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争 二
作者:郑小溪      更新:2019-09-17 23:55      字数:3238

待香汤都冷透了,初瑾才从浴桶中出来,木然地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巧手的宫女为她梳出精致的发髻,装饰上华丽的饰物。

抹额,发簪,耳坠,项链,金光灿灿,翠影重重,华光四射,初瑾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她?

“皇上驾到!”随着一声传唤,奴才们都慌忙起身,到了院子中迎接玄烨的到来,唯独初瑾一人懒懒的,坐在梳妆台前,慢慢起身,才刚要走出去,便见玄烨大步走了进来。

此时此刻,初瑾实在是懒得惺惺作态,昨夜那非人的折磨,让她心头至今对玄烨窝火不已,于是只是轻抬眼帘,冷声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朕走后,你可还睡得好?”玄烨大步上前来,一把握住了初瑾的手,极亲热的样子。

初瑾心中顿时浮现了纳兰性德的模样,明明知道是不应该,但还是忍不住后退一步,却被玄烨搂入怀中,再也动弹不得。

“初瑾,初瑾。”玄烨的唇落在初瑾潮润的乌发上,夹杂着含糊不清的情愫,“朕想着你,上朝的时候还被那帮老臣批朕不专心,朕看着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心却早就飞到了你这里。”

玄烨那狂热的动作跟炽热的语言无一不显示他的炽热情意,只是初瑾却冷冷的,挑不起半分的兴致。

只是再怎么没有兴致,这场戏仍然要演下去,过了半天,初瑾方才挑了一句话说:“想着臣妾,怎么这半日才来?”

“怎么,怪朕呢?”玄烨轻轻一笑,心情大好的样子,看样子男人果然是肤浅的动物,女人随便一句话,他都能乐上半天——只要满足了他自大的男人心。

此时,初瑾掌心已经被玄烨握出了稀薄的冷汗,湿漉漉的,像是握住了一条冰冷的蛇,明知道危险,却不能随便甩开他的手,要知道,像这样的十指交握,看在后宫哪个人的眼里,也都能立刻知道她在玄烨心中的分量。

而初瑾是个聪明人,既然是个聪明人,那就该知道,握住了玄烨的五指,就等于握住了她的未来,握住了一切的安危荣辱,所以,不管她如何不喜欢,她都不能放。

才不过转念一想的工夫,玄烨便又凑上来,低头嗅了嗅初瑾馨香的脖颈,低声喃喃道:“你好香。”

初瑾知道他眼中闪烁的是欲望之光,心头的烦腻一层一层的翻滚起来,却不得不惺惺作态:“昨儿折腾了一夜,还不够?臣妾现在身子还是酸的呢。”

他自然能看到初瑾脖子上青青紫紫的吻痕,竟然深吸一口气忍了下去:“也罢,也罢,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朕才刚从前面下来,你用过饭呢?”

“还没,懒懒的,没有胃口。”初瑾这倒不是故意拿乔,而是实话。

玄烨皱皱眉,拉着初瑾的手往厅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李德全道:“把准备的东西拿上来吧。”

“是。”李德全笑笑,转身出去了。

而初瑾看着他们两个,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一会儿帘子掀开,几个宫人端着一盘盘精致的小菜走了进来,将这些菜一一摆放在桌子上。

“第一道菜,清炒丝瓜苗!”

“第二道菜,清炒荸荠!”

“第三道菜,鸡丝银芽!”

“第四道菜,蕨菜汤!”

…………

一道道菜弄下来,却跟平日吃的大鱼大肉迥异,只是捡了一些极清淡的东西来吃,最末尾上了一道荠菜白粥,真是再家常不过了。

初瑾一向爱吃素菜,今天身体不适,更是只想吃一些清淡的东西,而她则万万没想到,玄烨竟然能投她所好。

心意微动,在玄烨的注视下,初瑾轻轻夹了一筷子的清炒丝瓜苗,略微尝了尝,果然好吃。

丝瓜苗鲜嫩,炒至断生,火候刚刚好,嚼起来脆嫩,满齿生香,丝瓜苗本是卑贱之物,难得却是这样的大冬天去寻找这样的丝瓜苗,可见用心。

又喝了一口荠菜白粥,看似平淡无奇的一碗白粥里却鱼香四溢,入口滑润,初瑾皱皱眉,忍不住问凌烨:“这,这荠菜粥,怎么这样好喝?”

玄烨却是微微笑笑,只是问:“好吃吗?”

