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回 手足皆断
作者:方五斜七      更新:2019-10-03 13:34      字数:6560

隋天意俯身拉起沈非一条腿,拖着他向着望月山山脚走去。

走了半晌来到了山脚下,手上一甩将沈非扔到苏念等人身前,说道:“喏,人给你带来了,还有一口气在。”

苏念看着头上带血瘫在地上的沈非心中发紧,眼神之中闪过一丝不忍,但这个眼神也仅存一霎,怀中水月镜一热,一丝血光自眼底泛出充满了她的眼睛。

薄衣喇嘛看了眼苏念,念了句佛号声音平和说道:“四宫主,按照你的吩咐,现在世上已无忏悔者断刀奈良了。”

苏念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谢过薄衣大师。”

薄衣喇嘛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分内之事,何用言谢。”

隋天意睁大眼睛四下找了找,问道:“我那徒弟怎么没回来?”

正在这时,一个千靥宫奴快步走到苏念身前,小声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苏念听后微微点头,看向隋天意说道:“恐怕隋大哥需要重新收一个徒弟了。”

听闻此言隋天意便明白怎么回事,知道他那徒弟死在了冯古手下,鼻子“哼”了一声问道:“他可放跑了敌人?”

苏念摇了摇头说道:“点金手冯古被冷枫所伤已经离死不远了,此时正在独自享受垂死的滋味。”

隋天意“嗯”了一声,说道:“如此说来冷枫死得倒是也值。”

语气之中没有丝毫悲痛,仿佛在说无关紧要之人。

苏念看了眼地上的沈非,向身旁铁力使了个眼色。

铁力会意,自一旁拎出一个盛满水的大木桶,走到沈非身前“哗啦”一声将一桶水浇在他头上。

沈非被冷水一激头脑晕沉稍解,渐渐醒转过来。

他咧了咧嘴,只觉浑身疼痛不已如同散架了一般,手脚发软丝毫动弹不得。他努力睁开眼睛向前方看去,苏念带着一群人立在不远处,再看身旁,一个白衣人满身是血趴在地上,手边放着两把沾满鲜血的弯刀,不是梁子书更是何人?

见此情景沈非目眦欲裂,睁大眼睛瞪着苏念恨不得喝其血食其肉!

梁子书、奈良均已被杀,冯古此时没有出现肯定也已遇害。想到此处他心中愧疚不已,后悔不该如此轻视苏念,将他这几位兄弟害死在望月山脚下。

苏念看着他满是憎恨的眼神表情并未有所变化,沉声说道:“沈非,你聪慧过人,如今有什么要说的,可还有绝处逢生之法?”

沈非盯着苏念满含愤恨说道:“你一直不知道当日阴爻山上邹老跟我说了什么,如今我便告诉你。”

他看着一旁满身是血的梁子书,话音颤抖说道:“当日邹老叫我立刻杀了你,否则当我手足皆断匍匐于地之时悔之晚矣!”

说到此处他惨笑两声,摇了摇头说道:“可惜当日我见你心思单纯没有下的去手,否则今日我这几位兄弟也不会死在这里,果真如邹老所言,悔之晚矣!”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说道:“我与他们几人情同手足,他们死了便如我手足皆断,没了手足我生而何意?”

苏念面无表情看着他,在她心里面前之人仿佛不是沈非,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只是她杀的无数人之一。

想到马上就要死了沈非心中反倒平静了下来,眼睛盯着苏念面上不含喜怒,问道:“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何如此针对于我,害我夫人阻我得到解药,今日又设计杀我,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听到“夫人”二字,苏念眉头一拧眼中现出一丝怒气。

她为什么要害谢幽璇,还不是因为她心中一直有他,谁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心上之人与他人成亲?

或许单纯的苏念并不会做什么,可是得到了水月镜的千靥宫主岂能忍得下?

每当她想寻找个安静处所独自舔舐伤口的时候,水月镜中就会出现无数个声音告诉她不要忍气吞声,自己受了伤也要让他人承受一样的痛苦。

可以说千靥宫主一半是苏念,而另一半则是水月镜。

听到沈非问话苏念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愤怒,她刚想说出心中之事,忽地眼神一凝目光看向不远处林边。

她目光盯着远处,嘴角现出一丝诡秘的笑,对沈非说道:“谁说我今日设的局是为了杀你?”

听闻此言沈非一怔,顺着她目光看去,只见一个赤裸上身健壮男子正缓步向着他们走来。

武和尚!

常伴璃妃左右的武和尚!

沈非心中顿时明白了过来,苏念竟然打算对璃妃动手!

