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衍是被屋外的雨滴声吵醒的。

滴答滴答顺着窗棂滑落在窗台上，发出“噼啪“的一声碎响。

这算是今年的第一场秋雨，酷暑炎热尽数消去，空气中泛着些微凉意。

他起身推开窗，外面是苍翠欲滴、青黛朦朦的麓山。

看了一眼时间，他出门开车往城西开去。

路边经过一家花店时，先停了下来。

老板是个中年女性，正在修剪花枝，见来客人了，停下手上的动作问道:“这么早就买花呀？“

孟衍笑笑说:“去看望一个亲人。“

老板也没有多问，“你要什么花，小伙子？这么早有些花还没打理好，可能有些粗糙。“

孟衍笑道:“没关系，只用简单的满天星就好。“

满天星是代表思念的花。

老板很快将花包成束，递给孟衍的时候，忽然咦了一声:“你……我怎么瞧着你像那个楚……楚天暮呢？“

孟衍微弯着眼，将食指抵在唇上，“嘘，老板，谢谢你的花。“

等到孟衍走了，老板才如梦初醒，“这些明星，能把小女生哄得团团转，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啊。“

老板抚了抚自己不断跳动的少女心。

孟衍带着花一路不停，开到了城西栖城公墓。

雨势又大了点，细细密密连城珠线。

孟衍撑了把黑伞走入雨中。

一排排整齐的石板墓碑，在雨雾中显得庄严肃穆又悲凉。

他径直朝最后面走去，果不其然，那里已经有了一个挺直的背影。

孟衍走过去，恭敬叫道:“爸爸。“

孟璋没有回过头，哼了一声:“亏你还记得这个日子。“

怎么会不记得呢？

过去每一年的这一天，孟璋都会带他来这里，给一个叫孟钰的人上坟。

今天孟钰第二十年的忌日。

孟衍走过去将手上的花放好，起身返回来，和孟璋并肩站立，看着眼前的墓碑。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只听得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雨声里，一切仿佛都离得很久，又仿佛又离得很远。

每一年城西上坟只有孟璋和孟钰两人。

而方知茹和孟云舟在另一处，悼念方家二子方祈。

二十年前的这一天，二十八岁的孟钰和三十岁的方祈一起跳进了清晨的度河。

这件事成了方家和孟家这些年心里的痛，甚至说，就算孟璋与方知茹结婚了，但孟璋与方家的关系一直算不上好。

两人一直在墓前站到中午才离开。

孟衍开车送孟璋回学校。

路上，孟璋随口问道:“今年国庆还是不回来吗？“

言下之意，以前的国庆没关系，但是今年的中秋在国庆七天里。

孟衍开着车，答道:“不回来了。“

孟璋不满地皱眉，眼看着一腔怒火又要爆发出来，孟衍突然踩了个急刹。

孟璋猛的向前栽去，惊魂未定下，刚刚还积蓄的不满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怎么开的车？！“孟璋吼道。

孟衍凑近车窗，似乎想要看清什么。

过了一会，孟衍转头说道:“爸爸，我还有点事，得先下去一趟，车你开着，到时候我再过来拿。“

孟璋:“？？？“

孟璋:“你搞什么？“

然而孟衍已经拉开这里下去了，空气中只剩下一句:“这里不能停车，久了会开罚单。“

孟璋:“……“

邢瑜在商店的玻璃橱窗前驻步。

里面摆着一只等人高的泰迪，毛茸茸的两只手软软搭在肚皮上。

在何亦度来之前，一直陪伴的他的，就是这样一只妈妈从前送给他的熊了。

他的手上已经拿了不少东西，都是准备给那些小孩子的礼物。再买这么一大坨东西，邢瑜有些担心自己拿不拿的下。

邢瑜往前走了两步，眼看着要走过了，还是退了回来。

“老板，那个熊怎么卖？“

老板看了下他指的地方，有些抱歉的笑了下:“不好意思啊，小伙子，那个熊是非卖品。“

……其实这是家童装店。

“这样啊。“邢瑜有些失落，正准备转身离开。

身后忽然有人说道:“老板，多卖几套童装的话，这只泰迪可以卖吗？“

听到这个声音，邢瑜猛的一愣，心中有些无奈地想，怎么走哪儿都能遇见孟衍。

老板见两人应该是朋友，有些乐呵呵地说:“这年头还有这么喜欢布娃娃的小伙子呢？“

邢瑜脸上有些发烫。

孟衍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其实是我喜欢，他买来送我当礼物的。“

最终还是把这只泰迪买了下来，邢瑜抱着娃娃，孟衍帮他拿着他手上的东西。

这番场景若是个一米八的高富帅配上个最萌身高差的萌妹子那就是偶像剧情节。

偏偏高富帅身边跟着的是一个体恤牛仔裤身高也不矮的汉子。

这就很诡异了。

路过他俩的行人没有不对他们侧目而视的。

但是两人毫无反应的坦荡模样反而让路人不好意思再投射过去奇怪的眼光。

其实是因为，一个被熊挡住了视线，一个经历这样的目光太多早就免疫了。

走了一段距离，邢瑜突然开口说:“不是给你的。“

由于他的嘴被泰迪的毛给堵住了，所以说出来的话也模模糊糊的，孟衍一下子没听明白，啊了一声。

邢瑜吐出一嘴毛，把自己脑袋从泰迪脑袋旁凑出来，说:“我说，这个泰迪不是买给你的。“

孟衍这才反应过来邢瑜在说什么，顿时低声笑了出来。

邢瑜恼羞成怒，喝道:“笑什么笑！“

孟衍摆摆手，闲谈般开口:“对了，买这么多小孩子穿的衣服和玩具干什么？“

邢瑜嘀咕着:“关你什么事。“

他声音很低，但孟衍还是听见了，于是往前行的脚步顿时止住不动了。

邢瑜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张口说:“你怎么不……“

孟衍低着头皱着眉，神情有些不解:“邢瑜，你最近是不是在躲我？“

“我……“邢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因为他最近确实在躲着他。

甚至想一直躲下去。

邢瑜想见他，可是他也知道，越见面，他就会越渴望，也就会越痛苦。

因为拥有，就总会失去。

他拥有过父母，后来就失去了父母;拥有过豆豆，也失去了豆豆;拥有过二叔，也失去了二叔。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离他而去。

那么孟衍，干脆就离得远远的就好，不曾拥有，就不会有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