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眉眼如画，面若桃花，云鬓高理，双颊飞霞。当歌托着下巴打量起自己来，心神微动。
眼角下的朱砂痣鲜红灼人，她伸出手来轻轻一触，这一切，恍然间好似一场梦。
也许明天醒来，自己还蜷缩在街角，等着小蛐蛐喊上自己去城北摸鱼；又或许再醒来，自己还是那个小侍女，和任性活泼的公主在一起……
她闭上了眼睛。指尖下的皮肤依然光滑紧致，不见一点疤痕，要不是那颗朱砂痣，自己都快不敢相信，这里真的被人划了九刀……这副身体，总是能发生一些令人惊讶的事情。
她又睁开了眼，浅蓝色的鲛人泪在她胸前幽幽发着光，琵琶骨上早已没了痕迹，只是有些痛，早已刻骨铭心。
若是有一天，你发现，你的仇人，就是你的亲人……你会怎么办？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问。不知不觉中，指甲已经深深嵌入了掌心。当歌深呼一口气，心乱如麻。
“帝姬。”侍女敲了门，“该换礼服了。”当歌敛去眼中复杂情绪，“进来吧。”
白玉阶从云雾缭绕之处延伸下来，每隔几阶，便站着一个全副武装，表情严肃的侍卫。红绸如血，顺着台阶铺洒下来，更生庄严。
虽然外界百花仍然未开，但大殿外已是落英缤纷，众花争奇斗艳。
青鸾飞舞在彩色祥云间，偶尔低低叫唤一声，清脆的声音久久响荡在天际。
“长华帝姬，进殿――”一声清亮响起，气势如虹，余音绕梁。大殿中盛装以待的众人纷纷朝殿门侧目。
少女身着月白色礼服，背脊挺直，拖着长长的裙摆慢慢走在红绸之上，遥遥看去，宛若一抹轻盈月色，流淌在红霞之中。明明最是素净的颜色，却生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来。
她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朝着众人走近了。身形虽纤瘦，气质却卓然，明明穿着正式繁复的宫装，步履之间却别有一番灵动轻盈。
众人突然有些心痒，近了，近了，看得到脸了！
众人一怔。随即又感叹道，佳人如许，佳人如许！
本以为是位弱柳扶风的女子，却在看到她英气的眉，她流转的眼波，她微抿的双唇时一怔！这不是一枝弱柳，而是一株修竹，一剪傲梅啊……
当歌迅速打量了大殿一圈，一眼便看到了千扬。他身着一袭紫色宫装，白玉冠将乌发高束于头顶，面沉如水，眼神深邃地看着她。
当歌心中一跳，面带微笑，朝着天帝盈盈一拜，“参见父王。”音色婉转，恰若莺啼。
姜蓠没来，倒是姜文来了。当歌压住心中翻滚的不安，垂下眸子去。
轩辕辰站在天帝身侧，默默看着她，面色欣喜。当歌悄悄撩起眼睛来朝他一眨，算是打过招呼。
天帝长袖一挥，“起来吧！”他又微微一颔首，一旁一个圆脸大耳的男子会意，开始宣读：“天后之女轩辕当歌，幼时体弱，命有劫数，故托与西山娘娘寄养数载。承蒙恩泽，今学有所成，品性贤淑，特此召回，封号长华。”
天帝从男子手中接过一个小小的雕花漆木盒，递到当歌手中，沉声道：“自今日起，你就是天帝帝姬长华，需恪己修身，为天下人之表率。”
当歌低头接过方盒，朗声道：“儿臣遵命。”
“恭喜帝姬！”“恭喜帝姬！”大殿之中一时间响起高高低低的贺声。
大礼完成后，当歌又朝着长辈们一一拜去。
“起来吧，孩子。”桓妃伸出手来扶起她，指尖莹白，一看便知平日里保养极好。
天帝共有四位妃嫔。
天后身体萦弱，生有一子，但天有不测风云，二王子在十岁时便夭折了。天后积郁成疾，还是在人间缠绵世间了几十年，最后撒手而去。
另一位宜妃，据说是天帝最为宠爱的妃子，当年便是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的“宜”赐名的。只是红颜薄命，那位妃子在生下六子，也就是天帝最小的孩子之后，便一直郁郁寡欢，最后香消玉殒了。
还有一位炎妃，据说现在精神不大好了，很少出现在宴席之上。
眼前这位桓妃，正是轩辕辰的母妃。当歌笑着朝她行了一礼，“是，娘娘。”
她仍拉着当歌的手不放，“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当歌眼神一动，果然他们已经协商好了，认定了自己就是寄养在西山娘娘那儿……