他虽看破了她的想法,但此时的天下已经不是他的天下了,他只是一个垂死之人,改变不了任何事,即使苏念要杀璃妃又怎样?他已是事外之人。

他只觉胸腹之中一股血气上涌而来,眼前景物渐渐变暗,耳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头一歪栽倒在一旁。

他最后见到的画面是一个光头男子目光坚毅看着绑在柱子上的女子,眼神之中带着一丝心忧。

隋天意等人见苏念神情有异,齐齐向她目光方向看去,见武和尚正缓步走来神情均是一紧。

这人可是璃妃手下,江湖中人均言其是江湖第一武者,这些年来全靠着他璃妃才平安无事。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他的手里,即使是手握神物之人他也是举手便杀。

薄衣喇嘛见他越走越近心怦怦直跳,长吸两口气向着武和尚走了过去。

苏念见他要动手神情顿时一紧,连忙出口唤道:“不可!”

然而她说的晚了些,薄衣喇嘛已然出了招,他手上用力一握,转经轮光芒一闪,四下景物连同武和尚均定了住。

只见武和尚依旧保持着迈步的动作,抬起的右脚悬在空中不再落下,眼神坚毅看向前方。

薄衣喇嘛看着一动不动的武和尚心中一安,心想此人不过尔尔,在神物面前还是蝼蚁一般。

他缓步走到武和尚面前,双手合十低声念道:“沉思谛观,刹那刹那,念念之间不得停住,故知我身终从变灭……”

念完经文他抬眼看向武和尚,伸出手来向他脑顶拍去,口中喃喃自语道:“罪过,罪过。”

就在手将要拍在武和尚脑顶之时,动作忽地一滞,心咯噔一下,脸上现出不解神情。

只见武和尚眼睛缓缓转动,竟然向他看了去!

“怎么可能!”薄衣喇嘛心中诧异不已,脸上满是惊恐。

怎么可能有人在转经轮功法之下依旧可以动作!

然而此时已经不容他多想,武和尚右手忽地伸了出来,一把将他手腕抓了住,接着用力一甩,只听“嘭”的一声薄衣喇嘛向一旁斜飞而去撞在一旁巨石之上。

他受此一击再难以维持功法,空中传来“嗡”的一声,四周景物又恢复如常。

其实神物转经轮并非定住了时间,而是将时间流逝变得十分缓慢,看起来便如定住了一般,一般人难以察觉。但是武和尚却不同,他功夫高超动作极其迅捷,能够在一瞬之间连使数招。薄衣喇嘛虽减缓了时间,但对于他来说还是不够慢,依旧可以在刹那之间出招制敌。

薄衣喇嘛摔在地上艰难撑起身子“哇”的一声吐了口血,抬眼一看,武和尚身形笔直挺立身前,面上无没什么表情,双眼冷漠看着自己如同看着树木土石一般。

他心中惊惧不已,脸色唰地白了下来,心不由得一沉。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壮硕身影忽地挡在了他身前,这人瞪着铜铃一般的眼睛冷冷看着武和尚,声若奔雷说道:“小子,休得撒野!”

来人正是龙部之主隋天意,见薄衣喇嘛有生命之危他怎能不出手?

武和尚表情并未有所变化,手一抬挥拳向着隋天意面门击了去。

这拳迅捷无比力道无穷,胡也站在四五丈外都能感觉到这一拳之中所蕴含的无匹力道。

但是这一拳所击之人是隋天意,对于他来说力道是大是小并没有区别,就算再大的力也不能伤他一根毫毛。

只见霸下扳指光芒一闪,势如奔雷的一拳轻轻贴在了他的鼻尖,无匹的力道顿时消散于无形。

武和尚歪了歪头,心中满是不解。

隋天意“嘿嘿”笑了两声,说道:“你根本伤我不得!”

武和尚岂会甘心,“唰唰唰”片刻之间连出数十招,每一招均结结实实打在了隋天意身上。

然而无比凌厉的招式击在隋天意身上如同清风拂面一般,没有掀起任何波澜,连衣服上的褶皱都没有抹平。

武和尚一个翻身后退了两丈,站在原地不再动作。

隋天意见他如此知他已经别无他法,嘿嘿一笑说道:“现在该我了!”

说完身子一动向前窜了出去,挥拳直奔武和尚心口,手上霸下扳指光芒一闪,拳上力道顿时增了数十倍。

武和尚见他全力攻来神情并未有所变化,身子一动闪到了一旁。

隋天意将他动作看在眼里,怎么能让他轻易躲过?

只见他拳头方向一转,向着武和尚跟了过去。

拳头夹着疾风直指武和尚心口!

