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桌前，华玲珑眸光一扫，见着那数十个放在一旁的托盘，里面置着好些衣裙和首饰，看起来便知其名贵。

今日进宫的筵席，只怕是有些重要，不然的话，何至于老夫人会怕丢了脸面而专门派白珊姑姑过来跑这一趟。

未及酉时，便有人来请华玲珑出门。

华玲珑刚刚梳妆完毕，被拢芝折腾了好一会儿，正坐在梨花镜前有些昏昏欲睡。

“小姐，咱们该出门了。”拢芝凑到华玲珑的身后，一边轻轻地摇了摇她的肩身，一边小声地开口提醒了一句。

华玲珑这才睁开眼睛站起身来，不经意间往面前的梨花镜里一扫，倒是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一袭西柚色缀七重浅紫锦绣绫罗长裙，领口处还绣着半枝莲的精致刺绣，虽然清瘦了些却是极为合身，巴掌大的小脸因为上了浅妆气色衬得极好，墨般的青丝用别致的七色琉璃步摇挽着，星星点点的簪花随意地点缀其中，眉间还以朱砂描了一片轻羽，逼真得仿佛要随风而起，如蒲扇一般微微卷翘的睫羽下，那一双眸子格外地澄亮剔透，菱花小嘴不再是寡淡的唇色了，而是与眉间描画相称的朱色，更是衬得五官之上眉目灼灼。

大概是第一次见着这般的自己，华玲珑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眨巴眨巴眼睛，及至看着那梨花镜里面的人影也跟着眨巴眨巴眼睛之后，这才终于相信了镜子里面这个人还真的是她。

不得不说，拢芝的手，果然是巧得很。

见着华玲珑站在梨花镜前也不动，拢芝要小声地提醒了一句：“小姐，再不出门，怕是一会子就该挨说了。”

“走吧，这就走。”最后美滋滋地看了一眼，华玲珑这才从梨花镜上收回目光，脚步一抬，带着拢芝出了房门。

华玲珑到府门的时候，台阶之下停了三架马车，刚好见着华震东上了最靠前的一架马车，中间的一架马车，应该是为华念卿和华念语备着的，至于最后的一架，应该是给华安玥和华玲珑备着的。

一掀车帘上了最靠后的马车，果然见着里面华安玥正盈盈端坐在里侧，一袭浅蓝色收腰散花长裙，还披着一件浅色的翠水薄烟纱，发间斜斜插着一支镂空金簪，簪尾缀着点点紫玉，洒下的流苏与青丝交织在一起，姣美的五官上画着精致的梅花妆，娇媚动人，尤其那一双水眸，恰似误落凡尘沾染了丝丝尘缘的仙子。

见着华玲珑坐了起来，那一双水眸在华玲珑的身上打量了几眼，华安玥眼眸一闪，随即轻声开口：“四妹妹今日，当真是盛装之下明艳动人呢。”

“三姐姐天生丽质，今儿也是光彩照人。”华玲珑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是靠坐着，随意地回了一句。

大概是不想自找无趣，华安玥只是娇笑了一声，随即便安静了下来，只是盈盈端坐在华玲珑的对面。

马车，吱呀吱呀地，一路稳稳地前行着。

及至宫门处，听得帘外车夫那一道拉长的“吁”声，随即马车便稳稳地停了下来。

华玲珑离着车门要近一些，掀开车帘，却是没像之前那般撑着手跳下去，而是就着拢芝伸过来扶着的手，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

待到华安玥也落地站定，却是见着下一步下了马车的华念卿跟华念语也站在一旁，华震东背着手，不失英气的眉眼从华念卿等人身上扫过，随即才沉声开口：“今日香蕃使者来访，是华府在众人面前得脸的机会，都仔细着莫丢了华府的颜面！”

“是，父亲，女儿知道了。”华念卿几人都优雅地颔了颔首，乖巧地应了一声，华玲珑也跟着点了点头。

交待完，华震东这才带着华少珂和华白琛二人，齐齐向着宫门里面走去。

这倒不是华玲珑第一次进宫，只是上次进宫来的印象并不是很好，也没什么兴致去打量那一路过来的风景，只是跟着领路的宫婢一直到了大殿。

香蕃使者来访，接见的场所是在宫里的鉴天殿，专门用作他国使者来访时设筵席的大殿。

上好白玉铺就的地面，夜明珠下似乎还闪着温润的光泽，四根雕漆圆柱，墙上还镀着金漆描画而成的霸气龙纹，大殿正中间的上方，还倒挂着一顶巨大的花灯，四周还缀着一颗接一颗的夜明珠。

