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套中的圈套
作者:菡笑      更新:2019-10-11 07:00      字数:21834

君逸之出了曹府,便没与祖母同路回去,而是在花街晃了几圈,跟几个交好的粉头调笑一通,尽显风流浪子的本色之后,左右查看无人发觉,才一溜烟地从一条狭窄小巷子,进了品墨斋的后门,飞速地蹿进了二楼的小隔间。

韩世昭等人早就来了,正围坐一起下棋,见到他便取笑,“听说你又在伊人阁包下了如烟姑娘几天,跑哪去了?”

他们都知道君逸之包如烟是为了掩饰行踪,只是这回君逸之要干什么,却没告诉任何人,是人都会有好奇心,几个人都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君逸之漂亮的凤目微微一眯,眸中厉光一闪,绝世的俊脸瞬间透露出冷酷的气息,说出口的话却依然漫不经心,“去了趟汝阳。”

没错,去汝阳的是他本人而不是田管家。拿着俞筱晚亲笔写的推荐信,他接触了许多俞家的故交、下属以及下人,调查的结果是,俞爵爷的确是不慎摔死的。并不是说非要俞爵爷的死有什么可疑,若真的没有可疑,他们就能将精力放在可疑之事上去。顺道帮俞筱晚解决了麻烦之后,原本已经没事了,他却在俞文飚无意间漏出口的话里听到这么一条讯息,俞筱晚初入京的那日,差点被辆失控的马车给撞了,马夫还是摄政王府的人。

“马匹惊了也是常事,可若是摄政王府的马车,就有些不同寻常。”皇族用的马匹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极其温顺的马匹,若不是被马刺扎、或者特别大的刺激,是不可能惊的,“而且曹清儒当时的反应也不太寻常,只是让将车夫关进柴房,论说真的心疼俞姑娘的话,怎么也是先一个耳刮子扇上去。”

房中的几人都是眼睛一亮,这么说来,王府是故意派了个马车夫在曹府门前试探么?曹清儒又是怎么打算的?

上首的少年微一沉吟,便淡然道:“如此,逸之你就跟紧俞家这边。”

君逸之微微一怔,有些不情愿地道:“韩二去跟紧不是正好?他现在与曹中睿是同窗,有借口时常去曹府。”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听到俞文飚说完当日的情景后,他才发觉自己竟然紧张得手心都攥出了汗水,背脊僵得直直的,一颗心都悬了起来,呼吸都停住了,直到听说俞筱晚安然无恙,他的心才慢慢放下,呼吸也慢慢恢复了正常……这种感觉十分诡异又无法掌控,不是他所喜欢的,他喜欢一切尽在掌握、喜欢洞若观火、喜欢未雨绸缪,所以今日去曹府,他才会故意显出不耐烦的样子,希望祖母以后不要多事了,他不想见俞筱晚,一点也……不想!

上首的少年大约觉得他据说的有道理,便转向韩世昭道:“文家那边暂时没有异状,那你也帮着逸之跟紧一下,逸之,你都调查了这么久了,先盯着吧。”

君逸之也不知心里是松了口气还是提了口气,反正是五味杂陈,面色冷漠地微微点头,酷酷地朝韩世昭道:“以你为主,想知道什么来找我。”

曹府……

因为曹清儒替张氏辩解,兼且确实是没有白纸黑字的证据,老太太只得撤了张氏的处罚。张氏原想拿下乔,随即想了想,又作罢,自己从小佛堂走出来,还不让俞筱晚道歉,“一家人哪里这般见外?你原也只是问了舅母我一句,何错之有?”

笑容端的是宽厚贤淑,亲切和蔼。

俞筱晚也只是做做样子,哪会真给她道歉,顺着这话就挺直了腰,柔软地笑道:“差点误会了舅母,还好都澄清了。”

不过俞筱晚心中却是暗生警觉,不怕张氏闹腾,就怕张氏不闹腾,不闹腾了,说明她已经沉下气了、隐忍了。张氏本就是个会装腔作势的,要不然也不会“贤惠”了二十年,加上张氏是长辈,她不过是一介寄人篱下的小孤女,这身份上,就吃了亏。在世人的眼里,她俞筱晚就是靠着张氏讨生活的,对张氏恭敬、孝顺、奉承,那都是应该的,若是不如此,反倒是不识抬举、不知感恩。之前张氏为了俞家的财产急红了眼,又欺她年幼,一时轻敌才会连连败退,但张氏若真是沉静下心来徐徐图之,就凭张氏在曹府中的威信、和张家在京城中的人脉,她都很难应付。

不过,这样也好,正可以锻炼她的能力。张氏还是她明确知道在打俞家财产主意的人,若真是开门做生意,暗地里打鬼主意的人还不知有多少,若是连明着的敌人都无法除去,那她也不要开店铺、管田庄了,直接变卖成银子存在钱庄里算了。

况且,要说前一世张氏仅是为了银钱就要置她于死地,俞筱晚无论如何不愿相信,因为没有必要!俞家的帐本都在张氏的手中,相信张氏早就做好了假帐,让她告官无门,再者,她在京中没有朋友,忠心的下人都被打发走了,老太太也已经故身了,张氏只需将她困在一个小院子里,她就永无天日,何必非要让两手沾上鲜血?思来想去,再加上今天舅父维护的态度,俞筱晚断定只有舅父想要的那个东西,才有可能迫使他们不容自己活在这世上。

可是,到底是什么东西?借着宴会、喜庆的时机,俞筱晚送过舅父不少好东西,可舅父神情都仅只是喜悦而已,没有激动、也没有失望,甚至连多问一句的意思都没有,舅母倒是时常打探,但那主要也是想探探她到底有多少财产而已。

她想过自己梳理,清理了几遍详单,都没见过什么特殊的物件……舅父要的东西,怎的这般机密?

毒酒灼喉、肠腹绞痛的记忆又涌上了心头,恨意刺痛了心肺,俞筱晚眼底一片冰寒,眸光扫过舅父和舅母的脸,小脸上却是笑得分外柔顺乖巧,“晚儿多谢舅父舅母体谅。”

张氏看着俞筱晚激动中带着些羞涩的笑容,也暗忖道:这个外甥女可不是一般的心机深沉,我再不能如此冒进,一定要徐徐图之。含笑拍了拍俞筱晚的小手,笑容温柔亲切,“既是误会,揭过便是了,我不会在意,晚儿也切莫放在心上。”

曹清儒含笑道:“正该如此,一家人不应见外。”

老太太看着这副和乐融融的场景,突然觉得恹恹的,提不起半分兴致。以前曹府算不上大富大贵的时候,这个家原本和乐融融,可自打儿子封了伯爵,尤其是晚儿来京投靠之后,家中却是暗潮涌动。先是武姨娘的姨侄女来了,有上位的可能,张氏便沉不住气胡乱下绊子,而后又是张氏看中了晚儿的家财,什么下作手段都敢用,害得家宅不宁……家不宁、又如何万事兴?

