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昏暗不透光，模模糊糊的视线里，苑玲籽心如死灰。感觉自己仿佛沉在水底，疲惫地张开眼，心底的悲伤一层一层地涌上来，堵住她赖以生存的呼吸道。

苑玲籽闷闷地说：“请小姐交代任务。”

舒黎轻笑的声音像一条看起来，有着活泼、艳丽花纹的小蛇，小蛇吐着信子，一点点钻入她的耳膜，钻入她的大脑，一点点缩紧，令她快要爆炸。

苑玲籽看着她的唇瓣一张一合，声音如电流般震动着耳膜：“别急啊。”

一旁的西装男附和道：“小姐抽出这么宝贵的时间来找你，怎么，难道你已经忙到连跟小姐聊聊天的时间都没有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苑玲籽，”舒黎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你说，你哥能做出那样的事，竟然还敢放任他在外面游荡。说真的，你这牢……不能白坐啊。”

苑玲籽瞳孔放大，脸上满是惊异的神色。

舒黎提起她哥的时候，感觉她头顶上阴云满满的天瞬间塌了一块儿，大雨倾盆而下，浇得她心无比冰凉。

“你哥上次是拿啤酒瓶把一个胖子的脑袋打开花，这次……你猜猜看是什么？”

“他……又犯什么事儿了？”苑玲籽感觉自己的声线都在颤抖。

她永远也忘不了，永远也忘不了在看官所那段如地狱般的生活。

“他杀了人。”

“这次用的是水果刀呢。水果刀可比啤酒瓶子的威力大多了。就算是个女人，也能够把它捅进心脏里吧？”

依旧是在那个小酒吧里，被爆头的胖子可真是作死，心有不甘，非要把苑玲籽哥哥打得满地找牙才肯罢休，事发当天，胖子带了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来闹事，苑玲籽哥哥喝多了，起先是想逃的，却被人抓住围着打，他抱着头倒在地上，被人踢打，好不容易挣扎着站起来，他激动得双目猩红，抽出蛋糕旁的一把水果刀刺向了最中间那个胖子。

看着鲜血染红了胖子的衣襟，在昏暗糜烂的灯光下，诡异地喷射而出。

他慌慌张张地拨开人群，跌了一跤又挣扎着爬起，从后门撒腿而跑。

警笛声四起。

苑玲籽感觉头脑一阵轰鸣，心在狂跳，咚咚咚咚，急促而猛烈地敲打着她的神经，终于在某一刻断裂的时候，她跌坐在地上。

“救救我！救救我吧！小姐——”苑玲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干哑着嗓子哭嚎着。

那哭声带着绝望、带着愤恨，更多的是无助。

真的要走到那一步了吗？这个世界上真的无法让她再生活下去了吗？她仿佛只是一根燃烧着的火柴，待光燃烧殆尽之后，便是无止境的黑暗。

舒黎轻蔑地瞥了一眼爬在地上，泣不成声的苑玲籽。只觉得哭成这个样子的女人，真丑啊。

她轻佻开口：“有这样的哥哥，确实生不如死呢。你竟然还养着他，给家里汇钱。难为你这片孝心了。”

苑玲籽抽泣着，爆红的双眼像两个红肿的核桃，她抽泣着，眼眸黯淡而绝望。

“钱我已经打到你卡上了，收了钱就要办事，对吧？”舒黎轻轻扬了扬下巴，完美的下颌曲线顺着滑到脖颈，那颗闪着淡淡金光的小天鹅。

西装男语气生硬：“就是，你上哪里能找到这样的主儿，每次都先给你汇钱，上次任务失败，不是照样给了你钱嘛，我们小姐一句话都没说，多么体谅你。如果这次再办不成，那你可真是太让人失望了。到时候，就别怪我们不把这事儿兜着了，你家的事情一旦被捅出来，估计全家都要赔进去吧。”

苑玲籽打了个激灵，明明天气很热的，可是她现在却全身发冷。

“如果上次是因为有花铭在，她现在回家住了，你现在什么顾虑也没有，不是么？”