这一次武和尚没有再躲闪,身形笔直站在原地,看起来打算硬抗隋天意一招。

隋天意嘴角一笑,心想此人太过托大,自己有霸下扳指这一拳可是有万钧之力,只要击在他身上,便是天上的神仙也绝难活命!

拳头夹着风声呼呼而来,武和尚木然站在原地,没有丝毫躲闪之意。然而就在拳头刚触到他皮肤之时,他忽地将腰背平地一扭,使身子与拳头错了开来。隋天意含着万钧之力的拳头贴着他的胸口滑向了一旁,并没有击在他身上。

本来一招击偏也没什么,可是隋天意这一拳可是有无匹的力道,这一拳击中还好,如果击偏了或是击空的话万钧之力无处释放只会回击在隋天意身上。

隋天意只觉右拳筋脉如同被撕裂一般,剧痛顿时袭满全身,手臂经脉牵扯心口,心中一阵发闷。

他双脚一软跪倒在地,左手用力抓着心口,只觉腹内一阵血气翻涌。

“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咬牙强忍着体内经脉的震动。

武和尚这一招看起来简简单单,但其中隐含着高深的功夫。他扭身之时不能早也不能晚,过早的话隋天意有所察觉及时收招的话根本不会有效果,过晚的话万钧之力击在了他身上,他就会因此受伤。

普天之下也只有他这天下第一武者能够如此精准掌握时机。

隋天意拥有霸下扳指,没有人能够伤得了他,除了他自己。武和尚虽然智谋不多,但他久经沙场经验丰富,他发现自己无论使什么招式都伤不了隋天意之时,心中自然而然想到此种方法。

其实以沈非的智谋想到破解隋天意功法的招式并不难,但一来他三日未眠劳神耗力心思难以集中,二来他也确实轻视了苏念,轻视了玄教。

虽是如此,沈非有此大败归根结底还是在于苏念,苏念计谋深远一环套一环,故意让他们抓紧赶路劳他们心神,然后派出玄教二部分而击之,正所谓以有心算计无心,焉有不胜之理?

隋天意被武和尚巧妙一招伤了心脉浑身剧痛不已,单膝跪在地上手捂着胸口强忍压着上涌的血气,额上满是汗水,牙咬得咯吱直响。

武和尚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缓缓迈出步子继续向着花关溪走了过去。

隋天意想伸手拦他,可是此时的他连站起来都有所不能,何谈出手拦人?

站在苏念身旁的年轻书生见片刻之间隋天意和薄衣喇嘛都受了伤,心中不由得生出惧怕之意。但他是天部之主怎能关键时刻退缩,于是鼓了鼓勇气,抬步打算出手迎战。

他刚迈出两步,苏念忽地伸手拦住了他沉声说道:“还不到你出手的时机,这里交给我。”

听闻此言年轻书生转头看向她,心想龙部、夜部之主都未能留住此人,你身上什么功夫都没有怎么能拦得住他?

但他对苏念的手段还是比较信服的,既然她都说没到自己出手的时候说明她心中已有打算。

年轻书生退后了两步又站回了原地。

武和尚迈着坚实的步子向着几人越走越近。

苏念冷眼看着他,忽地嘴角一笑,自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来,手一举将匕首抵在了花关溪脖子上。

见此情景武和尚心中一急,身子一矮便要纵身上前。

见他如此苏念急忙喝道:“你要是动上一动,我立刻割开她的喉咙!”

听闻此言武和尚脚步一滞,脸上现出慌乱神色。

遇到薄衣喇嘛他神色未变,遇到隋天意他也是面不改色,如今面对苏念他却是满脸惊慌。

他双手放在腿侧不住颤抖,眼神焦急看着花关溪,心中不知道如何是好。

其实这便是关心则乱,以他的功夫纵身一跃跳至苏念身前将她一拳杀了她根本反应不过来。

然而他心中担心花关溪,根本不敢冒如此风险。

要是自己动作慢一分怎么办?要是自己动手之后持刀女子受惊伤到花关溪怎么办?

他不敢动手,因为他心中太在意花关溪。

璃妃得知他钟情花关溪之时对他说过一句话,她说“自古多情误事,你本无敌于天下如今却成了个普通人了,可惜了武和尚之名。”

如今恰好验证了此点。

此时在山脚不远处的一片林中正站在二人。

其中一人面容姣好仪态端庄,两个耳环垂于颈处,头上典雅珠冠,双手握于小腹,身着素色大袍,隐隐见上面绣着凤凰。另外一人方脸小眼身形矮胖,身穿绸缎褐衣,拱着两手放于袖中,微微躬着身子尽显谦卑神态。

这两人便是保天下三百年平安的璃妃和她的管家高起,此时二人神情严肃看着山脚处几人。

高起见武和尚轻易击败薄衣喇嘛和隋天意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转头看向璃妃小心说道:“主人,武和尚他既然动了手,您看要不要我叫些人来将千靥宫一同灭了?咱们不是一直打算对他们出手。”

璃妃神情严肃看着山脚处,沉默半晌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武和尚凶多吉少。”

听闻此言管家高起心中顿时一惊,神情立刻紧张了起来,满脸惊愕结巴说道:“这……这……谁能杀得了他?”