老太太厌厌地挥手,连饭都没留,打发诸人回各自回屋。

杜鹃沏了壶新茶进来,为老太太斟上,又取出绢扇笑问,“这几日太阳烈,中午有些暑气,老太太要不要打扇?”老太太将石榴许给爵爷之后,她就提上来成了一等丫头。

不过老太太只是阖目养神,并未作答,让杜鹃一时僵在那里,尴尬无比。

芍药因暗中与张氏亲近的事被老太太冷落,这一个来月做事都是屏息静气、轻手轻脚的,尽量不让自己显眼,生恐自己一不小心又触怒了老太太,连大丫头的位置都保不住,这会儿见杜鹃尴尬地杵在那儿,不禁在心中暗笑,真蠢,老太太没说不,自然就是要打扇啦!

这种讨巧的机会,她当然不会告诉杜鹃,而是自己取了一柄小团扇,站到软榻的另一边,轻轻为老太太打扇。

曹老太太闭着眼睛也能分辨出这是芍药,心下不由微叹,芍药这丫头比起旁人来,可要机灵贴心得多了,这也是她喜欢芍药的原因,可是芍药却背叛了她,暗中给张氏通消息,真是令她寒心。难道是因为看到自己年纪大了,所以要换个靠山了?

想到自己六十大寿临近,人生七十古来稀,或许真是没几年活头了,老太太不禁悲从中来,眼角便有些湿润。芍药忙小声地问道:“老太太可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杜鹃也忙殷勤探问,“老太太有话只管吩咐。”

老太太微张开眼,看了芍药一眼,转向杜鹃道:“不用大夫,你去黄桃巷把印妈妈请过来。”

芍药神色黯然,杜鹃则喜滋滋地应了一声,退了出去,不过一个多时辰,就把印妈妈给接进府来。

这位印妈妈是老太太的陪房丫头,一直深得老太太信任,前几年老了,腿脚不灵便,老太太给了恩典,将她一家子都除了奴籍,还赏了一套小四合院,成了正经良民。印妈妈是打心眼里感激老太太,听说老太太传唤,知道必定有事,二话不说就跟着杜鹃过来了。进屋的时候,老太太正在歇午,印妈妈便搬了张小杌子坐在榻边,帮老太太捶腿。

“你来了?”曹老太太发觉这腿捶得格外舒服,便睁眼一瞧,果然是印妈妈,含笑朝芍药杜鹃道:“给印妈妈沏杯好茶,上几碟时鲜果子,再去厨房说一声,今日留印妈妈吃个饭。”

杜鹃讨巧地道:“茶水和果子早便准备好了。”也知老太太这是要跟印妈妈说话儿,便与芍药一同福了福,“婢子们去厨房点几个菜。”然后一同退了出去。

印妈妈笑眯眯地道:“老太太精神头真好,看着四十出头一般。”

老太太不由得失笑,“你这张贫嘴,我一个六十的老太婆看起来象四十出头,不是成了妖精了么?”心里却是极受用的。

两人说了会子闲话,老太太这才转到正题,先是长叹一声,“我老了,没几年活头了,如今孙儿孙女有了,能抱到重孙自是最好,抱不到也不觉得遗憾了,唯一放不下心来的就是我那个外孙女晚儿。”

印妈妈陪着笑道:“您长命百岁的,晚儿小姐有老太太您关照着,自是有福气的。”

老太太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哪能长命百岁。你是我身边的老人,我也不瞒你,我那个媳妇啊,我还真是看走了眼,眼皮子浅得很,心也贪得很,晚儿倒是有个主意的,不象清莲那般柔弱,这一点很好,可是,我若走了,她没有亲朋可依靠势单力孤,教我怎么放心得下?”

老太太没说曹爵爷半句,做母亲的人当然是向着儿子的,男人是做大事的,内宅里的事不愿多费心思也是有的,况且儿子也有难处,张氏是正室,必须要维护正室的尊严,免得家里规矩乱了。

老太太这几句话,印妈妈便猜出了个大概来,也明白了老太太找她来的用意,思索了片刻便道:“老太太若是信得过老奴,老奴就厚着脸皮推荐个人,不知老太太还记不记得老奴的姐姐生一个儿子?叫古洪兴,一家子都是老实本分人,办事也还干脆利落,若是老太太想为表小姐选几房陪房,老奴就厚颜推荐自家侄子。”

印妈妈的姐姐一家当年是卖给了詹事府詹事陈大人,陈大人办事不利连贬三级外放到岭南,都不知有没有机会再回京,便谋划着卖些人手。曹老太太也正是想到了这一层,古洪兴在陈大人家外院大管事,跟京城里各府老爷、管家都熟,这些人脉,日后晚儿是用得上的。不过这事总得印妈妈先提,她才好又得人又卖人情。

两个老人家就这样商定了,由爵爷出面把古洪兴一家买下来,给俞筱晚当陪房。老太太又请印妈妈帮忙在外头找个合适的人,她打算把芍药配出府去,印妈妈一一应下,陪老太太用过晚饭,便喜滋滋地回去给老姐姐报信。

出二门的时候,印妈妈正遇上曲妈妈从府外回来,两人客套一番,便各走各路。

曲妈妈回到雅年堂,先禀报了此番出府办的大事,“舅老爷说汝阳那边他会料理好的,请夫人不必担心。”又递上一个蜡封的纸团,“舅老爷说这里有个秘密,极有用的。”

张氏在火盆上化了蜡,看了一眼后,心中大喜,随即将纸条投入火盆,看着它化为灰烬,一张保养得宜的脸满是阴险的笑,武姨娘、俞筱晚,我要将你们一网打尽!

曲妈妈想了想,还是将印妈妈入府一事禀报给了夫人张氏。

张氏手指敲着桌面,沉吟了许久,缓缓道:“中秋节才入府来请了安,今日又来,必定是有要事,你去打听打听。”

曲妈妈连声应下,没两天就打听出了一个大概,张氏恨得直想摔杯子,手指颤抖直指着延年堂的方向,大声问曲妈妈,“你见过这样的祖母吗?有好用的人不给自己的孙儿孙女,却给个外孙女,传出去,外人会怎么看我?说我容不下投亲的孤女!我哪一点亏待了晚儿?就算是想从晚儿那里盘点银钱过来,为的不也是她曹家的孙子?她、她居然要这样坏我的名声!”

曲妈妈唬得忙跑到门边探头探脑查看一番,才又跑回张氏身边,小声道:“夫人息怒,此事还得爵爷出面才办得成,您不如跟爵爷说道说道,二少爷马上就要入仕了,身边也得有会打理的人呐。”

张氏听后心中一动,没错,何必跟那个老不死的计较,在爵爷的心中,怕是没人能比儿子重要,这般得用的人不给儿子给谁?