“嗯,好吃。”初瑾又喝了一口白粥,任由那鲜甜的味道填充她那空空的胃部。

“好吃你就多吃点儿。”玄烨似乎不着急解释这粥是怎么做的,倒是一边的李德全忍不住了,献宝似的说,“瑾嫔娘娘,这粥是用上贡的银鱼肉熬制而成的,那银鱼长在北国极寒之地,一路用冰块保持鱼生活的冰冷温度,快马加鞭送到京城,一路上死伤大半,能活着送到的寥寥几条,皇上还没尝鲜呢,就给小主熬了粥了,可见皇上对小主的心意。”

初瑾愕然,一碗平淡无奇的白粥而已,竟然是费了这样多的心思?

她转过头去看玄烨,却见玄烨微微笑笑,不以为意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朕的初瑾比那肥硕的杨妃清妙许多,自然当得起这千里送银鱼。”

“皇上,”初瑾敛容,正了神色,在他面前跪下,一字一顿道:“这荠菜白粥,臣妾实在是不敢再喝第二口了,明皇叫人千里送荔枝,虽然满足了杨妃的口腹之欲,可是她的下场也是人所共知,马嵬坡一袭白绫,结束了这倾国倾城的性命。臣妾得蒙圣宠,欢喜不尽,可是若要长长久久地享受皇上的荣宠,臣妾只能安守本分,无福享受这北国极寒之地的银鱼粥,还请皇上撤下吧。”

她这一番话出口,四周都安静了下来,宫女们见她居然敢当众驳回皇上的面子,不由得噤声,大气也不敢出。

良久,才听玄烨笑笑,冷声道:“你只知道这荠菜白粥是用北国银鱼熬的,那你可知道,这丝瓜苗、蕨菜、荸荠、银芽都是用何培育而成的?”

“用何培育而成?”初瑾听他话里大有深意,便忍不住抬头问他。

玄烨轻轻一笑,那一抹寒烟似的笑意便轻轻掠上了他的眉梢:“这些菜蔬便是宫人们开凿了渠道,将温泉水引来宫中,然后再制作了暖房,浇灌温泉,才培育了这不起眼的菜蔬,如今你吃的这一桌菜,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比鲍鱼鱼翅都要金贵许多。”

初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抬眼看向他:“皇上,臣妾不知道臣妾要吃的一桌菜竟然要花费这样多的金钱跟人力,臣妾恳请皇上以后不要再这样恩赐臣妾——”

“身为帝王之家的人,承担着天下万民的责任,这一点朕自然也是知道的,朕向来将万民谨记在心,也甚少有铺张浪费的时候,现在朕知道了这些好东西,巴巴的给你送来了,没想到,你却根本就不领情啊!”玄烨的口气淡淡的,但是听在初瑾的耳朵里却犹如惊雷一样。

她本以为自己推辞这样的奢华菜蔬会赢得他的赞赏,便如班婕妤的“却辇之德”一般,被汉帝褒扬,没想到却惹得玄烨不高兴,而她更加没有想到,这些菜连玄烨都没有用过,就送来给她了,这,这究竟是好还是坏?

只是现在初瑾再想不明白,也知道她这一步棋,走错了。

“不早了,朕也要去批奏章了,李德全,记得撤下这一桌子的菜,便送到淳嫔那儿吧,想必淳嫔会很喜欢吃这些东西的。”玄烨说罢便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初瑾仍然跪在地上,看着他那一双龙靴从她的视线中消失,这才深吸一口气,慢慢站了起来

宫人们已经端起碗碟,将那些菜肴一样一样的撤走了,他们低着头,脸上再也没有了初进来时候的恭谨跟敬畏。

一桌菜吃到一半居然被硬生生的撤下去,这在后宫基本等同于失宠。

初瑾见着空空如也的桌子,心中却也在冷笑,看样子,这个玄烨果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这样想着,一丝愁容爬上了她的眉,她颓然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失去了少女的稚嫩与青涩,换上的,却全都是百般算计的城府跟沧桑。

看着这样的场景,初瑾忽然厌恶极了镜中的自己,她抓起手边的茶杯,恶狠狠地摔向了镜子!

只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初瑾下午照例去给佟佳皇贵妃请安。

让初瑾觉得稀奇的是,一直抱恙在身的玉淳居然也在,玉淳今日穿的倒是鲜亮,着一身浅蓝色对振式收腰托底旗服,水芙色的茉莉淡淡的开满双袖,三千青丝绾起一个松松的云髻,随意的戴上绘银挽带,腰间松松的绑着墨色宫涤,斜斜插着一只简单的飞蝶搂银碎花华胜,浅色的流苏随意的落下,漾起一丝丝涟漪,眉心是一点朱砂,身子娉婷,婉约风流,配上她那一张“毫无城府“的脸,果然是相得益彰。

反观初瑾自己,却仍然是一身再普通不过的藕荷色旗服,头发梳成最普通的飞云髻,只插了一支珍珠发钗,其他首饰一概全无。

两相对比之下,倒是显得初瑾这个刚侍寝的人寒碜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