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铜钱从指间弹出，缓缓上升极速翻转，最终落在桌上盘旋。
大泉铜钱外圆内方，一面刻有“大泉通宝”四字，另一面刻有两道云纹，通体泛黄，置于手颇有份量。
下辈子要当一枚铜钱。
李落心想。
铜钱越转越慢，李落知晓到了最终决策之时。他堂堂一代有志少侠初入江湖，不曾想才区区几日便捉襟见肘，见识到了江湖险恶人心不古，难不成一腔热血还未有机会洒出就折戬沉沙，悲愤中转头对还在仔细检查行李的丫鬟说道：“先贤面临天下决绝时亦不退缩，留下千古文章，忳郁邑余侘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
“少爷……”
“我虽然不比先贤，但区区身外之物还不足以让我低头。”
“少爷，钱……”
“不要总是打断我，我知道钱丢了，但目光应放长远，不要拘泥于一草一木得失。等到了洛阳城，凭少爷我的本事还赚不到钱财？如果就此回去，岂不是贻笑大方。不要劝我了，月儿。”
四月欲言又止，无奈继续收拾行李。
李落一番言论后已是重振精神。船行江中，财物失窃，盗贼必然还在船上，此次太乙商行行船匆忙，船上人员不过二三十，若是及时或许还能找回失物。这才拿过行李问四月：“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少爷，你桌上那枚铜钱不见了。”
李落转头，桌上果然空空如也。
李落：“……”
果然不能小觑了这江湖，李落自诩一把好手，一身功夫即使在大雪山也能排第……五六七八九，岂料刚入江湖接连受挫。在家被师父师叔师兄师姐欺负也就罢了，家丑不外扬，区区蟊贼是可忍孰不可忍。想起几天前师姐一脸坏笑的对他说，穿她衣物就教他一招可在月后战胜唐钱钱的功夫，本着大丈夫宁死不屈的武将精神，堂堂大雪山少庄主李落怎么可能去为求一时潇洒穿女人衣物，日后传出岂不贻笑大方，有何脸面在江湖上行走。因此，坚决不屈服师姐淫威下的李落忍无可忍决定翘家。前辈都曾言静极思动，李落感近一年来自己功力增长缓慢，长久以往日子不越惨。遂学人行走江湖，特意临走之前留书一封曰：待我归来之日，少年宗师大成。
想想一雪前耻的未来李落就倍有动力。
说道蟊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如此猖狂，李落心中微惊，能在自己身旁随意顺走一枚铜钱，不是简单的小偷能做到。忙问四月可看清何人。
“我也不知何人，不过刚才有四人经过此桌，除小二外，两男一女，其中一人就坐在对坐右手边，少爷打算如何啊。”四月出门时偷偷多在身上藏了些钱，可看着自家少爷长叹短嘘偷偷好笑，便未说出，况且少爷是拿不住银子的，出门在外也好治一治少爷的毛病了。
“交船费时住宿伙食倒是一次都全了，至少少爷不用担心挨饿。”四月笑着看向气急败坏的少爷。
李落本想拍案而起，听闻四月的话语，低头一想，又笑嘻嘻说道：“好月儿，我知道你还有钱对吧，你心思最细腻，肯定有备用的钱财，你看看这粗茶淡饭，你忍心让少爷饿瘦吗。”
终是四月扛不住少爷无赖，哄小孩般说：“好啦，这都是太乙商行一桌饭菜就要二两银子，可不是什么粗茶淡饭。再说就算还有钱也得把丢掉的银子找回来。”
看着李落嘻嘻哈哈走到对桌搭话，四月摇头：“少爷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啊......”