只不过,从这件事上就能看出,老太太是真心疼这个外孙女,张氏眯着眼睛想了一番,曼声问曲妈妈,“雅儿学规矩学得如何了?”

曲妈妈一副替小姐打抱不平的样子,“这个严嬷嬷真是个严苛的,一个蹲身行礼的姿势,硬说小姐做得不规范,可怜小姐半蹲半站的一上午,两腿肚子都打转儿了……”

张氏一挥手,“这样才好!我以前就是太宠着她了,她才这般不知进退,连惟芳长公主都敢骂,严嬷嬷正好替我好好教训教训她。”说着又让曲妈妈去翡翠居看一看,若是课程已经结束,便让女儿过来一趟。

曲妈妈领命去了,不多时带了曹中雅过来。曹中雅一见到张氏就眼圈发红,扁了扁嘴道:“娘,你一定要帮我把这个严嬷嬷赶走……”

“不行!你的确是要好好教训一下了。”张氏这回差点吃了俞筱晚的大亏,深知她心机深沉,以雅儿现在的心智,根本不是晚儿的对手,所以半点都不心软,“你可知现在外面都是怎么传的你?凶悍、无礼!这样的名声,你如何许得到好人家?”

此事可是曹中雅的心头刺,哇地一声就哭开了,“都是俞筱晚那个不得好死的东西作弄我!”

张氏不是不恨俞筱晚,只是这事儿就事论事,还是雅儿太没分寸:“虽然是她布的局,可只要是有半分眼色的人,都会知道王府的人不能得罪,骂他们等于是骂王爷,你倒好,上赶着往人家下好的套子里钻,还把你表姐给牵扯进来!”

这话当时张氏就说了,曹中雅这些天自己琢磨了,知道是这个理,于是不敢再放声大哭,一抽一抽地装可怜。

张氏哪里会不心疼自己的女儿,见她明白过来了,便温言道:“也不必急,你舅舅已经寻到了大靠山,你表姐这回一定能选上,咱们娘仨的好日子就要到了,但是,你的为人处事一定得改。你看看晚儿,在老太太面前多乖巧,她说的话老太太是深信不疑,可你呢?有事没事地打骂丫头,平日里又霸道任性,两个庶姐都要让着你,老太太哪里会相信你?”

“我今日唤你来,只为了教你一个词,隐忍!如何忍?你就向俞筱晚学,她明知美景是我派去她身边的,明知银钗是美景偷拿的,却没流露出一星半点来,就是后面揭穿了,也没说要将美景打发出来。为什么?就是她在忍,因为她怕赶走了美景,我安排其他人进去,她反倒不知道谁是我的人了。”

曹中雅想了一歇,默认了张氏的话,却委曲地道:“难道还要我让那两个人不成?她们是什么身份?”指的是曹中贞和曹中燕两个。

“没错,她们是庶出的,可是也姓曹,在老太太看来,也就比你差一点儿,但同样是她的孙女!况且,日后你哥哥若想在朝中立足,还得靠你们几个姐妹结几门好亲事,哄着她们,是为了你哥哥,你哥哥好了,你在婆家才有地位!”

曹中雅前前后后寻思了一番,茅塞顿开,“娘说得有道理,女儿明白了,女儿知道怎么做了。”

张氏欣慰道:“这样才是我的乖女儿!我的女儿,不会比姓俞的丫头差!”

当晚张氏便请来了曹爵爷,曲意奉承,张氏虽然年近四十,但真的是保养得宜,皮肤跟少女一般细滑白嫩,容颜也不见老,又是多日未见,这般小意儿低姿态的讨好,让曹清儒十分受用,一番温存了之后,张氏才侧面提起了此事,“睿儿过得几年殿试高中之后,就要入仕了,爵爷可得帮他挑几个得用的人手上下打理关系。”

曹清儒身心双重满足,嘴里就答得特别顺溜,“这是自然,身边的人一定要能干,这官才做得顺风顺水。”

张氏见爵爷没想到那上头,只得先提出来,“我听说陈詹事要卖掉府中的下人?陈詹事是为太后、太子办事的,他手底下的大管事,跟各府老爷、下人的关系都很好,这样的人最是得用的,爵爷帮忙打听打听,若是有适合的,就给睿儿留下来。”

曹清儒立即不出声了,他明白张氏这是唱的哪一出了,不过心里并不反感,到底是为睿儿考虑,只是这事儿他在老太太面前打了包票,再者,若不是老太太娘家帮过陈家一个大忙,那古洪兴一家子,陈詹事必定是不卖的……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嗯,知道了。”

张氏没得到肯定的回答,心中不满,还想再说,耳边却传来了呼噜声,这下子可把她给气晕了,你就这样当爹的,儿子的大事都不上心,日后我们娘仨还怎么指望你?罢罢罢,你不为儿子女儿着想,我自己来想!我就不信我连个老太婆和一个小丫头都斗不过。

人没买回来之前,老太太没打算露口风出来,因而俞筱晚不知道这件事,仍旧晨昏定时给老太太和张氏请安。张氏仿佛又成了那个最亲切最和善的舅母,见到俞筱晚就要嘘寒问暖一番,明明都已经是深秋了,俞筱晚却时常被她臊出一身热汗。不过俞筱晚也没吃亏,总是用那种柔柔的、怯怯的目光敬仰般地凝视张氏,盯得张氏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挂不住,胃里头沸腾个不停,几乎要把隔夜饭吐出来。

嗯,前世不知听谁说过,舅父以前将一个通房丫头当心头肉似的疼,那个丫头就是这种楚楚可怜型的,容貌远不如张氏,却因这令男人保护欲疯涨的气质,吸引住了舅父,可算是张氏最恨的女人类型……恶心不死她。

张氏从大嫂那里得了准信,说已经找到了非常可靠的保人,侄女张君瑶这一次肯定能入选,她心中大定,摄政王侧妃可是正二品的诰命,有了这个靠山,她在这曹府里横着走都行,离大选已经没几天了,她忍一忍又何妨?所以这段时间她老实本分又贤惠大度,爵爷连着几日宿在石榴屋里,她都没有半分不满的意思,还主动让人送补汤给爵爷,老太太对她的态度已经好了许多。说到底,张氏有一个正室的名分,加上子女双全,加上她的家世,那就是稳坐主母的宝座,就算她犯了七出之条,只要不是伤风败俗,爵爷都得掂量着轻重,不能轻易休妻。

不过,不用等到大选初定,武姨娘就染了风寒,老太太年纪大了,理不得事,曹爵爷还有两房妾室,可是哪能让妾室掌家?中馈大权又重落入了张氏的手中。

霜降这天清晨,张氏差人送了许多入冬要用的物品给俞筱晚,又特意嘱咐厨房煨了驱寒暖胃的补汤,说是听说她身子骨弱,京城又比汝阳寒冷,怕她受不住寒气会犯病,特意给她进补的。

