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帝攻打江北虽然未曾对外宣告，但这样的大事，又是千里行军，总会被人发现。

黑翼军自东平出发时，江都应天府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迎战了。

元人已去，现在占据江都行省的是原来白莲教红巾军，不过如今早已改头换面，由一朱姓人做领头将军，这位朱将军虽然草莽出身，却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其带头的起义兵占据江都后便将其改名为应天府。

应天府得知黑翼军来袭，早已于校场点兵后整装出发，渡淮水，数日后浩荡军师便抵达秦岭。

秦岭之巅，寒风凛冽，万里荒寒，连阳光都似已因寂寞而变了颜色，变成一种空虚而苍凉的灰白色。

一片片纷飞的雪花从天空急速地跌落，在无边的荒山上，在凛冽的天宇下，将天地笼罩在这孤独又繁盛的雪中。

白雪皑皑的山巅上，伫立着一个鲜红的身影，飘舞的红色斗篷笼着的纤长身影正张开双臂，头高高扬着，仿佛仰望苍穹，红色斗篷帽松松搭在后脑，从侧边看过去，只能看见她雪白精致的侧颜和被风吹拂的碎发。

茫茫大雪之中，女子神情凛然肃穆，让人油然而生虔诚敬意，不敢冒动。一眼万年，恍然如画。

一个副将下马走上前去，对前面马背上挺拔如松身披战甲的统帅恭敬道：“将军，可要上前捉住此女子？现在这个时候在秦岭，且还在这处紧要位置，不知是何人，务必要当心些。”

“再等等。”马上男子抬手示意不要上前。

“将军，天气越来越冷，兄弟们都开始发抖了，这雪又下得鹅毛一样，再等只怕一会儿就寸步难行了。”副将劝道。

“你们原地待命，我上前看看。”男子翻身下马，铁甲发出清脆声响。

副将正欲阻止，他怎么能让将军亲自过去呢，岂不威胁？只是话还未出口，就被男子一意孤行向前而去地身影打断，只能紧紧盯着，不敢松懈。

男子一深一浅的踩在雪地里沙沙作响，不过片刻，便到了女子近旁。女子脸色雪白，似乎有些疲惫憔悴，唇角也紧紧抿着，却是施术过度勉力支撑得模样。

刚一走上山巅，男子身躯一震，他转头看向山坡下乌压压的大队人马，此刻正冷得往回迅速撤退，脚下的雪地竟是都结了厚厚的一层冰！

周芷此时才发现了身旁有人靠近，她转头看向那人，双眉紧蹙，唇无血色，缓缓开口问道：“你是谁？”出声弱不自胜。

男子听到声音才回过头来，在看到周芷正脸时又是一怔，竟有些看呆了。娇颜胜雪，绯色斗篷下一身水色衣裙裹身，仿佛这山上盛开的红雪莲，妖娆又圣洁......

“鄙人朱重八，请问姑娘如何在此，刚刚可是在施什么法术？”男子回过神来，一拱手自报姓名，想到刚才所见，不觉惊奇，明明只隔了一个小山丘，何以这边就寒冷至此，他们队伍所在的那边却并不特别冷？

周芷见前方军队终于不堪冰天雪地的寒冻已经快退出秦岭，便收了手闭上眼调理了下内息。果然是力竭了，之前一直不忍伤那么多人性命，没有用全力，只幻化出冰天雪地，让他们禁不住恶劣的严寒只能撤退，却不想这样竟然耗费了两日，且施术面积广，几乎覆盖了这处山峰，她真得快支撑不住了，幸好他们还是退了。

周芷睁开眼，重新打量眼前的人，肤色有些黝黑，五官却很俊秀，一身不同于黑翼军的银色铁甲，此人莫非也是来打仗的？想到他刚才的问话，便撑着有些摇晃的身子虚弱开口：“我已经用幻术逼他们退去了，你们是哪里来的士兵？”

朱重八看她脸色苍白如纸，一时心慌想伸手去扶，却又生生忍住了：“我们是江都来的，正是为迎黑翼军一战而来。”

周芷点点头，原来是淮南的士兵，她回头看了看后面一排排整齐列队的人马，人虽不如黑翼军的多，却也不少，且貌似训练有素，便又道：“你们无需担心了，他们已经撤退了。”

朱重八突然面露难色：“无论如何这一战事在必行，如今放他们走，也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请恕重八不能从命，此一战今日再所难免。”

朱重八刚一说完，周芷就急了，匆匆上前，脚步蹒跚，一把抓住那人手臂，掌心铁甲冰冷刺骨。

“你说什么？”

