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冤屈欲洗何觅当年人
作者:韩唐景焦      更新:2019-09-22 18:55      字数:3054

扬州依旧,如诗如画亦如歌。

柳淳安已早早的到了轩辕府,早早的去见要见的人,轩辕鸿宇,一年未见,这个人已有些苍老了,鬓已斑白,眼角更多了几丝皱纹,只是那双眼还透着精神。

“瑶儿,她还好吗?”轩辕鸿宇轻声问道。

他问的话就像一种奢求,这本不该算是一种奢求才是。

“她很好,我们,有了一个女儿。”柳淳安道,他实在不愿多说,那是面对刽子手和救命恩人之间的矛盾,是夺了他的女儿感到的愧疚,是没能叫他一声岳父的惭愧,是气恨他没有照顾好轩辕龙的怨愤,是理解他的无奈,是他的自责,是时光的无情,苍天的惩罚与不公。

轩辕鸿宇的眼多了几丝欣慰,道:“何时能回来看为父就好。”他的话好似多了几分凄苦,这本不是他的性格。

“轩辕龙他,究竟发生了什么?”柳淳安问道,他问的很突然,他的内心早有些迫不及待。

轩辕鸿宇冷声叹了口气道:“这逆子简直是咎由自取。”看了看柳淳安又道:“自从你和瑶儿走了以后,那逆子竟为了瑶儿丧了心志,朝不慕业,暮不思志,不遵孝道,整日饮酒为乐,恣意妄为,终究还是祸事不浅,不料那一日,那逆子竟去至苏州地界,更是……更是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乘着酒醉,恃强奸污了梅庄主的女儿,还杀了她的两个婢女,险些害的梅庄大小姐自尽身亡,那逆子自是被梅庄主当场拿住,后梅庄主前来告知,古有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对这逆子又岂能有包庇之理,便使梅庄主将这逆子依法处置,是死是活,也只凭梅庄主意愿!”

柳淳安的眼睛红了,他内心的怒气、怨气似已凝聚,只冷冷的道:“轩辕庄主为何不拦着他呢?”

轩辕鸿宇盯着他看了半响,道:“能拦得住他一时,又如何能拦得住他一世。”

“拦得住他一时,如何能拦的住他一世。”在柳淳安的内心无数次响起,久久不能平复。

困扰犹如蚕茧,越织越厚。他早已不清楚他是怎么出去的,那种心痛欲裂的感觉又一次麻痹了自己,浑浑噩噩的也许是一种好的解脱。

深夜,月圆,梅庄之下,更无梅花。

柳淳安看着梅庄的梅树,缓缓的踏了进来,他的确没花多少时候,便已亲自登门而来,只不过,他并不是登门谢罪的。

纵身一跃,轻飘飘的从这角跃至那一角,只几个起伏,便已进入庄内,一间房一间房寻着,直到那个敛尸房,只瞧两具红木棺材横横的放于两座石台之上,就着微弱的灯光,他掀开了一具棺木,里边是一具女尸,尸体还未腐烂,女子的面容依稀可辨得清晰,那腰间处正有着一朵深红的梅花,在这微弱的灯光下灿烂的盛开着。

柳淳安伸手摸了一下伤口,一寸宽的伤口,是剑伤,血已凝疤,平稳,整齐,他认得出这种伤口,是轩辕鸿宇的剑,轩辕鸿宇给轩辕龙的那把剑。他又启了另一樽棺木,依旧是一样的伤口,一样的剑伤,平稳,整齐,依旧是轩辕龙的剑,他轻轻盖了棺木,便出房来,夜下的月很通亮,竟隐隐夹杂着丝丝幽怨的哭泣声,声音很小,很低,直如鬼魅,牵引着人的魂魄,勾魂索命,他也是有魂魄的,只不由自主的寻了过来,来偿他的命。

那是一个女子在哭泣,那女子的眼中脸颊尽是泪水,好像她的眼就是水做的,她脸是水做的,她的一切都是水做的,一点朱唇处,满是汪洋苦海水。

那双柔若无骨的手中拿着一支笔,正在写着什么,只是泪水早已铺满纸张,浓墨已如画。笔终尽,她的手里不知从什么时候竟多了一只匕首,泪水滴在了匕首上,敲碎了她的梦,那双手,早已放弃了她的性命,那悲恸的哭声是离魂前的夜曲,渐渐已响至尾声,那支匕首猛的向自己的腹部刺去,只要了此残生。

柳淳安纵身便跃了进去,用身子撞破那脆弱的窗户,撞开那坚固的牢笼,他的手已牢牢抓住了那只手,禁住了那柄刀,囚禁了那颗脆弱的心,四眸相对,犹似千年。

那女子带泪呜咽着的道:“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柳淳安道:“因为你不该死,更不能死。”

那女子又哭道:“我现在活着还不如死了?”