东西都是由曲妈妈亲自带人送过来的,曲妈妈能说会道,“夫人原还要说亲自来,只是武姨娘才病了,府中事物又交回给夫人,几个月没管,这事情还得理一理不是?今日实在是抽不出空儿来,这才将差事交给奴婢。还望表小姐原谅则个。”

俞筱晚声音轻柔、神态诚恳,满眼都是感激,“有劳舅母挂心了,还请曲妈妈回去代我向舅母致谢。”

赵妈妈代小姐分了赏,曲妈妈笑眯眯地带人离开了。

待人都走远了,赵妈妈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莫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俞筱晚转眸看向赵妈妈。赵妈妈老脸一红,忙道:“小姐莫怪,我……只是随口说说,无心的。”

论说她一个下人,议论舅夫人,可是不敬之罪,只是,她是知道上回汝阳庄子上的事情的,心里对这个舅夫人极度不满,心里嘀咕道:舅夫人也是个贪图小姐财产之人,却是惯会做作,我得时常给小姐提个醒儿。

这一片忠心,俞筱晚如何不知,她柔柔一笑,亲昵地挽住赵妈妈的手臂道:“我没怪妈妈,不过这到底是曹府,妈妈还是得注意一点,免得被人拿着把柄处罚您。我日后还要依仗妈妈,妈妈可不能有任何意外。”

说到此处,她转向两名忠心的丫头,认真叮嘱道:“初云初雪,你们也是一样,不许妄议曹府中的任何人和事!这个我是交待过几次的,若被我知晓你们胡乱争吵,我必重重的罚!另外,我店铺里的事,不要说与旁人听。妈妈也帮我时刻提醒一下。”

说这话的时候,俞筱晚的眼睛是看向院子中的,美景正在院中指挥粗使丫头和婆子洒扫。初云和初雪立即会意,忙保证道:“婢子决不会将小姐的任何事说出去,也不会谈论旁人的任何事。”

俞筱晚补充道:“若是旁人当着你们的面说我什么,说得再难听,也不要去争,回来告诉我就是,我不会让自己吃哑巴亏。”

她的声音低柔沉稳,神情恬静中透着威严,有种不可抗拒的威慑力,赵妈妈和初云初雪都郑重地应下。

前世,初云初雪两个丫头,就是因为忠心护主,与曹府中的人争执,才让曹夫人寻着了借口,一一除去。这一世,她无论如何不会再让同样的情形发生。

赵妈妈欣慰地看着小姐,觉得小姐真是长大了,“正是这个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她瞄了一眼桌上的汤盅,说道:“这补汤,是舅夫人特意为小姐熬的,小姐还是用些为好。”说着冲初雪打了个手势,初雪十分机警,用银针和小姐给的药粉试了试,确认没问题了,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俞筱晚优雅地颔首,坐在桌前,特意让美景和周嫂进来服侍着用了一碗,大大地称赞了几句,“舅母真是爱惜我。”

初云在收拾曹夫人送来的东西,见到一支小巧的锡盒,里面装着清香的蛤蜊油,便忍不住讶道:“舅夫人真是有心,这么快就送了一盒蛤蜊油过来。”

蛤蜊油是护手的精品,因为出产少,汝阳极少见到,京城中倒是有货,却也很贵。昨日不过是在闲聊时,俞筱晚提了一句觉得京城很冷,还没入冬,就已经开始飘雪花了,手足容易冻坏,曹夫人便巴巴地买了一盒送过来。

俞筱晚自然又要再次表达谢意,语气很真诚,心中却不是这般想。

其实,四年前,她初失怙恃,形容消瘦,的确经常生病,因而舅母的这一片悉心关怀,曾令她深深感动。只是如今心境变了,明知舅母的一举一动,都是为着她的财产,怀着险恶的目的,明知舅母此举多半是为了重塑其“贤惠的名声”,她便觉得这么虚伪做作比刻薄她还来得可恶。

俞筱晚不由得暗叹,多活一世,我果然是人未老心先老了。

用过了早饭,俞筱晚便去延年堂给外祖母请安,今日是她去店铺巡视的日子,还得向曹老太太请示一下。

此时也正是张氏给婆婆请安的时辰,听了这话,心中一动,温和地问道:“要不要多带几个人跟你一起去?现在快到年关了,各府外庄子上的年贡都送了进来,路上堵得厉害,打主意的贼人也多了起来。”

虽然没有明说,却也点明了要加人手的重要性。

曹老夫人思量了一歇,方道:“女孩儿家的外出,还是谨慎一些为好。多让些家丁跟着,若是实在人多,就让几个管事来府里议议事也没什么不可。”

俞筱晚柔顺地笑道:“这一回先多带些家丁出府吧,晚儿多谢舅母。”

张氏听得眼中一亮,亲切含笑道:“应当的。”随即叮嘱曹管家派人。

往常出府都只五六个家丁跟着,今天竟有十人之多。俞筱晚挑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唇角噙着一丝冷笑,舅母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初云初雪,一会儿告诉铺子里的伙计,盯紧了这些家丁。”

其中肯定有舅母的人。

到了店铺前,俞筱晚戴上帷帽,扶着初云的手下了马车,就听到对面传来一阵喧哗声,回头一瞧,街对面的顺和堂不知怎的被查封,几十名衙役正在封箱、查货……与她无关的事,她并不在意,淡淡地收回眸光,上了店铺二楼。

三间店铺挨得近,却也是单独的,俞筱晚先去了绸缎店,后去香料店,生意都不错,也没什么大事,于是再转去土产店。这家店铺的掌柜是张氏的陪房郭庆,初雪小声地告诉小姐,“一名家丁刚刚问郭掌柜,庄子上的土产来了些什么,有多少。”

俞筱晚眸光闪了一闪,若只是想知道她的庄子一年到底能出产多少银子,问个总数就成了,具体到这般细致,舅母打的是什么主意?

照例询问了一番,没什么特别之事,俞筱晚勉励了郭庆几句,便打算回府。正要钻进马车,忽然看到对面的为食居二楼临窗的位子上,坐着一名风华绝代的少年。

蜜色的光洁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眼眸,如同蓄了一池星光;那浓密的眉,高挺的鼻,完美的唇形,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

似是察觉到了俞筱晚的目光,少年低下头来,与她隔空隔纱地对上了目光,然后很随意很潇洒地扬唇一笑,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俞筱晚心念一动,扶着初云的手上了为食居的二楼,寻到少年所在的雅间,盈盈福了一福,“上回多谢君二公子相助,我还想请问一下,公子知道后面审问的结果吗?”过去半个月了,文伯都没再传讯息来,她很想知道汝阳县令供出了什么。

君逸之挑眉讶异道,“原来是俞姑娘啊。”目光在她罩得严严实实的斗篷上转了一圈,脑中精准地勾勒出她窈窕纤细的身形。

俞筱晚有点郁闷,原来并没认出我……呃,戴着帷帽,的确是看不到脸……哼,那你举酒杯做什么,浪荡子!

