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长桥月 上
作者:深蓝sea      更新:2019-09-22 07:06      字数:2558

月半弯,天上没有一丝云朵。

星子稀少,深蓝色的天空像一块平整而肃穆的大幕,低低悬挂在头顶,幕布的一角,和远方黑色的地平线浑然一体,仿佛笼盖了世界的那片深蓝正在无声无息地吞没整个城市。

工厂还没有下班,路上的行人并不多,路边低矮拥挤的房屋只有模糊的轮廓,也许正是因此,这一片连路灯都没有的贫民窟,突然变得一反常态的静谧温和。

车轮划过地面,单调而沉重的响声传到人耳朵里,给人一种奇怪的压迫感。

在那种奇怪的压迫感的重压下,薄锦书身体坐的笔直,手里仍本能般紧紧捏着手袋,以及手袋里暗藏着的那把裁纸刀。

她的眼前,是男人结实好看的背影。

这段不远不近的路程对他来说似乎很轻松,一度他还小跑起来,直到转过路口才缓下步子,热腾腾的身体流出汗水,打湿了原本单薄的衣服,背脊上肌肉的曲线隐约可见。

一路上他沉默而专注,似乎真的只是一个埋头工作的车夫。

是刀头舔血的恶棍、也是欺行霸市的混混……

眼下,又变成卖苦力的老实人了。

这个面目不清的男人是谁?

他是不是说过……他叫“麦冬”?

……

入了夜,天气渐渐转凉,白天尚可将就的布衣,到了晚上就越发显得单薄了。

任夏生从日本人开的东兴纺织厂出来,没有回家,而是拐了个弯,想先到弟弟卖香烟的地方去看看。

今天是筱桂香的新剧“打金枝”第一次在华美大剧院上演的日子,想来客人一定很多,弟弟秋生心思单纯,也不知道会不会受人欺负。

任夏生越想心里越不踏实,不由放快了脚步。

果然,才刚刚转过街角,远远就看到几个半大小子围着任秋生,其中一个抢走了他平时挎在身前摆放香烟的木匣,另外两个拦着他不让他去抢,嘴里还喊着:“小瘸子,给爷跳个舞,爷就把东西还给你。”

任秋生三岁时生了场大病,病好后不知怎么腿就站不直了,这些年家里花了不少钱给他瞧病,但都不见有什么起色,好在秋生坚强,每天拖着病腿扶着墙练习走路,渐渐可以行动自由,两年前开始在剧院门口卖香烟柴火贴补家用,除了常被这几个小混混欺负,日子到还算过的去。

任秋生拉着病腿,当然跑不过那两个拦着他的小泼皮,眼见对方把他放香烟的木匣开开合合,又探手进去拿香烟,情急之下一把甩开拉着他手的小混混:“你还给我!”

那小混混一个没提防,被推了个趔趄,惹的街边看热闹的人们哄堂大笑。

“咦你个小赤佬!反了天不成?”

他推开上来扶他的小喽啰,恶形恶状地走上前,伸脚踹向任秋生的另一条腿:“我让你走不成道你就消停了!”

夏生看的清楚,那混子用了十成的力气,这一脚踩到弟弟腿上,弟弟怕是真的没法站起来走路了,惊骇之下,一闭眼,扑上去挡在弟弟身前……

预想中的重击从腰腹处一闪而过,却似乎没有达到想像中那种程度……

任夏生缓缓睁开眼睛,被眼前的景象唬了一跳。

一个精壮汉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手里拎小鸡仔一样拎着那小混子,脸上是不屑的表情。

那混子平时常在这条街上作恶,大家都敢怒不敢言,这会见他吃了鳖,都伸长了脖子看好戏,人群后还有人小声叫好。

混子气急了,蹬着腿叫唤:“你!你是什么人?我碍着你啥事啦?”

“你挡着我的道了!”那汉子人高马大,手一伸,拎着那混子的脖领子甩出去,别看他穿着体面,可是瞪起眼睛的样子还真是有点吓人。

那混子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人,眼见遇上了个横的,第一时间闭了嘴,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那年青汉子想是最讨厌这种没气节的,冷冷“哼”一声,举起拳头来冲他做了个挥拳要打的样子,吓的那混子又忍不住向后缩了缩身体……

“鸿泰,行了。”

一个长衫男子从后面缓缓踱上来,轻轻的喊了一声。

像是中了什么神秘的巫术一样,那个叫鸿泰的男子立刻收了拳,转过身恭恭敬敬地说:“少爷……”

看热闹的人群自觉地分开道路,眼看着那那个被称为少爷的男子一步步走到霓虹灯下。

着黑衣,只在领口处漏出月白色中衣的一角,清瘦好看的脸上,淡淡的表情。

满街的人潮、街口小贩的叫卖、剧院喇叭里的广播声……

似乎全在这一刻收了声息……

任夏生呆坐在地上,直楞楞看着那位高高在上的漂亮公子,忘记了应该站起身来道谢。

那公子撩起长衫,准备走上剧院的台阶,在踩上台阶的那一瞬间,眼波微动,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转回身,在夏生身边停下脚步。

“疼么?”

他伏下身子,伸出一只手扶起她的胳膊。

任夏生屏住呼吸,轻轻摇了摇头。

稀黄的头发,松松扎成两只小辫,五彩的霓虹在她的头顶投下一圈朦胧的光晕,那小姑娘衣衫破旧,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沈鸿泰一直站在沈嘉木身后,待沈嘉木走进了剧院还回头研究了半天,到底也没看出这个小女孩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

“看什么呢?散了散了啊……”

人群外,突然来了几个黑衣黑裤的大汉,分开人群,负着手,站在剧院大门的两边,似乎在等什么人入场。

混乱中,有人从地上捡起被混混丢下的香烟匣子,送还到任秋生的手上……

任家姐弟想要道谢,转眼间,却没了那人的踪影……

有好事的人凑上来:“唉呀小瘸子,刚才那人可认得?”

……?

“那位就是浦江小白龙白二爷啊。”

夏生秋生两个骇了一跳,急忙抬头,那个穿灰衫的背影已经步上了高高的台阶,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

“白二爷一向深居简出,今天是怎么来看戏了?看来还是筱桂香的面子大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听说今天是洪四请了二爷出面做中间人,专门请了聂少出来讲和的。”

“不对不对,我怎么听说是二爷从镇江请了小师叔过来喝茶……”

大家正在七嘴八舌的猜测,剧院的门匾上安着的那盏大灯却突然亮了起来,剧院经理从里面一溜小跑出来,站在台阶上不住地向路口张望……

一辆黑色的福特车大刺刺地开到剧院门口,一位穿西装的年青公子从车上下来,胳膊上挎着位穿裘皮大衣的小姐。

“聂少,可有日子没见啦……”

剧院经理满脸的笑意,忙不迭地迎上去。

“老刘你这可是睁着眼说瞎话了,我上周不是才来过?”

聂少摘下手上的皮手套,随手递到经理手上:“还是去原来的包厢,这次你可盯紧啦,可别什么闲人都往里放。”

他搂着身边的女郎走上台阶,路过印着筱桂香剧照的巨副海报前时,停下脚步静静看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