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人去茶凉
作者:皇朝御览      更新:2019-10-04 05:11      字数:4624

54人去茶凉

“大王,臣等恳请大王务必严惩刘氏宗亲及刘家军,以安天下士子之心,匡扶中州正道!”言辞激烈正跪地慷慨陈词的正是七十二家士族代表南河钟离氏钟离义。

钟离义年过五旬,他曾是前朝的左相却饱受樊寇等八贼子诋毁,罢官返乡。在十年前的王军与昔王氏的战争中,他曾是昔王氏最棘手的反对者。

满朝文武跪在大殿中,等待着昔王止戈的决断。晦暗的大殿中依旧如夜般点着蜡烛,窗户被封死,这里似乎不分昼夜。

大政国人的朝堂素来在夜晚举行,但今日却打破了常规在白天举行。昔王止戈满头白发在光芒中闪着银光。

王座之下匍匐的众人在等待他最后的决断,这帮前朝遗老由始至终憎恨着帮助昔王氏复国的色目人。刘大人在世时,为了平息百家之怒亦色目人严苛起来,时至今日色目人再无与之抗衡的势力。

他们在逼他,逼他铲除自己的兄弟。昔王止戈迟迟不肯开口,他在等,等一个人。

众目睽睽之下,来回报的小太监跪地回道,“启禀大王,丞相大人今日身体有样,抱病在身不能来上朝了。特让小人向大王请罪。”

果然!他不会来了,昔王止戈不免有些失望。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或许他早该意料到了,权凉不肯见他自是早已摆明了立场,可他依旧不忍心。

“请大王当机立断!”齐耳畔响起群臣的声音,昔王止戈终于忍不住开口冷笑道,“你们是在威逼本王么?”

“臣等不敢!”

而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殿外突然一人来报,“启禀大王,刘将军正跪在殿外负荆请罪。”

昔王止戈心中的不安终于因扬巴里的这一举动微微减轻。扬巴里即使年轻,处事却成熟老练。负荆请罪这一招还真是运用得当,既是如此他亦开口道,“宣他进殿吧!”

“宣扬巴里刘进殿。”高亢见习的声音,让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齐聚殿门处,缓缓打开的殿门阳光太过刺眼,惹得众人不由自主用衣袖遮挡。

光晕中,扬巴里双膝跪地,跪着进了殿门,直到王座之下他依旧不敢抬头,做着罪臣应有的本分。

“臣有罪。”扬巴里开口悲怆,如此低姿态亦让众人万万料想不到,未等众人开口指责扬巴里抢先开口请罪道,“臣教导手下不严,才惹出如此大祸,是臣之罪!臣已将行凶犯法之人全部擒获,一并押来静候大王处置。以给诸位大臣一个交代。”

“刘大人一句管教不严,就像将罪责推卸的一干二净么?”钟离义绝不像放弃任何攻击的机会。

扬巴里没有与之周旋作口舌之辩的力气,他跪伏在地等待的唯有昔王止戈的王命。充耳不闻朝臣的攻击,此刻他势单力薄却依旧妄图支撑起色目人的未来,即使用自己的命来换取也在所不惜。

昔王止戈环视了朝堂大殿一圈,最终亦将目光锁定在扬巴里身上。走下王座,一步步来到扬巴里身边,昔王止戈弯腰在众人的不解中将扬巴里扶起来。

“诸位大人想要的交代,本王自会给诸位一个交代。只是既然刘大人已然来此向本王请罪,本王深知刘大人忠君之心,亦不该责备忠臣。”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众人愤愤不平如此包庇之心很难服众。钟离义亦愤愤不平高声道,“君为上,臣为下,大王既然要如此包庇刘氏宗亲,我等自然无话可说。只是如此不公之举,难掩悠悠众口,如何立于诸国之列,招揽天下有识之士。”

“诸位勿要倚老卖老,威胁大王,如此不臣之举就不怕为后人诟病么?”如此疾言厉色让一种老陈哑口无言的正是当朝丞相权凉。

一众目光循声望去,殿门不知何时已然大开,当朝丞相权凉在仆人的搀扶下缓缓步入殿中。这位大政国的丞相削瘦而单薄的身体摇摇晃晃出现在众人面前,任谁也想不到这位丞相此时突然现身的用意。