君逸之接着无赖地道:“我帮忙都是要酬谢的。”

“只要是我店子里有的,君二公子只管拿去。”

君逸之撇了撇嘴,“真无趣,那些东西我看得上眼吗?”他身边的长随从文代为求情道:“公子明明知道,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君逸之白了他一眼,才又转向俞筱晚痞痞地笑道:“不过呢,我这个人最爱帮助美人了,所以这报酬可以先记下。嗯,你没发现你铺子对面的顺和堂在查封吗?就是顺和堂的老板,想吞下你的铺子,才找人干的。”随即多余地补充了一句,“官府是只看供词的,汝阳县令收贿银两并不大,不错犯人,不能用刑。”

这种理由去骗鬼吧!先不说顺和堂的老板是怎么知道自己是幕后老板的,就算是知道了,又是如何知道汝阳的庄子的?定是张长蔚买通了河南巡抚和顺和堂的老板,将自己摘了出来。

俞筱晚攥紧双拳,半晌后才放开,向君逸之福了一福,道了声多谢,便带着丫头离开了。

君逸之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心中无声地安慰,没有办法,官官相护,这就是世情,况且就算汝阳县令真的供出了张长蔚,案宗发到京中来,也会被压下去,朝廷不能出这样的丑闻,如此而已。

从文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主子,提了个良心建议,“少爷要不要跟俞姑娘解释一下?”

君逸之抽了抽嘴角,“我要跟她解释什么?”

“说您尽力了呀,您不是还帮着跟摄政王殿下提了吗?”

君逸之蜜色的俊脸迅速染上一抹可疑的暗红,扇柄狠狠敲了从安脑门一下,啐道:“呔,胡说八道!本少爷什么时候跟皇叔提那个女人的事了?你哪只耳朵听到了?”

从文吃痛,捂着脑门只喊冤,“奴才说的哪里不对了?若不是怕俞姑娘伤心,您这几天都巴巴地跑来这里等她做什么?”

君逸之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免得从文坏了自己天下第一情圣的名头,遂把折扇摇得那叫一个风流倜傥,“本少爷哪里是在等她?本少爷要去哪你不知道吗?这时辰伊人阁还未开门,我才顺道来这里坐一坐的。”

从文在心里那个鄙视,一个城东一个城西,这个道顺得真好,包了大半个北京城。

管他从文信或不信,解释完了,君逸之便舒坦了,是发自内心的舒坦了,觉得这个解释非常完美,一大早的行为有了根据,反正说服自己了。

“走吧,去伊人阁瞧瞧,好几天没见到我的如烟小宝贝了。”

从文小心翼翼地跟在主子身后,再次良心建议,“昨日王爷才禁了您的足,今日又去,不大好吧?”

君逸之回头看他,“不好吗?”

从文用力摇头,“不好,当然不好,今日您应当是在书房苦读的。可您若是去了伊人阁,回头太妃会保着您,奴才我就倒霉了,肯定要挨板子的。”

君逸之嘿嘿一笑,展开折扇,将两人的脸挡住,做神秘状道:“可若是能把你给打得下不了床,我耳边就少一只苍蝇,甚妙!甚妙!”

闻言,从文的眼中立即汪了一泡泪水,几欲痛哭失声,君逸之恶心地撇嘴,“滚!少装那娘娘腔。”

可到底还是怕父王责骂,溜溜达达地回了楚王府。

刚进二门,久候门边的净妈妈便含笑上前屈膝行礼,“二少爷回来了,王妃请您回府便去见她。”

君逸之摸了摸鼻子,苦笑道:“好吧。”

到了楚王妃居住的正院,君逸之收了在外面的风流姿态,老实本分地给母妃行了礼,然后坐下低眉顺目地聆听训诫。

楚王妃原氏,是忠勇公的嫡长女,她生君逸之的时候差点难产而亡,身体极度虚弱,所以君逸之自生下来,就抱在楚太妃的身边养着,是楚太妃亲手带大的,原氏几乎没照料过,加上难产,再加上逸之不争气,原氏对这个二儿子总是喜欢不起来。可是才华横溢的长子得了一种怪病,身体越来越差,她心疼长子的同时,也不得不重视起这个幼子,也许,逸之才是她日后的依靠。

楚王妃不动声色地轻刮着茶水表面的泡沫,悄悄打量二儿子,她容长脸、柳叶眉,悬胆鼻、樱桃小口,是个标准的美人,却也说不上多绝色,君逸之吸收了她和王爷两个人的优点,自幼就生得格外漂亮,原本有这般出色的儿子应当是很自豪的事,可是一想到他成天就知道提笼架鸟、喝酒狎妓,楚王妃就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问,“一大早的又去哪里鬼混了回来的?”

君逸之暗自撇了撇嘴,回答道,“没有鬼混,就是去街上溜达了一圈。”

“嗤!”楚王妃打从鼻腔里冷笑了一声,随即说到正题,“昨日你皇婶跟我说,你多次帮忙一个小孤女?是不是姓俞的那个丫头?”

君逸之道,“也不算帮,只是顺手而已。”

“都求到你皇叔跟前去了,还只是顺手?”提到俞筱晚楚王妃就有气,当年楚太妃想让曹清莲做儿媳,虽然王爷从来不提,但别以为能瞒得过她,先帝都说了,门第不配!老祖宗现在又想着给逸之说亲,她决不答应!

“你到底有没有点脑子?别说那丫头父母双亡,就是父母都在,也不过是个伯爵府的千金,哪里配得上王府的门第?你有时间不知道多读点书,多学学仕途经济的学问,帮衬一下你父王?”楚王妃越说越气,“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混帐儿子出来了?成天的游手好闲,我可告诉你,以前我的确是没管你,日后我就得管起来,你的功课要抓紧,你的妻子人选,我也会亲自来挑,你趁早收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君逸之在心中叹了口气,说了这么多,就是怕没法子掌握他罢了,这种母爱,不能说假,却总让他心底里不舒服。母妃就是喜欢掌控一切,不论是家事还是家人,非要所有人和事都按照她的意思来,她心里才觉得满足,只要有人奉承几句顺从一下,就拿这人当自己人,给人卖了都不知道。再说母妃选的妻子,不用问肯定是“举止端庄”、“气度雍容”的大家闺秀。

脑海中勾画出一个个木偶一般刻板的、几乎没有区别的脸,君逸之打了个哆嗦,他抬起头,无赖地道:“您要亲自给我挑未婚妻,老祖宗也说要亲自给我挑未婚妻,您们去商量好了,跟我说做什么,我又不急着成亲。”说罢懒洋洋地站起来,“没事我先回房了,坐着好累。”

居然拿老祖宗来压我,楚王妃被他气得不轻,“我说我说完了吗?”

