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风起金井梧桐
作者:韩唐景焦      更新:2019-09-22 18:55      字数:3260

无梅,有木。

梅庄的梅树有很多,唯独内庭前只有一株。

伴着它的是三个树桩,纹理尚新,那是刚被砍去的痕迹。梅树上孤零零没半片梅花,就和树下的人一样孤零零的,那人蹲在三个树桩旁,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那纹理,嘴里在喃喃自语什么,他忽的站起来一掌拍向了那仅剩的一株梅树,那树吱呀一下断裂了开来,庭中已再无一株梅树,也将不再有一朵梅花。

树本来不应该是孤独的,既然另外三株梅树已不复存在,它又何必孤零零的活着。

今天注定是个不错的日子,因为梅庄庄主脸上的笑容就如同今天的太阳一样,明媚灿烂,充满暖意,这样的一个笑容,任谁见了都不得不还一个笑脸,不得不拱手笑着道个好。这样的一个笑容,久久不曾退去。

柳淳安看到这张笑脸的时候,梅木正站在院子外打着招呼,和卓飞蓬,和云无常。

他的心里竟突然有了一丝愧意,这一丝愧意就如同一条钻心的蛇,绕过他的脖子,钻进他的心里,噬咬着心尖上的肉。他本不该有这一丝愧意,却又不知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或许是对那个女子的愧意。

柳淳安看到梅庄主的时候,梅庄主自然也看到了他,梅木笑着过来赔罪道:“柳大侠,先前误会,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他的话充满歉意,就好像受到伤害的人不是他的女儿,就好像真正受到伤害的是轩辕龙,是柳淳安。若不是卓云二人,柳淳安定要以为这人要么已遁入空门看空一切,要么就是疯了傻了。他突然有些看不穿这青眼飞鹏和白云三绝剑,他简直想象不到究竟是怎样让梅木改变了想法。他并没有问这个过程,虽然有时候过程比结果重要,可也是虽然,他不能问,也不想问。

柳淳安道:“梅庄主,承蒙谅解,此事过错的确在舍弟身上,还望梅庄主能恕罪。”

梅木道:“事既已过去,又何必再提,何况我兄弟也对不住轩辕兄弟。只害得他···”说着,他叹了口气。

卓飞蓬笑看着梅木说道:“之前的误会既已一笔勾销,二位又何必重提?”又看了一眼柳淳安又道:“卓某已有些想尝尝梅庄主的梅花酒了,莫不是梅庄主想让在下和柳大侠一起在这喝这西北风?”

梅木笑道:“卓大侠说的对,是梅某怠慢了,里边请。”

“请。”

“请。”

厅内布置得的确很好,精雕的桌椅,琳琅的瓷器,苍劲的字画,就连墙角掩着的一张白布都显得恰到好处,厅中一张桌上摆放着十多样精致的小菜,一壶带有梅香的酒,只缺几位吃菜品酒的人,不过现在,吃菜品酒的人来了。

“今日能与柳大侠尽释前嫌,全仗卓兄和云兄的帮助,梅某在此敬两位一杯,大恩无以为报。”梅木斟满了一杯酒道。

云无常看了看卓飞蓬,卓飞蓬道:“如今误会已解,自是皆大欢喜,我二人又何敢居功,请。”三人便各饮尽杯中酒。

卓飞蓬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果然好酒。”

柳淳安当然看的很清楚,一切都那么平静,一切又那么正常,平静的让人不能平静,正常的让人感到异常,就像暴风雨的前夜。

梅木又笑着斟满酒对柳淳安道:“今日能与柳大侠相识更是荣幸,梅某敬柳大侠一杯,请。”

柳淳安只轻轻道了一个字:“请。”他突然发现好像没有什么可说的,或许他什么也不想说,甚至连这杯酒都不想喝,他从未曾如此,或许杯中的酒的确很香,可这杯酒中的意却如腐朽千年的木头,又臭又霉,但这酒即使再霉,再臭,他依然端起了酒杯,依然将杯中的酒喝了下去。

梅木也笑着饮了这杯酒,笑的很开心,柳淳安看的出来,无论眉梢眼角,无论鼻尖脸颊,尽是笑意。

他好像发现这个笑容比之前的笑容多了些什么,但到底多了什么,却也说不出来。

酒又已下肚,梅香或许自肺腑传到鼻尖喉头,或许又不曾回味,只因喝酒的是人,不用的人就会有不同的味。

柳淳安看着卓飞蓬平静的道:“卓大侠如此大恩,柳某在此先谢过了。倘若日后有什么需要用的到柳某的地方,柳某定当义不容辞。”

云无常忽然道:“柳大侠答应的倒是爽快,莫不真是什么事都肯干,什么无情无义的事都肯干?莫不是什么是非不分的事也肯干?还是柳大侠早已做的习以为常了。”

