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这怎么回事啊?”下了朝的大人们两个一簇、三个一团地议论纷纷。
“你说,圣上怎么会派顾尽欢去呢?那不是明摆着叫她去收拾乱摊子么?”
“是啊,这也太荒唐了。虽说是有中南道巡按同去,但以顾尽欢这些年的势力,难道还惧怕一个小小的中南道巡按府衙?”
“或许圣上有别的用意也不一定?”
“你是说,上头还有人参与了?不敢动?”
“说句老实话,这些年还有什么人比她更吃香?除了李家渐渐炙手,再无人能抗衡。”
“那……难道这事与她无关,是李家犯的过错?”
“不可能啊。如果是李家,为什么是沈大人上的折子呢?他现在和李大人可是沾带着亲啊!”
“谁知道呢,指不定是圣上要除掉顾尽欢呢,只是没有证据、没有由头,她这一去,能抓住的就清楚多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
“二位在这里妄揣圣意,不怕圣上降罪么?”
“再降罪也不会是你于大人捅出去啊,哈哈哈……”
几个人笑着往内宫门走去,尽欢还在殿前,远远地望着这些大人们,心里不是个滋味。沈扈被圣上留在里头谈话,自己便在殿外等候着。
里头非常安静,隐隐约约的紧张感都能溢出殿外。
他们在里面谈什么?
大早上殿外的树上还落着几只晚飞的鸟雀,偶尔蹦蹦跳跳,枝头的叶子便也一晃一晃的,摇摆的影子扑在尽欢脸上,和她的心理一样忐忑。
直到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王心顺开门,沈扈背着身子出来,转身,往前走一气呵成,都没看见旁边站着的尽欢。尽欢快速跟了两步,那“哒哒哒”的声音除非是耳聋才听不见,沈扈眼神闪了两下,才扭头去看她。
“哎,你进去和圣上说了什么?”尽欢打起精神问,活泼的语气掩饰住了内心的小紧张。
没想到回她的先是沈扈的一个眼神,那眼神里带着丝笑意,却绝不是平时望着她的那种笑意,而是嘲弄和冷淡,他说:“想知道?自己去问圣上。”
尽欢愣了一下,还以为沈扈在逗她玩,稍微收敛了一点,扯扯他袖子,低声问:“你今天,是怎么了?”
沈扈把袖子客客气气地扯回来,道:“注意身份,有了家室还拉拉扯扯的,影响不好。”
尽欢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那表情像吃了一斤苍蝇:“你说啥?”回头看了看,已经走出去老远,“放心,这儿没人。”
“没人?那我说了啊。”沈扈忽然乐意开口了,“我记得荆楚府那边是你之前的地方罢?”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哎呀,我也不知道,这地方一旦塌下来,遭殃的是哪些人啊?”他语气轻松,话却很冷。
“既然知道,为什么你还要往上递折子呢?为什么没和我说一声呢?”尽欢迷惑了。
沈扈笑了:“你见过谁搞你之前还通知你的?”
尽欢还是不明所以:“你搞我?我不懂。难道是为了什么特殊的计划么,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呢?”
沈扈眨眨眼:“唔——没什么其他原因。我想想啊,荆楚府的大小事务但凡上报必须经过安定府,然后经你们内阁之手整理,圣上决断的时候,要么就是下面根本瞒报、闭塞视听,要么就是十才子中起码有五位已经给出了拟批示。这其中有多少人是你的人?”挑眉,“你自己清楚。”
尽欢不说话了。
“昨日荆楚府的急报这会儿应该刚刚送到你的桌上。这份急报在此之前多经了我一手,在督察院的桌案上躺了一晚上。顺便,什刹海那边我也去了一趟,书房左手边书柜的第三个抽屉暗格里,有两封信,一封是与荆楚府府尹往来的私人信件,另一封是看似公事的新的任用名单。如果我没认错的话,是你的亲笔。”
“我不怕,我根本管不了下面的每个人。”尽欢嘴上强硬,实际上心里委屈极了,说的是实话,她根本没法管到手下的每个人,更何况荆楚府那些猪队友选上来的人,一个比一个庸碌。
“是啊,你不怕,可是等到你怕的时候,一定是手下无人可用的时候。”沈扈深吸一口气,“呼,那时候,圣上要动你,应该什么都不怕了。”
尽欢脸色很难看,因为沈扈说得太真了,但还是不服软:“你太高看我了,我没那么大力量,现在圣上要动我,没有忌惮。”
沈扈皱起眉头:“那我就奇了怪了,那是什么原因让圣上继续养着你在朝中?以我的了解,他不止一次要除掉你。”忽然作恍然大悟状,“我明白了,圣上对你有那么一点意思,我恍惚记得,圣上一段时间爱往裁冰阁跑,还有一回在锦正殿……”
尽欢一听那“锦正殿”三个字,就要发作,那地方已经快被她尘封在记忆里了,一点都不想打开。好久好久之前,圣上喝多了脑子发昏,差点把她给……酒醒后倒是什么都不记得,可是!