“哦,没说完呐。”君逸之嬉皮笑脸,“那就留着明天说,一次说这么多,我也记不住。”

说完就一溜烟跑了,哪里还看得到人影,把个楚王妃的一张脸拉成了庐山瀑布。

君逸之跑出了正院,便直接冲进了大哥的飞鸿居。君琰之淡淡一笑,儒雅的俊脸满是促狭,“怎么,又去母妃那儿了?”

君逸之摸了摸自己的脸,纳闷地问,“有这么明显吗?”

君琰之笑着摇了摇头,添了几笔,将案上的修竹画完,搁了笔。一名婢女端了水盆上来,另一名婢女伺候着净了手,再从一名婢女手中接过茶杯轻啜了一口,君琰之才道:“其实母妃也很关心你。”

“我知道,就是关心不得法,我听着难受。”君逸之无聊地玩着狼毫,一边看哥哥的画一边道。

君琰之轻轻咳了一声,君逸之的神情一敛,挥手让婢女们退下去,轻声问,“你觉得怎么样?好象比前几天严重了。”

君琰之又咳了几声,微笑摇头,“没事,天儿冷了,有些反复。”

君逸之发誓一般地道:“我一定会找到解药的。”

这是他们兄弟两才知道的秘密。九岁时的君逸之虽然调皮了些,却也是个聪明上进的孩子,可是有一天,他忽然得了一种怪病,浑身无力,总是想睡,而且越睡越不想醒。君琰之比弟弟大了四岁,他小时候发生过几次意外,幸亏王府的侍卫英勇而忠诚,才得以健康成长,前后一思量,断定弟弟是中了毒,有人不希望他们兄弟两平安长大。

那时正巧楚王奉皇命出使他国,府中只有老祖宗和王妃等几个女眷当家,君琰之暗中调查了许久,没有发现半个可疑之人,而且弟弟从来都是跟老祖宗一桌吃饭,这样还能中毒,可见对方心机有多深沉、手段有多高明。

君琰之和君逸之两兄弟都是武学奇才,小小年纪成就非凡,君琰之便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运功为弟弟驱毒,可是哪知这毒竟是有生命一般,逼出去一点,余下的都顺着气息流到了君琰之的体内……君逸之的毒解了,君琰之却中了毒,他的内功精湛,用内力压住了毒性,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内力快耗尽了,毒却半分未少。

君琰之知道弟弟对自己总有愧疚之心,笑着拍拍他的肩道:“我相信你。”

君逸之不会过多纠结于这种小心情,回了一笑,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找到解药!

君琰之不想让弟弟继续纠结这个,掩嘴轻咳了几声,笑道:“今日又听老祖宗提及那位俞小姐了,老祖宗这么喜欢,想来是不错的,正好你也中意,不如早早地将婚事定下。”

“呔!什么不错,就是个小丫头,长得跟豆芽菜似的,我哪里中意了?大哥你是听从文这个多嘴的奴才说的吧?”君逸之斜睨着眼,努力维持平时桀骜不驯又率性不羁的神态,以掩饰心底涌上来的一点点小心虚气短,一点点!

君琰之挑眉笑道:“不中意你会时不时去寻她?”

君逸之立即正色道:“我可没去找她,她还在孝期,这话可不能乱传。”

君琰之便淡淡地“哦”了一声,以往说到他的风流韵事,二弟别提多得意,不吹嘘一番不罢休,这会儿竟会帮女孩子澄清……他笑了笑,转了话题,“不论是谁,总之得有心机有谋略才行。”

君逸之眸光微闪,不错,看似尊荣无比的楚王府,几代得蒙圣宠,不知惹红了多少人的眼,这府里面还不知安插了多少眼线,若是没点心机和手段,的确是做不了他君家的媳妇。这么看来,那个丫头倒是合适的……君逸之不由得想到汝阳之行,看似是他帮的忙,其实他不去,那个丫头也早就布署好了,虽会费点周折,却绝对毫发无损。

此时,俞筱晚才刚刚回曹府,刚下马车就连打了几个喷嚏,初云边掏手帕边担忧,“不会是着凉了吧,得请个大夫来看看。”

俞筱晚不当回事地笑道:“说不定是哪个念着我呢。”

到老太太跟前请了安,听得丰儿来禀报道:“舅夫人病了。”

俞筱晚自然要去看望张氏。张氏病恹恹地躺在床上,额头上绑着暖巾,脸色灰败。俞筱晚关切道:“舅母觉得如何?早上看着还挺好的。”

曲妈妈抹着眼泪代答道:“早上是还挺好,可是忽然心绞痛,这是旧疾,来势汹汹。”

俞筱晚点了点头,“病来如山倒,舅母可得好生将养。”

张氏气若游丝,“是啊,可惜……府中的事……无人管了……”

曲妈妈悲从中来,“夫人心里只惦记着公事,怕奴才们无人管束,无法无天,以前总是拖着病体操劳,如今实在是下不了床了,不然还会在这分派事务。”

老太太和舅父又不在,装给谁看?俞筱晚暗讽一声,面上却诚恳地道:“舅母切不可操心,不然病如何能好?只要是管理得当,一年半载无人管束,奴才们也翻不了天。”

这是说我管理不当吗?张氏恨得牙齿痒,却只能“病弱”地叹息一声,“你没当过家,不知道这其中的艰辛……”七七八八解释一大串。

俞筱晚恭顺地听着,见张氏激动得手都挥了出来,忙握住她的手腕,帮忙塞回被子里,顺势给她把了个脉,心中便有了数。

曹中雅一直在床边侍疾,只管听着,没说半句话,直到俞筱晚想帮母亲喂药时,才抢着道:“我来吧,这是我应该做的,不敢烦劳表姐。”说罢温和地一笑。

几日不见,长出息了。俞筱晚回之一笑,将药碗递给她,又宽慰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出了雅年堂,俞筱晚回墨玉居更衣,并小声叮嘱初云,“去打听一下,武姨娘是怎么病的,咱们出府这几个时辰,府里都发生了什么事、夫人干了些什么?”

张氏根本没病,好不容易大权重回她手中,她装病干什么?

