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首依是旧人
作者:韩唐景焦      更新:2019-09-22 18:55      字数:3380

正是五月的天,晌午,微风拂面,就像少女的手在轻抚,柔到骨子里,直教人浑身舒畅,天气真是极好。

扬州,喧嚣声倾诉着它的寂寞,细细耳语,又动了哪家少年的心。

客来香,二层,晌午的客人好像并不是那么多,店小二也在那站着打盹,只有一个人还坐在那吃饭,桌上放着一碟熟牛肉,一碟水煮五香落花生,一碟素炒三丝,一碟脆皮豆腐,一壶上好的曲阿,以及一把刀,一把在黑鲨皮上镶了七颗宝石做成的刀鞘、乌黑吞口的下安静的刀。

他好像很不会吃东西,桌上的菜并没有任何的打动,只有酒,一壶一壶的接连不断,只不过酒很快就被喝完了,他只叫道:“小二,拿酒来。”他的语气平静而又寒冷,就仿佛十二月的天,无处可避,又不容质疑。

“来了,客官,您的酒。”店小二打了个机灵,麻利的送上了酒,堆满招牌式的笑容,一双眼睛偷偷的打量着这个人,这人约莫着三十岁,眉若柳叶,目似秋月,却藏了一丝离恨,更隐了一分仇怨,一袭素缟,戾气外露。暗道:这燥热的天还喝这么多酒,真是个怪人。像他这样奇怪的人,并不多见。

已经是第三壶酒了,他一杯一杯的饮,一点也不着急,也一点不耽搁,即便此刻天塌下来,他好像也绝不会动,即使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好像也不会惧。他的眼睛只看着酒杯,他的手也只拿着酒杯和酒壶,他的耳朵也只有倒酒的声音。

他的手停了一下,可他的眼睛却还是瞧着杯中的酒,他的耳朵还是听着倒酒的声音,他的手还是只拿着酒杯和酒壶,只不过酒壶已空,只剩下杯中的酒了,杯中的酒好似能看到他的心事,倒映着他的一切,他把它端到唇边,一口喝了下去,断肠的酒已下肚,更剧烈的咳了出来,竟有着一丝丝血色,酒已热了,血更热。

“踏踏踏”的脚步音响起,很杂,很乱,还很轻。紧接着便有人上来,提刀的,拎剑的,拿扇子的,有和尚,有女子,一个、两个、三个……很多很多,就像在河里的一堆鱼儿想要挤进一坛酒中,却不知是鱼喝干了酒,还是酒醉死了鱼,鱼是否知道这是酒,酒又是否知道喝它的又是鱼。

的确有很多人,他们很有默契,都各自都找着一张桌子坐了下来。顷刻间,所有的桌子都坐上了人。

突然很静。

那小二似乎也看傻了眼,突然一下来了这么多人,突然来这么多人的时候,往往不会发生什么好事,他的腿已有些抖了,于是他的腿便拖动着脚,便想溜。

“小二。”只见一浓眉大眼,身材高大的黝黑汉子叫道。

“大…大爷。”小二牙关抖道。

“那位大爷要的什么酒菜,你便给我上什么酒菜,记住,要一模一样。要是少了一样,当心你的脑袋!”那黝黑的汉子眯着眼道。

那小二回头看了看那男子的桌上,菜很好记,说道:“得嘞,您稍等。”

“小二,除了那一桌外,给所有的桌都上同样的酒菜!”只见一儒雅的男子指着一个女子道。

小二应着,看了看所有桌上的人,这张桌上是个儒雅的男子,刚才那张桌上是个黝黑的汉子,那边那张桌上是个拿刀的黑衣人,这边这张桌上是个提剑的白衣人,角落那边坐的是个遮面的女子,这边靠边坐着的是个老和尚,他喉咙动了动,想要说点什么。

却听那儒雅的男子又重复道:“除了那一桌外,所有桌都上同样的菜。”

他看了看那个老和尚,于是闭紧了嘴巴,颤巍巍的走到那女子的桌旁,问道:“姑娘…请问您要点什么?”

“我什么都不点,不过所有人的账都由我来付,包括那位大爷的。”那女子清清丽丽的说道,说罢从身上取出一锭银子,一锭足以付三顿这样饭菜的银子。

突然又很静,静到让人窒息,窒息到只能听到各人心跳的声音,于是心跳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听着他们的心跳,他们又听着他的心跳。

“踏,踏,踏”的脚步声响起,很多,有很重,菜上来了,一碟熟牛肉,一碟水煮五香落花生,一碟素炒三丝,一碟脆皮豆腐,一壶酒,一壶上好的曲阿。

那小二躬着身子对那黝黑的汉子道:“大爷请慢用。”说罢,兀自躬身而退。

“等等!”只见一极儒雅的男子摇着扇子慢悠悠说道。

那小二到:“这位大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菜,上齐了吗?”那男子摇着扇子依旧慢悠悠的问道。

小二笑着解释道:“上齐了,您看看,熟牛肉,水煮五香落花生,素炒三丝,脆皮豆腐,一壶上好的曲阿!”