柳淳安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知道这个人,他说的话原本就是这样,你若要生气,将会有生不完的气,你若要找他决斗,就有流不尽的血。

卓飞蓬看了一眼云无常道:“柳大侠一颗赤胆,天地可鉴,一片忠心,日月为证,卓某又怎能让柳大侠做那些是非不分,无情无义的事,云兄说笑了。”

梅木看了看这三人,不知道他们三人究竟想说什么,不过说什么都没关系,他只笑着插嘴道:“今日不谈它事,只喝酒,喝酒。”说着又敬了杯酒。

卓飞蓬突然问道:“不知梅庄主三位兄弟去了哪里?怎不能一起喝一杯。”

梅木笑笑道:“很是抱歉,在下三位兄弟有事外出,还得过些时间才能回来。”

卓飞蓬道:“哦,那还真是不巧。”

酒又已下肚,人终于已醉了半分。

醉了的人往往会说很多话,这些话往往都是真话,他说这些真话的时候,或许还没有醉。你或许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梅木就是。

他已醉醺醺的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走到了门口,突然笑着道:“我的三个兄弟,已经回来了。”

卓飞蓬道:“是吗?”说着就要起来,和梅家兄弟打个招呼,岂知刚站起,两条腿好似已不是自己的了,看来他也是醉了,而且醉的挺厉害。

云无常也试着站起身来,可他的两条腿好像也已不是自己的了,看来他也醉的挺厉害。

柳淳安没有试着站起来,因为他发现不但腿已动不了了,连他的胳膊也有些动不了了。

莫不是连他也醉了?没看出这酒竟如此醉人。当然不是,连天下最烈的酒都没醉倒柳淳安,这样的酒怎能醉倒他这样的人。

卓飞蓬笑道:“梅庄主何不邀三位兄弟一起坐下来喝一杯。一解忧愁。”

梅木没有说话,只慢慢的走到墙角,拉开了那块遮着白布,只听阴森森的说道:“他们不都早已坐到这里了吗?”那是三张灵位,梅庄四兄弟的灵位。

他的话刚说完,手中的剑就已出手,那是藏在那块白布下的剑,就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不动则已,一动就要人的命。

那条毒蛇已向他们三个咬了过来,扑向他们的脖子,咬出那致命的一口。

“蓬。”

桌子飞向了梅木的那柄剑,那三个人也不知从哪儿挤出来的力气,一举将桌子掀翻,掀向了那柄剑,挡住了梅木。这一耽搁之间,三人便冲出了门外。

人往往能在最艰难的时候才能发出超越自身的力量,虽然只那么一刹,却也足矣使他们脱离危险,逃离死亡。

可门外却并不是海阔天空,门外的人就像鱼群那样那么密,也像鸟儿那么多,你若想从这里逃离,除非有三十六个头颅,七十二条臂膀不可,否则你就休想从这里逃出去,既然已逃不出,刀已挡在胸前,剑已指向敌人,人已无惧。

剑影闪烁,刀气横空,万般兵器皆向柳淳安挥来,推开了这边的刺心剑,躲开了那边的斩马刀,踢开了这个的斩马刀,却又如何避得开后边那枚离魂镖?

只听一声喝道:“柳淳安,今天我就要用你的血,来祭奠我梅家三兄弟。”剑已刺来,寒剑如雪,就同那身白衣,无畏无惧坚决的冲了过来。

血,是那样红,白衣如血,梅大小姐的血,梅若雪的血。她不知从哪里冲了过来,也不知什么时候冲到了这柄剑下,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去挡向这柄剑,那瘦小的身躯又怎能挡得住这柄剑,但已实实在在的挡住了这柄剑。

瘦小的身躯倒了下来,倒在了柳淳安的怀里,或许对她来说,这个地方才是最温暖的地方。

“不。”梅木撕心裂肺的呐喊,却又怎能叫的回那逝去的灵魂。

剑如电,毁灭一切的电芒,冲向了柳淳安。

风声突起,三十六个头颅,七十二只臂膀,劲弩鼓起,箭似密雨,夺命的雨,只听得一声声哀嚎,声动九幽,只见得一滴滴血雨,尽染青天。

是韩棠,他来的的确有些晚了,因为梅木的剑已刺了过来,要挡住这柄剑并不容易,非但不容易,简直是要命,要谁的命,柳淳安命。不但梅木要这条命,云无常和卓飞蓬也要这条命,二人分分冲向了柳淳安。挥出了那致命的一招。

弩箭飞逝,射穿了梅木的身躯,阻断了云无常前进的步伐,只那卓飞蓬的一柄短刀,插在了柳淳安的腰间,只那卓飞蓬的一掌拍在了柳淳安的胸膛,留下一抹笑,停滞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