原本一个侧室病了,又是在天气忽然转冷,飘起鹅毛大雪的时候,俞筱晚只是差人去问候了一下武姨娘,可现在张氏没病装病,很明显是不想管府中的事,这就很蹊跷了。

没过多久,初云和丰儿就跑了回来,摇了摇头道:“府中没什么事呀。武姨娘是夜里着了凉,并不重,不过听说外面有些流言,暗指舅老爷宠妾灭妻,武姨娘就顺势交出了帐册,舅夫人么,今日上午在抱厦看帐册,然后就发病了。”

看来这个帐册是关键啊。武姨娘交出帐册,舅母看帐册病了……只可惜舅母身边没有她的人,不知道她上午看的是什么帐册。

前世武姨娘根本没有掌过权,没有这样的事,她实在是不知帐册里到底有什么,但武姨娘是商户出身,应当不会蠢到做假帐还能被张氏发现。俞筱晚寻思了一番,又叮嘱她们去外院也问一问,便没再理会,若确定只是曹府内部的事,她不想管。确切地说,整个曹府,除了老太太,其他人的事她都不想管,查出前世的死因、报了大仇之后,哪怕是曹府要倒了,她也不会伸手扶一下。

只不过,张氏这一发病,病得不那么严重的武姨娘就只能重新接管中馈。

过了几日,秀女大选开始了,曹家人都坐在延年堂的中厅里等待消息。曹老太太向俞筱晚介绍道:“先帝体弱、子嗣艰难,许多皇子皇女生下后都夭折了,到现在只余下两位长公主和三位皇子。摄政王是良太妃所出,皇上是太后娘娘年近四十才得的,还有一位康王殿下,母妃难产殁了,太后娘娘带大的,今年才十四岁……也是体弱。”

曹爵爷又说起各王府之间的关系,其实这也是算是在上课了,若吴丽绢或张君瑶能入选,日后曹家的女眷就时常有机会参加摄政王府的宴会,这些关系若是不能理清,说错了话可就没人能救你。俞筱晚和曹家三姐妹、两兄弟都认真听着,时不时地提几个问题。

曹中雅这阵子的确是大有长进,思虑得全面周到,不禁提了个问题,“先帝为何要任命皇上的兄长为摄政王呢?皇上才七岁,还不如……”后面的话到底不敢说出来。

曹清儒哑然,半晌才呐呐地道:“这个……这个……圣旨是先帝当朝宣布的,先帝自有他的考量,咱们不用管。”

众人也知道皇家的事不可妄议,便换了话题。

皇宫里,太后和良太妃、摄政王、王妃正与礼官选阅秀女,礼官将二十名最终入选的秀女的资料和教习嬷嬷给出的评价等一一展示给王爷和王妃赏阅。摄政王十分有耐心,人全部看完了,才点了几个人,要重点看一下,最后选定了五人,名分则由太后来定。

不过一个时辰之后,喜报传到了曹府,吴丽绢被封为从二品庶妃,即日返回曹府待嫁。

曹家人都欢天喜地,以吴丽绢的娘家人自居。老太太趁着大伙儿都在,与曹爵爷商量道:“王爷庶妃的姨母,总不能是个侧室,爵爷能不能上书礼部,请求抬为平妻?”老太太的意思很明确,她不信任张氏,不想将曹家交给张氏打理。

幸亏张氏还“病”在床榻上,不然听到这话,肯定会跳起来。

曹清儒摸着胡须道:“母亲顾虑得极是。”又打发人去张府问消息,“侄小姐若是也入选了,得备份厚礼。”

俞筱晚莞尔,朝武姨娘微微一笑,算是先恭喜她。武姨娘喜不自胜,终于尝到有娘家人支持的滋味了,连一向沉稳的曹中敏都忍不住低头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内心的激动……终于要变成名正言顺的嫡子了。

傍晚时分,宫中的步辇抬着吴丽绢回曹府,曹家上下都去迎接,见了她,女眷们齐齐施礼,吴丽绢忙双手搀起老太太,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老太太和爵爷对我恩重如山,不敢当这样的大礼。”

知恩图报,这很好!老太太极为满意,一行人簇拥着吴丽绢走进去,厅中早就摆好了宴席,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团圆饭。

张氏此时还躺在床上,听到有人悄悄报来老太太的话,直气得脸色发青,平妻?你这样对我,我一定会回报你的,老太婆!心中又怨恨俞筱晚,她生辰那天本是要对付吴丽绢的,人手都派好了,却因为曹中敏拜师的事乱了心绪,就没心思再继续,白白放过了一次大好机会。

这些帐,一笔一笔我都会讨回来的!

张氏现在只有盼着侄女张君瑶能为其撑腰了,焦急地等着张府替喜报过来,天色全黑了,才听得曲妈妈喜悦的声音,“来了来了,侄小姐封为正二品侧妃。”

张氏猛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虽然只比吴丽绢高了半级,但也是高!

她心气顺了,便示意曲妈妈将人打发出去,派了紫儿守在门口,跟曲妈妈低语道:“事情可以进行了,就按我说的做。”

“是!”

武姨娘想凭个庶妃就上位?恐怕你还不知道,你妹妹和侄女上京的途中被山贼劫过吧?光凭这一点,吴丽绢就别想嫁入王府!

张君瑶入选,曹家自然也要送贺礼过去,俞筱晚不由得想,是不是张君瑶与摄政王之间是命中注定的姻缘,若不然,怎么金大娘没有推举张君瑶了,她还能入选?

曹府里欢天喜地地忙碍着,不少官夫人都打着各种旗号送帖子过来,想到曹府坐坐,目标自然是吴丽绢,不过一切都与俞筱晚无关,她只管清闲地研习医书。蒋大娘会用一点毒,也教给了她,还留下了几丸千金难买的药,不过制法蒋大娘却是不知,她在用毒方面并不擅长。俞筱晚习武太晚,自知到了一定境界就很难进益,不如在用毒方面下功夫。她买了医书仔细研究草药,还从市场上买了些乱七八糟的泻药秘药之类自己琢磨,当然,这一切都是暗中进行的,有外人的时候,她决不会看医书。

这天初云去厨房取中饭,回来的时候撅着小嘴,“厨娘说今日客人多,小姐的饭菜还没熟,要再等半个时辰。”

俞筱晚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们若是饿了,就去外边买些糕点来吃吧。”

初云立即眉开眼笑,从赵妈妈手中领了银子,欢快地跑了出去,过得两柱香的功夫就回转了。一般大户人家的角门外,都会有卖小吃的零担,专给丫头小厮们解馋的。初云买回的是几碗馄饨,俞筱晚试了一两口,没什么兴致,让丫头们分着吃了。

初云乘丫头们都到小偏厅里的时候,悄声告诉俞筱晚,“方才卖馄饨的那位大叔跟我说,前几日看到有个中年男子来府中寻人,不过被小厮们打发出去了,就是霜降那日。”

俞筱晚一抬眉,这么巧?“那人是什么样的。”

“落魄!好象赶了很远的路,吵嚷得厉害,不过后来进了角门一会子,就喜滋滋地出来了。”

俞筱晚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这几日派人去外院问,没人说起这件事,可是闹了一场,应当有人看到才对,她立时叫来赵妈妈,叮嘱她出府一趟,“让沈天河仔细查一查,最好将来人的底细都摸清楚。”

霜降那一天,中年男人来寻人,张氏装病,真是太巧合了一点。

赵妈妈欠身领命,自去安排不提。

之后几天,俞筱晚发觉自己的饭菜变差了,要说差吧,既不是份量,也不是菜色,而是味道,怎么吃怎么寡淡。她便叫来初云去厨房加菜。

初云应了一声,去厨房点了几个小菜过来,果然可口得多了。俞筱晚挑了挑眉,失笑摇头,问赵妈妈怎么看。赵妈妈思量着道:“莫不是舅夫人暗地里下绊子,想说武姨娘管理不力?舅老爷不是拟了折子,要抬平妻么?”