“臣拜见大王!”权凉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是病未痊愈的迹象。

“丞相既然有病在身,理当调养,勿要伤了身体,来人赐座!”昔王止戈朗声道,权凉的出现终于让他浮躁的心有了些许安慰。

“钟离大人与诸位大人平素闲居在乡野,今日却一同上朝请愿。倒真是齐心协力,不分彼此。我乃当朝丞相,此事我方得之,想不到众位大人已经上朝请愿了,平日里旧病缠身不复王命的诸位大臣腿脚真是利索了不少。想必是有人通风报信,预先知晓了消息罢!”权凉平和的话语间,不由得让众人惊出一身冷汗来,这摆明了是指责众臣串通一气预谋陷害大臣。

钟离义等人被权凉质问的哑口无言,气的面红耳赤,却不敢受此指责,义愤道,“丞相休要污蔑我等对大王的忠心,大政自开国以来十余载,蛮人纵横中州乱我中州正统。就算是刘大人在世亦对这些蛮人多加防范。公道自在人心,老夫今日愿以死换大政安宁。”

钟离义倏然起身,就要撞向殿中柱子,以死明志。但扬巴里早已看准时机闪身挡在钟离义身前,阻止了一场悲剧。

“钟离大人,何必如此,你若血贱此处。这绝不是天下士子和钟离期所愿”,钟离期这三个字从一说出口,钟离义的脸顿时变了又变。

这个名字似乎成了禁忌,扬巴里向钟离义行了行礼,颔首道,“大人勿要咄咄相逼!”

昔王止戈见此亦开口圆场道,“钟离大人,为捍卫大政伦理纲吉之心真挚而坚定,本王自当给诸位一个交代。刘将军已将乱纪者全部抓获,本王定当给七十二家一个交代,罪人全部处斩不知您意下如何?”

一句话,便是要人命;一句话,便是绝人心;一句话,便是帝王道。而这一句话让扬巴里身形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豁的抬眼皮,他看到王依旧平淡脸上带着笑意安抚七十二家,突然间扬巴里有些迷茫了。母亲让他跟随的男人不是他的兄弟,也不再是他的朋友而是他的君主。

权凉看着扬巴里露出震惊的表情来,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他无奈的摇摇头,扬巴里对昔王止戈依旧抱有幻想,或许曾经他们是携手并肩奋战的战友。但现在物是人非,昔王止戈像这中州所有的君主一样仅仅是为了维护王权,维护江山社稷。

扬巴里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了,他麻木的立于朝堂,却觉得没有半点立锥之地了。

而就在此时侍臣急匆匆的进御前低声说了些什么,王脸色大变,匆匆起身离开了。

散朝的路上,浑浑噩噩再无半点挣扎力气的扬巴里,一个人徘徊在大道上。他宁愿这条路再漫长一些。

刘大人要他立誓要保护昔王氏,这是母亲的遗命,扬巴里自当遵从。只是他依旧不能抛弃色目人的身份,他幻想能为色目人赢得一个崭新的未来。可这一切仅仅是他的妄想,当圣旨送入刘家军营时,他不得不跪地接旨。

只是今日来宣旨的是权凉。权凉看着跪地接旨的扬巴里,这是他第一次有些同情这个色目人。

权凉没有宣旨,抬手随意将圣旨递到扬巴里面前,轻言道,“大王要你亲自处决罪人!”

从权凉的位置看不清扬巴里的脸,但他能看到那人睫毛正微微抖动着,将圣旨接在手中握紧在怀里。扬巴里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胸腔反反复复起伏不定,他双手扣住地面妄图平息胸腔中的愤懑与痛苦。

冷汗涔涔而下,胃里反复翻搅。权凉冷淡的看着扬巴里倒在地上痛苦的挣扎,或许他该补上一刀,“大王在等待你给出的交代。”

扬巴里什么都没说,他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掀开帐帘,那离去的背影有些颓唐。

仰起头,乌云似乎多了些,他看着头顶缓缓退却的光芒,遮天蔽日,耳畔突然卷起丝丝凉意。扬巴里看着慕容秀急匆匆的向她跑来,至近前他看着慕容秀的眼睛里些许惆怅。

“我,没想到会——会如此——”慕容秀不知该怎样开口,她妄图想要再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将目光移到一边不敢与扬巴里对视。

“你没有错,这样再好不过了,这样最好了——”

慕容秀看着扬巴里自言自语的说着,或许只是在安慰内心的彷徨与失落。

闪电化作一只青鸟在乌云密布的空中折起翱翔之翼,伴随着雷鸣轰隆隆的将苍穹一分为二。

啪嗒啪嗒的于水深从高空坠落,细密的下起来。哗啦啦冲刷着刘家军此刻的冤屈与无助。处刑是公开的。那一排排被捆缚着蒙住双眼的色目人跪在处刑台上,等待他们的只有一个死字。