“哦?一壶上好的曲阿,为什么他的桌上有三壶酒,而我们这里却只有一壶?”那男子继续问道,手里的扇子依旧缓缓的摇着。

“这,那位大爷是慢…慢慢喝的,喝完之后重新上的酒。”小二颤巍巍的赔罪道。

“哦?”只听“刷”的一声,那儒雅的男子便将扇子快速之急的合了起来,看着另一桌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说道:“我听说柳淳安柳大侠的刀从来不杀不该杀的人?”

“是的。的确如此,他的刀下从无冤魂!”那黑衣男子说完,顺势将手里的刀放在桌上,那是一把带有血腥气的刀,他的眼睛竟似乎更红了。

“哦,我又听说柳淳安柳大侠更是一个是非对错皆分明的人?”那儒雅男子又道。

只见一个老和尚合十双手喃喃自语道:“阿弥陀佛,柳施主确是慧眼如炬,明察秋毫。”他的确很老了,仿佛如枯柴一般,随时燃烧待毕。

“哦,我更听说柳淳安柳大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那儒雅的男子又把目光看向了一个身着白衣的人身上道。

只见那白衣人他的眼睛似乎要滴出水来一般,顿了好一会才道:“他的情比天高,他的义比海深。”说罢,便将手里的剑放到桌上,这是一把斫雕为朴的剑。

“那依你来看,这件事该怎么办?”他的目光又对准了那个女子,那个遮白纱的女子。

“犯了错的人就该受到惩罚!”那女子道,声音依旧清丽,却不带丝毫感情。

只见那小二“腾”的一下跪了下来,大叫道:“饶命,各位大侠饶命。”接连叫了几声,都无人应答。又转头向那女子叫道:“姑娘饶命。”顷刻间,已泣不成声。

那女子又道:“既然是乌总舵主想要你的头,你便求他不要给你夺了去吧。”

那黝黑的汉子正是乌柳山,长江十三帮会的带头大哥,青龙帮的总瓢把子,他喜欢别人叫他总舵主,所以所有的人便都叫他总舵主。他看了一眼这女子,便道:“早跟你说小心你的脑袋,偏偏你却如此不当回事,难道你的脑袋如此的不值钱?你既然不想要这个脑袋,那我便收了这个脑袋吧。”说罢,他的手便伸向了那小二的脑袋。

柳淳安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他拿起了酒壶,他好像要倒酒,他好像有一股魔力,无论他站在哪里,在做什么,只要他想,那么所有人的目光就会聚在他的身上,于是所有人就都看着他,包括那个快要被人拿了头的小二。

酒壶还在柳淳安的手中,他突然将它抛到了空中,又伸手抓去,可等他抓到的时候,好像变戏法一样,酒壶已化作碎粒,细如风沙,而又恰巧吹来一阵风,尽数飘往窗外,散的无影无踪。

静,静的可怕。

柳淳安又拿起一只酒壶,他又想变同样的戏法,他依旧抛向空中,可黑脸汉子跳了起来,那拿刀的黑衣人拔出了刀向他砍来,使剑的白衣人抽出了剑刺向了他,那儒雅的男子挥动他的扇子打向了他,就连那和尚也向他拍出了一掌。

空中的酒壶晃晃悠悠的掉落,直到快要掉到地下的时候,依旧变做了一阵风沙飘往了窗外。

黝黑的汉子退回了原位,黑衣人的刀砍到了柱子上,白衣人的剑直刺了个空,儒雅男子的扇子戳在了那和尚拍出的手掌,于是,酒壶就化成了风沙,飘荡出去。

于是,柳淳安站了起来,直直的往楼下走去,于是便走了下去,没有人再次拦他,因为所有人都沉寂在刚才的那一瞬间,久久不能自拔。

半响,那儒雅的男子才又缓了过来,看了那女子一眼,低沉沉的喊了一声:“追。”

那女子道:“不必了。”依旧是清清丽丽的声音。微微颔首道:“此次多谢乌舵主、了空大师、陆大侠了。”

乌舵主叹道:“柳淳安的刀竟已至此了吗?”他回想着刚才,那一瞬,他的眼睛好像没了一丝光彩,灰暗无边,他的人便向着他眼中的世界悠悠而去。

那黑衣人看着他的手,他的手依旧在不住的抖,他的刀也在抖,他的眼已血红,只呐喊了一声:“啊。”竟好似发狂一般跳出窗外,奔行而去。

那儒雅的男子叫道:“陆大侠!”

启不料那黑衣男子如疯似狂,宛如不闻一般,飞奔而去。

那老和尚摇头叹道:“阿弥陀佛,缘是空,孽是空,了空是空,一切皆是空,老衲告辞,还望轩施主多多保重。”

“大师已尽力而为,大师请便便是。”那女子轻声道,声音似乎有一丝苍凉,说罢那和尚便晃晃悠悠的下楼而去。

楼间只剩三个人了,三个暗自发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