她不想计较这件事了,所以谁都不可以提!尤其是沈扈!
当时告诉了他实情,他现在却拿这事来嘲讽自己,妄自揣测,实在是让她又迷惑又愤怒。
“闭嘴。”尽欢低低地吼了一声打断他。
沈扈眼里流露出一股名叫“终于”的色彩,道:“哟,被说破了。这故事读来倒是越来越有滋味了。”
尽欢被他说得莫名其妙:“你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例行公事。做臣子的要尽本分,替圣上扫除一切害人虫,干净的不干净的,我身为这左都御史,都得查清楚了,才对得起黎民苍生。”
尽欢道:“调起得挺高,不过,凡事还是要讲证据、讲道理,如果我查出来是谁在此次大灾中不作为、乱作为,我亲自动手除了他,不劳您大驾。”
“但愿你有这个本事。”沈扈俯下头,凑近她的脸边,幽幽地,“一定查仔细了,可千万别因为私心漏了哪一条、哪个人。”
他的气息靠近又离开了,尽欢油然而生一种被人戏耍的感觉,不信任、突然变脸这种都可以慢慢解释,她强力压制着情绪,最后一次问:“我最后问一遍,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是演戏,你给我一个信号,如果是其他什么……”
沈扈冷冷地打断:“没什么原因,从一开始就是势不两立,何必找什么借口要除你?”
“那你搜到的那些证据完全可以交给圣上,立刻定我的罪。”尽欢说到底还是不相信他是要害自己,因为没理由!自己与他明明达成一致了,而且感情那么好,他为什么突然变脸变了态度?这没道理!
沈扈勾起一个微笑,盯着她:“那有什么玩头?有时候,盘弄和折磨猎物,看着她渐渐陷入绝望和无力之中,才叫带劲。”
尽欢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说完这句话就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这个背影还轻松愉悦地抬手整理了一下冠带。
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想不通。
*
“啪!”
杯子摔在地面碎裂的声音。
尽欢一手紧紧地掐着椅子扶手,连二郎腿都翘起来了,眼里都是要吃人的神色。
孔维玄把她甩乱的折子再次捡起放好,问:“这是怎么了?”
“荆楚府那群东西能不能让我省省心!”尽欢一头的火,拍了两下桌案,桌上的笔山都倒了,“出事就算了,一出倒一片!想起我就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抄了他们全家!我少给他们好处了么?千叮咛万嘱咐,有些事情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拿了钱要办事!一个个的尸位素餐,要么隐瞒灾情,要么一问三不知,自己管的地方死了多少人都含糊其辞,朝廷养他们有什么用!”
“大人别气坏了身子,这些人逮着杀便是了。”
“我是恨不得将荆楚府上上下下全部抓起来叫他们去蹲昭狱!”尽欢骂得累了,喘了口气,“可是不可能完全将整个府衙所有人都赶下台,否则谁来做事?况且,有些官小的也是身不由己,官大的要做,他们也不得不听。我真是气坏了,以前身在下品,做事求立功、调动听安排,只觉得要混出头很难,到了上头才发现,位高权重也有位高权重的难处,你要他们好好儿干,他们偏不,给你来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防不胜防!”
心里叹息:罢了,我也是这么对圣上的,就算是报应罢。
“圣上安排大人做什么呢?”
“我明日就动身去荆楚府,这里的事情就还劳烦你了。”尽欢缓和了一些情绪。
孔维玄非常听话地道:“大人放心。”他本来也算是韩呈在尽欢身边的小眼线,只是韩呈现在并不想动尽欢,于是他也很长时间不需要盯她了。
“唉——”尽欢长叹一声靠在椅背里,闭着眼睛,看上去头疼得很。不知是为了荆楚府的猪队友费心,还是因为沈扈的态度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