璃妃眼神死死盯着手持匕首的苏念,眼中闪出一丝狠厉,说道:“越是看起来弱小的人才越可怕。”

高强心中不是很明了,见璃妃不愿多说他也不再言语,缓缓转过头来心中忐忑看向山脚众人。

武和尚自小在流焰森林里长大,每日见不到旁人早已忘了该当如何说话,而此时他心忧花关溪竟然开口说了话。

他低声结巴说道:“放……了她。”

苏念岂会听他之言?她嘴角带着轻笑,手中匕首向前伸了伸,将花关溪脖子划破了个口子,鲜血顿时便流了出来。

武和尚心中一急,身子晃了晃想要迈步上前却又不敢动作,双手捏着衣角口中哀求道:“求你……放了她。”

苏念见他虽然功夫了得心思却如孩童一般心中顿时安稳了下来,眼睛带着笑意说道:“我放了她也可以,只是你需要给我一样东西。”

武和尚连连点头,急着说道:“我给……我给……什么东西我都给。”

苏念面带戏谑说道:“我要的东西不多,只是要你的一双眼睛!”

听闻此言场上之人均是倒吸了口冷气,薄衣喇嘛缓好了气息站直了身子,目光向武和尚看去,想要看他会如何抉择。

隋天意闭目盘腿坐在地上正运功调理气息,听到苏念话语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向了武和尚。

武和尚低了低头,满脸都是犹豫神色。

见他迟疑苏念将手中匕首又向前送了几分,逼问道:“你给还是不给?”

武和尚见鲜血顺着匕首一滴一滴掉在地上心中焦急不已,皱着眉头凝着眼睛看起来如同要哭了一般。

他迟疑片刻忽地将牙一咬,说道:“我给……你莫要伤她。”

说完缓缓抬起右手伸出两指对准了自己双眼,一狠心伸指插进了眼窝之中。

鲜血顿时喷溅了而出,原本包着眼珠的眼窝已经成了两个血窟窿,武和尚手上拿着两个眼珠向前伸了伸,说道:“给你,拿去吧,不要伤害她。”

站在一旁的胡也、铁力均将头别到了一旁不忍心见此情景。最靠边的裁缝元贺心中发颤,转头看向面容带笑的苏念心中迷茫不已,不知道自己帮着苏念到底是对还是错。

苏念看着满脸是血的武和尚嘴角笑意更胜,娇笑两声说道:“不对,不对,我又不想要你的眼睛了,我想要你的心!”

听闻此言举着两个眼珠的武和尚身子颤了颤,低着头默然无语。

望月山山脚顿时静了下来,只有风吹柳叶的沙沙声。

过了半晌武和尚将头抬了起来,空洞的眼窝朝着花关溪方向,好似想要再看她一眼。

“我给你,求你放过她。”武和尚声音带着恳求说道。

见他如此苏念没有丝毫怜悯,口中随意“嗯嗯”两声,说道:“你给我我就放了她,她以后会平平安安活着,放心好了,你快点动手吧。”

武和尚脸上竟然现出了喜色,说道:“她会平安无事,她会继续走路,继续骑马……”

想到花关溪马上就要得救,他脸上露出笑容来。

苏念不耐烦说道:“莫要多言,赶快动手!”

武和尚心中一紧,担心苏念生气不放过花关溪连忙抬起了右手对准了心口。

他长叹一口气,嘴角一笑,伸手作爪用力向着心窝掏了去。

“噗”的一声,他自胸口拿出一个血淋淋的心脏,上面还在徐徐冒着热气。

“哗啦”一声,鲜血顿时流了满地。

武和尚举着血红的心,口中艰难挤出一句话,说道:“请你转告她,我的名字叫……”

他本想将话说完,可是一个没有心的人能够坚持多久?

“砰”的一声,武和尚倒在了地上没了气息。

山脚下寂静不已,只有苏念的轻笑声回荡在众人耳边。

隋天意运功片刻伤势已经恢复大半,站直了身子眯着眼睛看着苏念,心中竟然生出了惧意。

薄衣喇嘛双眼微闭,心中想着如果世上真有恶鬼的话,那前面持着匕首的女子一定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