“之前让你攒的那些，可以用了。到时候，后院会有人接应你。”

之前那些……吗？

那些人离开后，苑玲籽像是被彻底抽干了灵魂的骨架，躺在地上，任由眼泪划过眼角，滴落到潮湿到发霉的地板上。

没有任何声息。

就像死亡一样。

——

花铭在楼下小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疲乏。

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她便走到楼上歇息一会。

反正离和百枝约好的时间还有很久。

花铭躺在软软的小床上，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乔百枝也是早早起床开始梳妆打扮，想神清气爽地去见花铭。

昨晚睡得虽然不差，但也没有很好。仿佛只要唐华不再身边，她心里总是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也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又不敢打电话去吵他。毕竟，现在对汤话来说，休息的时间真的太宝贵了。乃至百枝连一分钟都不想占用。

倒是唐华，主动发来了消息。

“转院手续办好了，再等我一天，回去见你。行程计划不变。”

行程计划不变？

乔百枝愣了一下。

他难道还要在这个时候抽出时间来跟乔百枝去度假吗？

不行。

百枝编辑了一长串的文字想要发出去，读了两遍之后，又全部删除掉。

算了，等唐华回来，当面和他说吧。自己打那么长的文字，他说不定又要顶着困意辛苦地看，还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跟乔百枝辩论。

算了算了……

于是她只回了一个“好”。

唐华那边也确实没再发消息过了，看来是真的很忙了。

百枝坐在化妆台前，熟练地化着妆。

看了眼今天的天气情况，决定画一个清凉的妆容。

配上鹅黄色的蛋糕裙，颇有姐妹们出去游玩的感觉。在这样的好天气里，去甜品店里喝杯下午茶，和朋友闲聊几句，真是惬意极了。

晚上再跟苑玲籽吃一顿算是“告别”的晚餐，想到这里，竟有些辛酸。

那种复杂的情绪像一团乱乱的毛线球，理不清。

乔百枝下楼时，竟然发现昨天送她回家的那辆车，现在就停在她家楼下的停车位上。

？？？

她感觉自己眼皮在疯狂地跳动。

“夫人早。”车门被打开一半，从里面走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一脸恭敬地向乔百枝打了声招呼。

“你……”乔百枝伸出手指着他，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个人怎么在这儿？

怎么还在这儿？

那人像是读出了百枝心中的疑惑，他解释道：“唐总交代我们要24小时关注您的安全。”

“所以你们就在这儿等？等了一晚上？”百枝问道。

“我们也是有交接班的，夫人。”那人面目表情，声音也听不出一丝感情。有点像，冷冰冰的机器人。

交接班……

乔百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哑口无言地上了车。

“去花铭店里。”她依旧坐在是昨天晚上的位置上，眼睛望向窗外，目无焦点。

“你们真的不用一天24小时都盯着我的，你看看，我的活动范围也就这几个地方，能出什么事情？我也不会再自己一个人跑到别人公司，更不会为了搞什么惊喜，去一个陌生的店里买东西。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乔百枝憋了一肚子的话，突然一股子全说了出来。

那人顿了顿，很快回答道：“夫人，保护您的安全，是我们的工作。就算是在最最安全的地方，也不能完全排除危险的可能性。因此我们只会选择安全保障最高的措施，那就是在可见的范围内，保护您，随时观察可能存在在您周围的安全隐患，然后尽力排除。”

“……”

乔百枝消化完这一大段话后，再次像被噎住了一样。

辩驳什么的，在这群人面前，最没用了。

车停在店前，看到来往的人，目光时不时地落在这辆车上，百枝皱了皱眉。

她真的很不喜欢走到哪里都有这样被关注的目光。

于是她带着些许不满的语气说道：“你看看，这样都影响到人家店里的正常营业了，你们几个往这里一站，车再这么一停，还有谁敢靠近？”

“夫人，我们是……”

