁的老人却没想着去帮一个小女孩儿。”季修年说。

“我不管你怎么想,我看到的是她完全不介意其他学生对她所做的一切。”付江说。

季修年反问:“什么意思?”

“在学生击打她的时候,她脱下了校服外套—— 她里面只穿了能遮住生殖器官的布料,她完全不介意学生们打她哪里,除了脸。”付江说。

“她只穿了内衣?!为什么这种时候要脱下外套?”季修年喊出声,同时也对付江的描述心情复杂,他的话让他听起来就像根过时又古板的木头。

“我不清楚,但是她看起来,在享受这份暴力。这不是正常学生的心理,但目前也没任何证据证明她是星球居民。”付江说。

“她今晚约了我去小树林,我也许能得到更多信息。”季修年说。

付江低低“嗯”了声,而后微微扬了扬眉,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有种奇异的诱惑力,尤其是眼睑下的泪痣,在雨后昏暗的天空下,给季修年一种闪闪发光的错觉。

他才应该是得到苏蕴璞邀约的那个人。

季修年心中蓦然窜出这样的想法。

“我想你不是那种被廉价情绪冲昏头脑的人,是不是?”付江问他。

季修年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只是觉得很荒唐:“我不觉得这种情绪廉价,只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只是那个人可能永远也不会接受他,就像对方上次那样截然而然地离开他。

更有可能对方完全不知道。

“这些我都不管,我只要完成任务。”付江说。

这场谈话即刻不欢而散。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季修年一步一步走向学校后的树林。没想到的是乌云很快就散去了,月亮毫不羞涩地洒落光芒。树叶的影子在季修年身旁走过,落在他身上的,也即刻离开。

露水滴落的声音比他想象的还要安宁,这次想起的不是德彪西,而是巴赫。

他在这里没有等多久,因为十分钟后,他就看见了眼前的苏蕴璞。

眼前的苏蕴璞只穿着付江口中“能遮住生殖器官的布料”,但双眼还是冷冰冰的看着他。

季修年呆住了,他捂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