柳淳安道:“活着,是为了希望,为了寻找活下去的意义。”柳淳安轻轻走到门口,回头道:“人,总归会找到活下去的意义,所以人应该活着,直到他找到活着的意义。总会有人还世间一个公道,而我,会还你一个公道。”他的话已说完,身子便已出了门口,纵身跃出。孤房下,只剩零零碎碎的脚步声,那是梅庄人的脚步声,是阻止她消亡的脚步声,柳淳安突然想,我能救得了她一时,却如何救的了她一世?

夜很静,静夜值得深思,柳淳安摇了摇头,可无论怎样,他依旧不相信轩辕龙能做出这些事,他必须得查个清楚,问个明白,即使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即使他自己也知道的事,也得再查一次,或者两次,直到他死心,可他又不能死心,他的死心就是带走轩辕龙的命。

那条命现在如此卑微的活着,早已忘了一切的活着,可却宛如一柄剑,一分一分的刺入柳淳安的心间。

那样的伤口,那样的一柄剑,那样的一个人,如果天下还能出现第二把这样的剑,那么除了重炼之外便再无人,如果天下还能出现第二个轩辕龙,那只能是陆……陆本初。而他若想尽快的找到这两个人,莫过于找那个人,那个组织,轩辕鸿宇,前锦衣卫千户,天下第一的巡查办案机构。

所以柳淳安径直的往轩辕府而来,那个曾经和自己父亲一样的人,前锦衣卫千户,轩辕鸿宇。

夜很晚,柳淳安如同飘荡的燕子,飞速向南方奔去,没有任何耽搁,不在叶上停留歇脚,不在河边饮水解渴,不在林间寻食,不在夜空迷路,他的速度简直比千里马跑的更快,他很快就到了轩辕府,然后咚咚咚的敲起门来,他恨不得拿一口大钟砸醒轩辕鸿宇,他就那样把轩辕鸿宇叫了起来,然后没等轩辕鸿宇说话就开口问道:“重练在哪?陆本初在哪?”

轩辕鸿宇愣在那,他连生气的时间都没,只呆呆道:“不知道,怎么了?”

柳淳安道:“因为我不相信轩辕龙会做那样的事!”

轩辕鸿宇好像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长声叹了口气道:“明天我让韩棠去查一下吧。”

柳淳安道:“那我在外边等。”

轩辕鸿宇又叹了口气,拿出一只令牌,一块黑色的令牌,对柳淳安道:“把这个拿个他,他便会告诉你。”

柳淳安道:“多谢,岳父。”

这件事本不该说谢谢,他却说了谢谢,本不该发生的事儿很多,却依旧不随人愿的发生了,这天,这地,这万物,谁又能看的懂,预料的到呢,也许连柳淳安自己也没预料到。

轩辕鸿宇又愣在那,目送着柳淳安离去的身影,这两个字是他做梦都不敢期盼的,可他确实听到了,他的嘴角扬起了一丝笑容,这,或许是十几年来第一次开心的时候,他已记不起具体的时间,可他会记得这个夜晚,这声“岳父”让他开心过。

柳淳安快步走到了那个院子,韩棠的院子,他的脚一踏进院子,韩棠就已现身了,好像韩棠从来没有睡一样,又好像柳淳安是踩到他的身上一样。

柳淳安拿出那枚黑色的令牌,道:“请帮忙找两个人。”

韩棠的眼睛亮了一下,问道:“哪两个人?”

柳淳安道:“重炼和陆本初。”

“铁手重炼和千面郎陆本初?”韩棠问道。

“没错。”柳淳安道。

韩棠听完之后便出门而去,消逝在夜空中,柳淳安也跟着出了门,他并不是跟韩棠而去,他现在需要好好睡一觉,痛快的喝杯酒,他已奔行了一个晚上,的确有点儿累了,所以他喝了酒后,便沉沉的睡了。

韩棠来的的确很快,天还未亮,柳淳安还未睡醒,韩棠便已经来了,韩棠来了,柳淳安也就醒了。

“重炼在哪里?”柳淳安直接问道。

“重炼在百炼崖。”韩棠道。

“陆本初呢?”柳淳安又问道。

“陆本初在酒仙居。”韩棠又回道。

“谢谢。”柳淳安抛下这句话便已匆匆而去,只留下韩棠在那缓缓的摇着扇子,秋,并不是很热,也许有点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