“我知道你们要保障我的安全，毕竟这饭碗不是那么好拿的，我懂我懂，但是拜托不要太招摇，好吗？生怕别人不知道唐家那个不被认可的夫人来这甜品店里吃东西了是嘛？”

听到那几个比较敏感的词语，那人终于不再争执，低下头沉沉地说了句：“那夫人我们把车停在稍远的地方等您，请您准备离开时联系我们。这是我的电话。”男人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乔百枝。

百枝看了一眼，然后放到包包里，说了句：“好的我知道了。”

随后转身，快步推门走进了甜品店里。

店里已经有客人把注意力转向了他，在店员刚要打招呼时，百枝伸出一根手指在嘴边，作了个“嘘”的手势。

然后直接推开小门，进了后院。

感受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渐渐消失后，乔百枝才颓然地松了口气。

背后却突然响起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儿？”

突如其来的，还带着一丝敌意的声音，让百枝吓了一跳，她迅速从摇椅上站起，转身，却看到穿着围裙在打扫的苑玲籽。

她长长地呼了口气。

吓死了吓死了……

“问你呢，来这儿做什么？”苑玲籽斜睨了百枝一眼，语气冰冷。

只有苑玲籽和乔百枝在的时候，苑玲籽都是这个样子，对百枝冷冰冰的，话里也充满了火药味儿。

难道是，学校里发生的那些事，还让苑玲籽记恨在心中吗？

百枝微微愣了一下。

她以为，花铭已经跟苑玲籽说过，今天要聚餐的事情了。可是现在苑玲籽这样问她，到让百枝慌了神。

也不知花铭那个小脑袋里，又在筹备着什么，百枝不敢多说什么，生怕漏了陷，坏了花铭的小计划，只能硬着头皮，假装很自然地问苑玲籽：“花铭呢？”

苑玲籽垂下眼：“早就回去住了。你要找她，去她家里找吧。”

她说完这句话，就低下头开始默默做自己的事情了，先是清扫落叶尘土，在地面上洒水，再是给花草浇水，整理花盆。

乔百枝坐在摇椅上，不知该走该留。

然而苑玲籽的目光再没看向过她。

在苑玲籽心里，看向一个即将要被她害死在手里的女人做什么呢？只能是徒增烦恼。

苑玲籽只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爆炸了。

她瞄了一眼摆放在花架下方的一排红色、蓝色的小油漆桶，又慢慢把视线收回。

仿佛她看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小桶，而是一只怪物。

原以为自己就这样默默地照顾花铭，能取得她的信任吧？可叶归澈一进到店里，便要赶她走。

原以为自己不会再跟乔百枝有什么交集了，可是舒黎却让她步步为营毁掉乔百枝。上学的时候，她便欺负过乔百枝，却没想到，之后降临在她身上的，不是赎罪，而是加深这份毫无尽头的罪孽。

救了她的人，让她接着去害人。

这样一个泥潭般的圈圈绕绕，她早已被绕死，被那条嚣张的小蛇锁住了喉咙，命在旦夕。

这里没有人会相信她，只知道她是个坏女人，是个怪物。

不是躲避，就是利用。

反正，她的命不值钱。

她只是需要钱，需要像一个汇钱机器一样，源源不断地往家里汇钱，还要给她那个浑浑噩噩的败家子哥哥，收拾各种烂摊子。

都死了，算了。

苑玲籽回来的时候，面无血色，走在路上，竟然还吓跑了一个小男孩。他咬着一根棒棒糖，看到站在他面前，苑玲籽恐怖的脸，哭嚎着跑开了，嘴里还大喊着，“怪物！”

说她是怪物，你们真的见过怪物是什么样子吗？

真正的怪物，可都是长得人模人样的。

真正的怪物，从不会主动露出爪牙，都是吩咐手下的傀儡，用他们的血与肉，替自己攻下一座座城池，而自己，就踏在那些尸体上，坐上自己心心念念的宝座。

怪物一张口，便是一个连一丝微弱的光都不放过的，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