朱红的地毯，从大殿门口一直延伸到那三步台阶之上，正中间高台上纯金龙椅看上去极为耀眼，地毯两侧，则是分立着半人多长的案桌，上面置着各色的酒水和应季水果。

席位，都是安排好了的，不同府门都有各自的席位，不可学之前那般随意乱坐。

华震东先行坐在了席位上，华白琛跟华少珂则是紧挨着坐下，至于女眷则是靠后些坐下，中间以一块素白的薄纱为界。

其实那薄纱，也就是个摆设差不多，反正华玲珑的眼睛好，隔着那白纱看过去毫无压力。

太子跟凰宣倾几位皇子，已经在台阶下靠左处的席位上落座了，凰无爵在正中间端坐着，凰宣倾跟凰顾言则是一左一右靠后些坐着。

华玲珑正隔着白纱打量着，却是冷不丁地对上了凰顾言那一双对着她勾了勾的桃花眼，即便是隔了些距离，却是依旧不掩那桃花眼里面多情潋滟的光泽。

看什么，也不怕被闪瞎了眼－－

华玲珑眉眼一挑，也不知道凰顾言懂不懂她那眼神里面包含的意思，反正翻了个白眼之后，就移开了目光。

刚刚落座没多久，便只听得大殿外面响起来的通报声：“皇上、皇后娘娘到！－”

华玲珑本来还想看看豫宁画坐在何处呢，听得这一道尖细的通报声，便视线一敛，见着周围的人都站了起来，自己也跟着站了起来。

大殿门口，紧接着便现出了两道并肩而行的身影来，左边的，一袭明黄色的长袍，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剑眉入鬓，不怒而威，只是看起来上了些年纪，鬓角边隐约可见发白的发色，虽然穿着华服的身躯凛凛，五官眉眼间无形中倒透出一股子的老态来，正是当今圣上凰烠。

凰烠的身侧，则是一袭正红色拖地长袍，绣绘着栩栩如生的凤凰纹样，发丝盘成一个凌云髻，金质流苏垂落至肩，斜斜插着两支牡丹珠花簪，发端垂着凤涎流苏，额间还有一枚牡丹印花，通身皆是后宫之主的雍容华贵之意，看上去倒是要比凰烠年轻上许多，正是皇后娘娘秦扶染。

华玲珑倒不是第一次见秦扶染，只是是第一次见着凰烠，原本还以为是不是那种天赐霸气的年轻龙颜，眼下看来，似乎是她期待过高了。

“臣等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齐齐响起来的行礼之声，一时间回响在整个大殿。

凰烠一直到了龙椅上落座下来，这才一甩宽大的衣袖，对着底下犹自行着礼的众人沉声开口：“都不必多礼，且坐下吧。”

“多谢皇上。”齐齐地应了一声，这才又各自在席位上落座了下来。

凰烠坐在龙椅上，紧接着又对着旁侧候着的内侍摆了摆手，那内侍会意，上前几步，扯长了嗓子对着外面高声开口：“宣香蕃使者觐见！－”

没过多久，便又听得大殿外面响起来一道通报的声音：“香蕃使者到！－”

紧接着大殿门口，应声而入的，便是好几道身影。

为首的，则是一身异域服饰的中年男子，浓眉大眼，倒也不失英气，后面跟着的几个，也是两男两女，衣饰上缀了许多银环，每走一步还能听到那叮当作响的清脆悦耳之声。

除了服饰之外，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发色了，不用于一般人的黑色，而是偏栀黄一样的颜色。

及至大殿中间，那为首的中年男子停下步子来，随即弯下身子去对着上首的凰烠行了一礼：“香蕃使者达木措，见过皇帝陛下－”

