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节 第195章宿敌（三）

曾几何时，我和他一样的寂寞！

我曾以为，我会就此死去。可是，我从未想过。我活下来了。

救我的，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村夫。

当时，我从九重山的悬崖上跳下来，没有听他们的嘶吼，没有听到他们的呐喊。我不知道他们之后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他们今日之后是不是还活着。我已经没有力气去管了。

我的骄傲不容许我让他们看到自己死后的惨象，更不容许自己死在他们手里。但是，想到骄傲二字，就觉得有些好笑。我有什么骄傲？我的骄傲是什么？那不是废物吗？若是，我真的有骄傲这个东西，我又为什么会落到今日的这种地步？

九重山下是条大河，一路向东，流向大海。

然后，被路过的村夫救了起来。

脸被划伤，虽然身体还算是康健，但若不戴上面纱，一出门就会被人当做个鬼吧？

我不在意这些，我能将自己囚禁起来，能够一个人在一个房间里呆上一年，又怎么会在意会不会寂寞？又会不会习惯呢？

反而是村夫，他一直担心我会不会乱想，每一日回来时，眼里都闪过安心。

我觉得他很好笑，如果我要走的话，我会留这么久么？

如果我真的要走，他又怎么可能拦得住？

我不想走。

我不喜欢这里，但我无处可去。世界之大，我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处，也不打算去找一个。现在既然有人收留我，我又为什么不留下？

这里很穷，穷到以前我都不敢想象。一个月能吃上一顿肉已经算很好了。但是，村夫每个几天都会为我做鱼。我不知道他的鱼哪里来的，直到有一天他被人扛回来，浑身伤痕，鲜血淋漓时，我才明白了几分。

其他人将我当做他的娘子，纷纷责怪我娇气，不懂得持家。

因为，若不是我娇气，他怎么会每个几天都去偷抓河里的鱼呢？那是不允许的，因为村里的地主说那河里的鱼是他家的。谁抓就打算谁的腿。若不是我不懂持家，天天等着人养，他也不会这么辛苦。

村夫姓刘，叫做随。性子敦厚，老实，热情，乐于助人，是村里出了名的好男人，老好人，许多姑娘都想着当他的妻子。可是，自从我来了之后，他就忙了很多，很少帮别人了。那些借着需要帮忙却想偷懒的人，没有人帮白工了，自然有微词。那些想要嫁给他的姑娘见没了希望，自然有闲言碎语。那些不想家旁边死了人的人，自然不乐见次。

我对此，没多大反应。

他很快就好了，因为我为他运功疗伤了。虽然现在内力所剩无几了，但治一个外伤倒是不难。刘随却将之当做是身体好，恢复快。

刘随依旧待我好，或者说，比以前更好。

他就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之前即便被打得个半死，他还是去偷鱼。我假装不知道，既然有人如此做，我也随了他的意。

我从没要求过他这样做，他如此做我也不会对之有所亏欠。我一直都是如此，没心没肺也好，无情无义也罢，一切与我无关。

我只是在等我厌烦的那一天，等我……想要离开的那一天。

可是，还未等得及我厌烦，变故就起了。

刘随始终是老实人，偷东西即便偷了很多次，依旧不可能做得那么顺心顺遂，手到擒来，心里也一点愧疚害怕都没有。

越是害怕，就越容易被发现。

这一回，地主决定将刘随的手砍下来，并且，让每个村民都去看，并引以为戒。而后，在杀鸡儆猴之后，谁再敢为了几条鱼而去犯险。而且，最主要的是，地主能够享乐，看戏。

有些人，害一个人没有理由的，单纯只是想。非要找个理由的话，那就是好玩，喜欢，看着舒服。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这对于他们而言，是一件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自然也去了，强制性要求去。

那些人见我蒙着脸，还以为我是什么绝世大美女，就将我的面纱摘下来，而后……

被吓着了。

之后，他们收敛起了肮脏的眼神，取而代之的是鄙视，不耐烦的将我往刑场上赶。

见我来，村民们都用十分复杂的眼神看着我，但大多都是鄙视、瞧不起。看刘随的，则是同情和笑话。笑他这个傻子。

我沉默的看着刘随，他发现我后，也看着我。

我试着从他眼里找到不甘、埋怨、不值得、愤怒等等情绪，可看到的都是悲伤和惋惜。悲伤什么？惋惜什么？我不知道。但懂得的是，那与我有关。

他没有埋怨我，虽然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他只是在……怜惜我。

怜惜？我觉得这个词是此生中最搞笑，最讽刺的词。我曾经也以为，师傅也是怜惜我的。

我静静的看着他，不理会周围发生了什么，更不在意他们在说些什么。

很快，行刑开始。

当一个家丁拿着刀，将他的右手压在凳子上，准备砍下时，我出了手。

出门前，我带了一条腰带。粉白色的，如同合欢一样的颜色。

所有人都看着我，我依旧不理会他们。用了三分钟时间，将他们打在地上，连动都动弹不了。

他们以为我杀了他们，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我淡淡的瞥了一眼刘随，看了看天空，突然觉得，我是时候该离开这里了。

刘随很快跟了上来，他似乎明白我想做什么，一直跟着我。我先回了他的家，想要取走我的一些东西。当初刘随救了我时，我带着的东西。那是我救蓝时，偷偷的从她的身上取下来，想要做留念的。

因为我知道，那一次之后，我们是绝对不会再见了的。但是，我忘记不了，我曾经最喜欢蓝，哪怕她背叛了我，背叛了整个苏门，她也是我曾经最喜欢的人。

刘随问我，是不是要走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将蓝的香囊放入怀里，静静的看着他。对于照顾我这么多日的人，我给他足够的时间说话。

“能不能留下来？”

我问他：“留下来做什么？”顿声，“我已经为你招了很多麻烦。你只能离开这里，才能生存下去。这样，还让我留下？”地主并没有死，他们不会甘心就这么被人打，一定会找机会报复的。

我想，只要我一出这个村，那些人就会兵分两路，一路堵截我，一路抓刘随。刘随很容易抓，他只不过是个村夫，怎么会比得上那些练过武的人。而我……我想，他们就算来十倍多的人，用尽阴招，也伤不了我。

师傅交给我的，都是杀人的招数。没有半分华丽浮夸的元素在里面。若不是刚才顾忌他还要留在这个村里，那些人一定全死了。

而且，看着那些村民畏惧的眼神，他留下来，恐怕要好长一段时间都生活在这种眼神里。那对于他而言，恐怕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吧？

人类，总是惧怕比自己强大的人。如果那个人能够帮助你，你会敬畏他。如果那个人不能帮助你，甚至让你体会到什么叫做强弱之别，他们就会惧怕你，疏离你，诋毁你。因为，不能为他们所用的，就是没用。

他说：“我知道。刚才，谢谢你救了我。之前就觉得，你很厉害，没想到这么厉害。”他挠着头，傻乎乎的笑着。

我迷惑的看着他，这人是怎么回事，他确定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留下来，好吗？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刘随脸有些红，“我喜欢你，我，我会对你好的。”

我知道刘随没有撒谎，更没有利用我的心思。刚才我之所以等到他快被处刑的时候才动手救他，就是要试图他。

他没有怨怪我，是因为早就知道我要救他吗？而他，不只是一个村夫。他很聪明，只不过因为天性憨厚，才没有多少心计。

但是，他直到最后一刻，还是那样惋惜的样子。

如果说，这个人不是天性纯善，要么就是城府深到不可思议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