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九无妄喃喃念叨了一句，这便垂眸细思，这个杜衡，可不就是那个太医院院正的徒弟吗！“可……三年前，他还只是个总角小童啊！”

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

就算他这样的小孩子，能杀人放火能把兵书背得倒背如流，那也是慕敬潇特殊训练出来的，杜衡呢？

不过就是一个在太医院端茶递水晒药煎方的小药童罢了！

他能做得了什么？

三无相却抬首嗤笑了一声：“人恶到骨子里，是不分性别与年龄的，年纪小的不一定性善，年纪大的也不一定真的到了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地步，就好像有些人，活着也不一定是人。”

“三哥的意思是……”

“那杜衡不是什么好东西，小迩自从入太医院以来，吃的多少苦头都是他给的。要说他三年前就能杀人，我也不是不信。何况……我大哥如此处心积虑拐弯抹角才留下他的信息，也自有他的道理。”

九无妄点了点头，又道：“三哥手里，没别的消息了吗？”

三无相又垂眸细思，这便道：“前些日子，小迩借太子殿下，趁五殿下丧仪之时，想办法混进了承德殿，在那里偷到了先太子往日戴在颈上的平安符，里头藏着我大哥留下的名单。”

“什么……？名单？”

“你别急，先听我说完。那名单涉及大半个朝堂，不止三殿下，便是太子的名字都在上面记着，可每个人的名字下都各有正负，我们至今也解不出来，这正负到底是何意。那时，因为太子殿下的名字也在名单上，我们不敢妄动，至今也未曾将此事告知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的名字也在上面？那是正是负？”

“正。”

九无妄垂眸，既然用正负来标示，想必还暗藏了一重消息在上面，要是贸然猜测，一旦赌错，那可就是满盘皆输了。

三无相又敛下眸中猜疑，先太子亡故后，这未来的帝王不是慕想宸就是慕想霁，先太子之死于他也不算毫无好处，因此也不能仅凭慕想宸往日敦厚性格，就断定他定然与此事无关，这便又道：“依照大哥行事缜密的性子，想来他另留了线索，来解释这正负标记，但他留下的旁的证据，也就只有当初崔阳手里的那个香囊，依我猜测，这线索，想必还是在杜衡身上。”

“那三哥的意思是？”

三无相垂眸，眼底寒芒一闪而逝：“此事先不能告知太子殿下，我们先且盯着杜衡就是了，依照小迩的性子，也定知道，此事关键，还在那杜衡身上，我们暗里帮衬着些就行。”

九无妄应了声好，这便急急起身道：“这事我也办不了，我去找六哥的人手帮忙。”

他点了点头，只道了声“去吧”，只是九无妄一走，这屋子里复又冷寂下来，小迩不在，无欲也不会在，他只觉心下空空落落，像是被人生生挖走一块，血流不畅，呼吸凝滞。

他掀开被子，起身下床，走到角落里，边上摆着一个矮柜，以往，那个干净澄澈的少年，最是喜欢缩在这个角落，有什么宝贝，都爱藏到这矮柜里。

拉开抽屉，便见抽屉里整整齐齐码放着他藏起来的玩具，有线条鲜明的脸谱面具，也有写了他无欲二字的拨浪鼓，油纸包着一包糕点，藏在最深处，像是生怕被人知道了似的，还小心翼翼地用数张油纸，一层又一层地包。

他拿起拨浪鼓摇了摇，鼓声清脆，伸手拂过鼓面上他亲手写上去的无欲二字，想起那少年蹲在角落满脸欢喜的摇拨浪鼓玩的模样，眼底又有悲痛的暗芒闪过，只能放下拨浪鼓，又伸手去拿起了那包糕点，强扯出一丝笑意来，喃喃道：“若是我，偷吃了你也不会在意的吧。”

说罢，一层又一层地把那油纸包打开，却见里面，装的不是他爱吃的白糖糕，满满的……

都是给小迩准备的糖渍青梅。

三无相垂首，心下绷紧的一根弦突然断裂，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掉进纸包里，那个少年……

至死都在念着小迩啊。

他伸手拂过那几颗青梅，又喃喃道：“无欲……你安心去吧，你的林安姐姐，我帮你护着……”

忽然有风吹开沉闷的黑布，黯然诡异的房间里，透进一丝光来。

九无妄一出门，便撞见了抱着念恩在院子里玩的茹心。

“九公子。”茹心淡淡一笑点头示意。

其实，褪下倾笑楼花魁的伪装的茹心，也是个简单而娟秀的姑娘，这世间人人皆以面具示人，以保护最真实而最弱小的那个自己，那风尘女子的轻浮妩媚，想来就是她最有力的伪装。

九无妄想起三无相，又不太放心，便压低了声道：“茹心姑娘，三哥他……毕竟不良于行，自从无欲死后，也没个贴心的人照料，我们兄弟二人疲于奔命，还请茹心姑娘，有空多多照拂。”

茹心闻言敛起眉目，向他身后一片漆黑的屋子瞥了一眼，这才道：“我知道，还请九公子放心就是了。”

九无妄见她答应得爽快，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应了声嗯，这便自去找六无情了。

茹心见他走远，这便牵着小念恩一起走进屋去，却四下不见人，抬首却在一片黑暗的角落里瞥见一个鬼影，吓得一声惊呼，那鬼影抬起头来，她才注意到——

那原来是曾经叱咤风云的三无相。

这会却蓬头垢面，一身酒臭，若非脸上浅浅的疤痕还有些辨识度，她都不敢认这居然是堂堂三公子！

“三公子，这是怎么了？”她忙牵着小念恩上前去扶他。

小念恩毕竟年纪小，见了他手里的油纸包，含糊不清地伸手念叨“我要”。

三无相垂眸见小孩子一双晶亮晶亮的眼，像极了记忆里那个单纯的少年，灰暗的眸子里倏忽闪过一丝温柔而明亮的光彩，将手里的糖渍青梅递了过去：“要吃吗？”

小孩子捏过一颗又大又圆的青梅，先咬了一口，青梅又甜又酸，他皱了皱小小的眉头，又舔了一口，便把吃过的这颗塞到了茹心手里，茹心憋着笑摇了摇头，只能将那颗青梅放到自己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