达木措？还不如叫哈萨克呢。

原谅华玲珑此时此刻，默默地在心里诽诣了一句。

“达使者远道而来辛苦了，且快快落座吧。”凰烠抿着薄唇一笑，随即摆了摆遍绣龙纹的衣袖，对着下首的达木措几人开口回道。

“多谢皇帝陛下。”达木措沉声开口，随即带着身后的几人，这才到了台阶下靠右的空席位上坐了下来。

眼见着人已经来齐，早有眼力价的内侍又上前尖细着嗓子传了一声：“开席！”

不多久，鱼贯而入的宫婢们，人人手里皆举着一个托盘，各色珍馐佳肴，流水一般地就摆上了案桌。

筵席刚刚开始，凰烠便执起面前的高脚鎏金玉杯，对着下首的达木措举起杯来，朗声开口：“来者是客，达使者，朕且敬上一杯美酒以示欢迎！”

达木措跟着举起面前的酒杯，却只是轻点了点，看起来有些桀骜无礼，面上却带着一抹笑意开口：“多谢皇帝陛下。”

眼眸微微一闪，凰烠执着手里的酒杯，随即送到嘴边啜了一口杯中的酒水。

达木措执着的酒杯，却是并未送到嘴边，只是端在手里，随即又对着上首的凰烠高声开口：“皇帝陛下，本使此次，可是带了礼物前来的。”

“哦？－”大手摩挲着鎏金玉杯的边口，凰烠语调微微一转，随即沉声问了一句，“那不知达使者，此次带了什么贵礼前来？”

达木措放下手里执着的酒杯，随即站起身来，身后的一个男子见状，随即双手奉上了一个精致小巧的匣子。

“咔吧”一声，那小匣子被打开了来，达木措执着那匣子里的东西，随即下颔一抬，扬了扬语调：“香蕃素来盛产香料，此次前来，也是带了几种名贵的制香过来。”

制香？

早在那匣子被打开的时候，华玲珑便嗅到了那散在空气里的丝丝香气，心思微微一动，便猜到了是什么东西。

不及凰烠说些什么，达木措却是微微一顿，眉眼间皆是自得桀骜之意，随即接着开口：“当然，贵国人才辈出，须得有人能识得这制香，本使者才能将这礼物献上！”

哗－－

本来见着那达木措一脸桀骜自得的样子，不少重臣的心间便有些不满起来，眼下听着这达木措近乎于挑衅的话，登时就有些哗然起来。

只是，龙椅之上的凰烠，冷着眼神一扫而过，整个大殿便又安静了下来。

凰烠抬起眸来，鬓角有些发白的头发却是不影响那不怒而威的气势，看着下首的达木措沉沉地问了一句：“达使者的意思，若是无人识得那些制香，这礼物，便带回香蕃了吧？”

“这是自然，若是没有识货的人才，这礼物便不能献上。”达木措抬着下巴笑了笑，神色间的倨傲一瞬间显露无疑，“想来贵国人才辈出，如何会无人识得来自一个小国的制香呢？”

很明显地，这是刁难，不，是准确抓住了凰烠上位者的心理。

若是今日这筵席上，无人识得那制香，得不得到那几样礼物凰烠自然不会在意，若是让达木措就这么带着本要献上来的制香回去，毫无疑问，这是丢了帝都大国的脸面。

而上位者，最在乎的，那便是脸面了。

脸色微微一沉，凰烠对着下首站着的达木措撩了撩衣袖，龙冠之下面容上一片威严之意：“达使者且先落座，朕这便寻人来辨识那制香！”

“既然如此，那本使便拭目以待了！”达木措放声一笑，随即点了点头，这才一掀衣袍坐了下来。

随着达木措那句满是深意的拭目以待四个字的落下，整个大殿，有那么一瞬间，陷入了一片冷滞之中。

华玲珑一向眼睛尖，见着前面不远处坐着的华震东，背影似乎都紧绷了一分。

至此，华玲珑多少已经明白，今日这筵席，为何要华府尽数出席了。

怕是，早先便防着了眼下的这种情景。

果然，龙椅之上端坐着的凰烠，那一双蕴涵着精光跟威压之意的眸子，就这么向着这边投了过来：“朕帝都之内，便有以调香制药发家起源的华门香府，不知华太师府上，可有什么人才自动请缨？”

一个烫手的山芋，就这么轻飘飘地丢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