“你大哥他性子古怪，今日不来，长华莫要怪他才是。”突然响起一道柔弱的声音，一眼看去，人如其声，是个温柔的美妇人。虽然她年纪已经不小，但仍是风韵不减。
“哪里会呢，都是一家人，不必据于这些虚礼。”当歌忙道。这位便是轩辕霖的母妃蓉妃，也不知是不是轩辕霖的原因，当歌对他的母妃也生出一分莫名的好感。
蓉妃似乎放下心来，不再言语，只是看着她笑，人如春风拂面，眼角的皱纹染上几分慈祥。
“恭喜妹妹！”轩辕辰最先上前道贺，面上尽是骄傲。“谢谢四哥。”当歌朝他行了一礼。
轩辕辰身后的轩辕彻和轩辕彤两兄弟也走了出来，“恭喜小妹！”少年长相阴柔，看着当歌面色欣喜地道。
当歌背上忽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眼前人，她此生难忘。
正是这个人，在月沉湖朝她射来一箭；也是这个人，穿破她的琵琶骨，在她脸上划下九刀；还是这个人……在她才醒来时附在她耳边道：“区区无名小卒之女，能翻腾起多大的浪？劝你好自为之，毕竟……这世上，容貌相似之人，不少。”
翻涌的情绪只在一瞬间便被当歌压抑下去。“谢谢三哥。”平静无澜的声线。
轩辕彤躲在轩辕彻身后，瞪着大大的眼睛看她――和那日在漠北吊唁之时一样，眼底尽是惧意。
孩子无知。当歌抿抿嘴，朝着她的六弟微微一笑。孩子又是往后一缩，所幸没再叫出来。
“莫不是长华帝姬这些年从未回过天宫？我看着小王子对帝姬甚是生疏啊。”一个发须皆白，眼神精亮的老者朝着天帝行了一礼，道。
“帝姬命格贵不可言，但生有劫数，不可中途擅自回天宫。自天帝将帝姬托付于西山，我家娘娘便不敢怠慢，长久以来悉心教导，如今帝姬命中劫数已化，方敢令帝姬得见于天下。”有女子朗声道，字如珠玑，清圆玉润。
女子一袭青衣，脂粉未施，长发高挽，神情冷寂。
当歌的唇角扬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颜姐姐！方才自己竟然没看到她……
老者微微一笑，“哦？可否具体听闻帝姬命中之劫？”朱颜冷冷瞥他一眼，“天机不可泄露，怎是你等人能随意听闻的！”
老者面色一白，见她区区一个小丫头竟然如此牙尖嘴利，对着自己说出这一番话来，不禁怒火中烧，冷哼一声，便道：“天后在世之时身体一直不好，二王子亦是早夭，作为天后之女，怎么偏偏帝姬不见半分病弱之色？”
当歌默默垂下头去，她本就不是天后的女儿，只是，自己的母亲……
天帝突然咳了一声。老者往天帝面上一扫，立马没了声音。
朱颜突然捧出一个锦盒来，“天帝，我家娘娘要我将此物稍给您。”
天帝摆摆手，立刻有人揭开锦盒，呈到他面前。
天帝只往盒中看了一眼，脸色突然间就变了。
众人纷纷投来注视，再一眨眼，天帝面上已是神情淡淡，毫无波澜。
他突然一挥袖，一道长长的白练自锦盒之中横空飞出，朝着当歌而去！
白练慢慢飘落下来，当歌忙伸手接住，轻若鸿毛，凉如流水。当歌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白练，迷茫地抬起头来看着天帝。
“长华，这是西山娘娘赠与你的册封礼物。”天帝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
当歌讶异地挑了挑眉，白练仍在手中，光洁如月。她慢慢握紧了手，心中涌起一阵暖意。
“此物名为炽月练，水火不侵，能挡百毒。娘娘别无所求，只愿你安好。”朱颜清冷的声音响起。
当歌眼底慢慢晕出一丝涟漪，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将眼前的水雾驱散，垂下头去“当歌谢过娘娘！还请朱颜姐姐代当歌向娘娘问声好。”
朱颜点了点头，退到一旁，不再看她。
当歌的眼睛一直追在她身上，盼望着这个陪着自己长大的姐姐再说点什么，可她还是失望了。朱颜目视前方，像在看什么，却又什么都没看。
当歌突然感觉有人朝她眨了下眼睛。
是千扬！他似乎轻轻咳了一声，薄唇微动，眼神游离。当歌看懂了，他在说，今夜子时，揽月池见。
她眯起眼睛，我这揽月殿就那么好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