担任处刑护卫的是神威军的统帅武归侯姬奉,神威军是旧军亦身受前朝遗老的支持,实力虽不及刘家军但地位却居于之上。

姬丰是个明白人,他本是不怨担任这处刑官的。已步入刘家军营他能感受到无数双仇视的眼睛锁定在他身上,憎恨与敌视让他周身不适。但他只能如此,处刑台上几十名色目人军官等待着一声令下便会身首异处。而围栏之外的色目人将领与士兵则静静的伫立在那里守候着他们即将死去的战友。

博尔真站在围栏的最近处,他愤恨的用拳头砸在围栏上,一拳又一拳鲜血流淌与细密的雨水汇聚沾湿他的铠甲。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色目人要受到如此不公正的对待?就因为他们没有黑色的头发和瞳孔么?牙齿被他咬的咯咯作响,眼泪无法抑制的流出来,只是没人会为他们色目人伸冤。恐怕只有苍天会为他们落泪,压抑与不安充斥在色目人之间。

博尔真的目光在四下搜寻着什么,他寻找的只有一个人,他们尊敬的战神扬巴里。当扬巴里出现在高台上时,所有的色目人军人都将目光投向他们的领袖。他们自知无法改变什么,却还希望他们的领袖能开口拯救自己的同胞。

雨越下越大掩盖了天地间的一切喧哗之声,博尔真和所有色目人一样都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大政国奉献给他们的主君昔王氏。可是今天他们却忘却了自己在昔王氏族徽面前许下的誓言,为什么他们色目人天生就该命薄。

苍天的眼泪垂落,信教的色目人已经掏出了白色的佛珠静静诵经这或许是他们唯一能做的。处刑的是所有未能参加炼兵大会的色目人军官,而像博尔真这等有幸参加炼兵大会的色目人自然不必为那枉死的女官负责。

博尔真看到处刑台上即将被斩首的兄弟们,剥夺了铠甲和引以为豪的昔王氏族徽,他们穿着单薄的囚衣毫无尊严可言。他的心很痛,雨水中他看到了年纪最小的也该在哭,那孩子还不满十六岁却要为那莫须有的罪名而死。

也该还只是个孩子,胸中的愤懑与痛苦让他呼吸不畅,他做出了这辈子最勇敢的举动,不顾后果的翻越围栏妄图要冲上出行台,他只是想擦干也该的眼泪。

只是他尚未进入出行台就被神威军团团围住,无数柄长枪绞住他的四肢他被桎梏在窘困中动弹不得。死,他不怕,他怕毫无尊严的死去。

博尔真的这几句东终于激起围栏外所有色目人的不满,叫嚣与愤怒的高呼突然想起来,他们妄图冲上处刑台营救自己的同胞。

“愚蠢!”坐在不远处的权凉冷淡的说出这两个字,偏偏这两个字被另一侧的慕容秀听的一清二楚。

这百余条人命即将枉死,慕容秀自是不忍心亦有些恼火,“权相何必如此幸灾乐祸,难道不知风水轮流转的道理?”

权凉对着茶杯轻轻吹着气,听到慕容秀的话不禁挑眉笑道,“想不到世家出身的慕容大人对这些个色目人倒是颇有怜悯之心。”

慕容秀轻轻叹了口气怅然道,“那毕竟是百十余条生命。”

“呵呵呵”慕容秀难得听见权凉的哂笑,惊讶的回视这位当朝权臣。虽是同朝为官慕容秀与权凉并无太多交集。只是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刘大人的身影,权凉毕竟是刘大人的亲生子。

“这些色目人真是愚蠢,刘将军负荆请罪的用心都要被这群无知的蛮夷毁于一旦了。若是这些人不死,恐怕今后所有的色目人都将被驱逐出大政国。虎怒决蹯的魄力不是小辈之人能有的,不过本官没想到的是慕容大人会出手相助。”一语道破,慕容秀自知权凉已经知晓是她为扬巴里出此下策不过或许也是唯一的办法。

“我以为慕容大人该是恨极了色目人的!毕竟钟离期死在色目人的手中。”

“大人,请慎言!”慕容秀豁得起身,透色轻纱涟水裙轻颤,抖了几下飘然离去。

人去,

茶凉,

一饮而尽,

痛彻心扉,

他独自一人静静欣赏着死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