太乙商行的客船算不算奢华，可船上之人鲜有白丁。船有三层，最下是客房与船员工作休息地方，二层便是观景喝酒聊天，人员来往不断。李落一桌靠近左甲板，抬眼望去看到一群书生拍栏赏景。三层则不对外开放，据说有一位京城的大官是商行的座上客，上船来也未曾见得一面。
李落抄起画扇有模有样说道：“稀草黄泥骄阳沉，双牛抬桩苦劳绳。灌林青山脚下坐，未见以往采薇人。想必顾相大人当年写下《客船有感》的时，心情大有不同吧。”
几位书生闻言转头，为首一人说：“兄台所言不差，当年顾大人做此诗时还未入朝拜相，想必是在怀念少时生。兄台也是读书人？”
“惭愧惭愧，只在家中读过几本闲书，未曾入过学堂，算不得读书人。”
“兄台这就此言差矣，天下读书之人何其多，何必非得入学堂。就昔日顾大人未曾入学堂一天，可天下谁人敢说他不是读书人。我等倒是身为应天学院书生碌碌无为，惭愧才是。”
如今四大学院蒸蒸日上，就算不入朝为官，至少也当得起学富五车。倒是仔细打量一番。
“原来几位是书院学士，几位兄长不必安慰我，我一武夫粗人，哪比得顾大人。倒是此次前去洛阳，有机会定要去贵院拜访，沾几分老夫子文气。”
说话间几人已相互靠近，为首书生一袭白衣头带文帽，面相清秀，倒是未像李落拿把画扇招摇，“欢迎至极，原来小公子倒是文武双全。”书生看眼前不过十几少年，倒像是富贵人家少爷，打趣道：“公子自谦方式倒是有趣，谁人不知顾大人同文武双全，不仅文采飞扬而且是天下十大宗师之一，武夫粗人从何说起。”
李落脸微红一笑：“哈哈，在下姓李，还未请教几位兄长贵姓？”
“免贵姓鲁。”
“姓张。”
“免贵姓孙。”
......
四月看着自家小少爷，笑笑低头不语。
微驼的老头斜坐在祠堂前石像上，眯着眼瞧着山头盘旋的孤鹰。祠堂前后皆是山崖，临近正午山巅雾起，仿佛蓬莱突显，疑似空中楼阁。寻常祠堂讲究坐西朝东，背山面水，祠堂前沿呈八字。而此地突兀山顶，两旁既无石雕栏板曲回廊台，亦无檐柱高梁题字牌匾。
“你说，起什么字才好。”老头开口向四下无人处问到，“咱家就属你学问高读书多，你得好好琢磨琢磨。”想了想又开口，“都说什么命由己做，福由心生，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倘若真是这样，这余庆就留给小落子，老的老了，少的也就这一根独苗了。敬亭你不会怪我吧，嘿嘿。”
祠堂里走出一位白衣中年儒士，站在老头身后一同望向云海：“当是如此。”
孤鹰在堂前长啸，忽又展翅而去，啸声经久不绝回荡山巅。
“知秋。取自唐庾诗集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就取字为知秋吧。”
老头双眼眯的更细，然后大笑：“好，哈哈哈，还是敬亭你起的好。一叶落知天下秋，哈哈哈，我李韬的孙子当得起这个名字。李落李知秋，小兔崽子偷着乐去吧。”
陈敬亭衣袖微动，未曾打断老人高兴，却留有一句话不曾讲。
《淮南子》言，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
李落，不要让让老人家失望啊。
山崖深处传来云海被划破声响，陈敬亭抬头望去，原来是那孤鹰流连回转。
红雀拿着一纸站在书房外，犹豫着该不该进去。半晌后才推门而入，说道：“老爷，少爷他......”
李清华挥手：“行了，满山庄都知道了，这个孽子临阵脱逃，你这会才来通报怕早了抓他回来吧，四月陪着胡闹也就算了，你也胡闹。”李清华夺过纸张，看完拍桌上怒道：“倒是口气挺大，出门怕被人卖了都不知道，看他什么时候敢回来。”
红雀抿嘴一笑：“老爷恕罪，少爷聪慧过人，有四月陪着想必不会吃亏的。”
李清华叹气：“你先下去吧，我去找老爷子谈谈。孽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