朱重八看她心急惊慌，心下不忍，只是有些事不得不做，便又一拱手弯腰拜道：“不管今日是否有姑娘在此，今日一战在所难免，不是今日，也会是明日，且明日只会更加惨烈，总会有人流血死去，姑娘不必难过。若此一战我们胜了，姑娘自是第一有功之人，姑娘对江北之恩，没齿难忘。”

朱重八说完，就欲带兵前去追击。周芷大急，慌忙扑上前去捉他，没捉住却摔倒在地上。

周芷当时已经运功过度，身体虚弱，还没来得及再跟朱重八争辩，就被几名士兵送上了去往苏北的军船。

这一仗，最后以江都应天府大获全胜，而战无不胜的黑翼军全军覆没而告终。

此一战，应天府朱家军先是凭着以少胜多声名大噪。后来又传言朱家军得神女相助，于秦岭降下皓皓白雪，冰冻三尺，黑翼军不耐刺骨严寒，最后身体麻木手脚冰凉难以握住兵器，所以朱家军才不费吹灰之力的赢了此战。

传言并非捕风捉影，更有消息灵通者知晓这“神女”就是不久前重回娥眉的掌门周芷若。然而传言并不止于此，娥眉掌门周芷若前不久才秘密发出英雄帖，号召武林豪侠团结一致，并发起英雄联盟共商大事的事情也被有心人披露。本来这事是没多少人应的，娥眉在武林虽是大派，却也并不如武当少林等德高望重，而且又是一介女流，许多人都嗤之以鼻，并不相信真会弄起什么水花。但现在却不同了，一人之力抵达千军万马，怎不叫人纳罕！且娥眉赈济灾民，锄强扶弱的事也不知怎么弄得人尽皆知，江湖交口称赞，可谓实力与美誉齐飞，一时一呼百应，今非昔比。娥眉掌门周芷若更是一跃成为百姓心中的真神女，活菩萨。

刚被送到应天府的周芷，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江湖风云人物，但是她知道了这场仗的结果，黑翼军还没开打就输了。周芷心中的自责和后悔久久不能消散，若不是因为他，黑翼军也不会束手就擒，任人宰割，人家怎么也是军人，却死的这么不光荣，周芷很后悔，战死总比这么屈辱地死去好。她整日被痛苦和悔恨折磨，却弥补不了什么，最后只能更加厌弃和痛恨自己。

朱重八凯旋回府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江都的冬天虽没有北边那样银装素裹，冰天雪地，但仍然湿寒入骨。周芷只穿着单薄的白色对襟束腰长裙站在庭院中，身影说不出的寂寥。她头微微仰着好似在梅花，又好似透过梅花看着灰白的天，裙摆在身后随风摇曳，青丝飞舞或拂过脸侧或在空中飘舞如旗。

羽化而登仙。

朱重八读书不多，却很自然地想到这句。

不管是雪峰上的绯色倩影，还是现在近在咫尺的一抹素白，都绝美如画，烙刻心底，又都......神圣不敢亲近。

朱重八站在原地看了许久，直到又一阵狂风起，他才抬腿走向那抹纤白。他心中是害怕的，怕她质问和责怪。但是他无法逃避。

“外面冷，周姑娘还是回屋吧。”他已经知道她是周芷若，这样的容颜世上难有。

周芷闻声回头，看向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男人，他还穿着一身铠甲，看来是刚打完仗回来。周芷看到他心里更难受，她想开口诘问，却不知道要怎么说，怎么说都无用了，人都死了，她唇角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开口，只是仍站着不动。

他看她欲言又止，神色难掩苍白痛苦，心里也不好受，抬手解下自己的黑色披风，手一扬将披风拢在她肩头，然后在她身前打了个结。

做完一切，对上她清澈双眸：“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我渴望战功，做了卑鄙之事......你不要自责，与你无关，怪我......”声音低沉沙哑。

他话还未说完，便见她眸中留下两行清泪。

蓦然心悸，眼里渐渐流露出痛苦之色，他是不是做错了？他是不是不该这样胜之不武，他这样算利用了她吗？

朱重八心里无法安宁，不管做什么总会想到她落泪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心中有愧，那位朱将军对她照顾颇为周到，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些对恢复元气的很有裨益的良药补品，甚至每天督促她好好休息，注意保暖。

周芷后来终于想起朱重八可能就是后来的明帝朱元璋，难怪她一听这名字总觉得耳熟。

如此一来，便对他也释怀了许多，也没再一味回避，毕竟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不过她自己心里那关却不好过，若想当做是帮助未来皇帝的话，似乎会得到稍许安慰，但是并不能彻底消除心中的罪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