俞筱晚淡笑,“有这个可能。”又问初云,“这几个菜多少钱?”

初云笑嘻嘻地道:“厨房的李妈妈说不用给,都是用剩余的食材做的。”

俞筱晚立即道:“这可不合规矩,你马上带银子送过去。”曹府中一般是分开用饭的,每个人每餐吃几素几荤都有定例,如果要加菜,就得自己出银子,这些帐也要记到帐册上的。

初云应了一声,去了挺长时间才回来,“李妈妈开始坚决不收,婢子磨了许久,干脆将银子放在灶台上。”

俞筱晚的眸光闪了闪,随即笑道:“我记得厨房还有一名管事妈妈姓孙吧?好象是老太太的陪房,嗯,以后就找孙妈妈点菜,给银钱的时候,多给些,背着人,不要让旁人看见。”

初云一怔,不明白小姐的用意,加了菜的人,唯恐管事的赖帐,恨不能嚷得旁人都知道才好,哪有给了银子,还不叫旁人看见的?

俞筱晚微微一笑,胸有成竹,“你就按我说的做。”

“诶!”初云答应一声出去了,之后每天点菜回来,都会禀告俞筱晚,加了菜,是按她说的,悄悄给的银子。

“这样就好。”俞筱晚拿湿帕子抹了抹嘴角,淡然地坐到临窗的炕边,翻阅医书。

一连几天平静地过去,钦天监算出最宜婚嫁的日子是十一月望日,距今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庶妃待嫁是不必亲自绣嫁衣的,自有宫中尚衣局的绣娘们操劳,只是这期间夹着一个太后生辰。作为准皇家媳妇,吴丽绢至少要表示一下孝心。

难就难在这个分寸上,是独具一格,还是中规中矩?吴丽绢与师嬷嬷商议了许久,觉得各有好处,各有弊处,实在是拿不定主意,便寻了俞筱晚来问。俞筱晚只微一沉吟,便道:“中规中矩吧。”

吴丽绢一听便明白了,她没有家世,若是还未入王府就大出风头,恐怕会惹来王妃和其他人的不满,还是中规中矩的好。当下拿定了主意,便厚着脸皮找曹府“借”礼品。

其实曹老太太早就在跟爵爷商量这事儿了,只是她近日身体沉疴,精神不大好,挑选礼品之事便全部交给了武姨娘。

吴丽绢和武姨娘一说,武姨娘便笑道:“你放心,你第一次送礼给太后,怎么也不是轻薄了,老太太早就想好了,咱们府中有一尊白玉观音,再给配个白莲宝座就成了。”

吴丽绢感激地道:“真要多谢老太太。”

正说着,巧如进来传话,“姨娘,沉璧坊的大师傅来了,白莲宝座已经雕好,在二门等着您验货呢。”

武姨娘笑着站起身,拉着吴丽绢的手道:“走,咱们一块儿去瞧瞧。”

赶巧今日俞文飚回京,也到曹府来拜见小姐。俞筱晚在二门的小花厅里会见了文伯,寒暄了一阵子,俞文飚便告辞走了。俞筱晚听得隔壁花厅里有对话声,细听原来是武姨娘等人,想着打个招呼再走,顺道先睹为快。院子里还有些杂事,她就打发了赵妈妈先带丫头们回去,自己一人等在这里。

花厅里服侍的小丫头去沏茶,却发现茶叶没了,就去问管事妈妈要点茶叶。俞筱晚等了一会儿,不见茶来,肚子却开始隐隐作痛,大约是要方便了,就起身去了后面的净房。

俞筱晚刚离开,小丫头就回来了,端了茶来却没见到人,心里嘀咕,表小姐定是等不到茶就先走了,她也没在意,转身出来把花厅的门给带上。

俞筱晚在净房坐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舒服些,洗了手准备出来,就听见外面有人走进来,两个人的脚步声,随后是关门声。

俞筱晚不由得蹙眉,这里是会客用的花厅,有棉帘当着寒风,要关门做什么?正要迎出去看看,就听见小武氏的声音道:“你来找我作甚?上回不是都已经说好了吗?”

“琴儿!”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显得有些激动。

“闭嘴!琴儿也是你叫的吗?”小武氏立即低声喝断他,“早说过我们没有瓜葛了。”

俞筱晚心头一跳,小武氏这是喝的哪一出?她顿住了脚步,屏住气息,直觉告诉她,这会儿她不能走出去,这事儿说不定与张氏的“病”有关系。

“呵呵!你现在当了娘娘的母亲了,架子可真大。”那男人并不生气,反倒揶揄起来,“可咱们好歹做了一场露水夫妻,你说没瓜葛就没瓜葛的吗?”

“欧阳辰,你不要欺人太甚。”小武氏很生气,更多的却是惊慌和害怕。

那男人阴阳怪气地说道,“当初我也就‘欺负’了你几回,可都是你自己愿意的……”大约是见小武氏真的慌了,这才慢悠悠地说出自己的来意,“我生意亏得血本无归,你若有闲钱,就借我一点,就当是封口费。”

小武氏极力克制住惊慌的颤抖,故作镇定地道:“你!好吧,你要多少。”。

那男人似乎在盘算什么,半晌没出声,然后才慢悠悠地道:“不多,五千两银子。”

“什么?”小武氏吓得失声叫了出来,忙又掩住自己的嘴,恨声道:“你疯了,我到哪去弄五千两银子?”

那男人哼了一声,“你女儿不是要当皇妃了吗?五千两银子还不是小意思。给你三天的时间凑手,否则……你知道我的,我心里一直放不下你,再说,我一无所有,也没什么好怕的了。”说罢桀桀怪笑几声,“安排人带我出府吧,你若要留我吃午饭,我也不介意。”

俞筱晚随即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男人被人带了出去,随即又是关门声,武姨娘的声音焦急地低低响起,“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武氏本就绷到了极至,这会子觉得委曲,呜呜地哭了起来。

吴丽绢也陪着掉眼泪,哽咽道:“欧阳辰是个无耻之徒!”

原来吴父在家中就是个不得宠的庶子,病故之后,吴家嫌小武氏只生了个女儿,就要她们母女回娘家去。可武老爷也早身故了,武家几兄弟分了家,谁也不愿意接待她们母女,小武氏才想着上京城来投靠姐姐。只是在中途遇到了一伙山贼,劫财还要劫色,危急关头,欧阳辰的商队如神兵天降。一般走货的商家都会请镖师保镖,镖师们赶走了山贼,可小武氏母女却没想到,这欧阳辰跟山贼也没区别,见母女两和丫头喜儿生得貌美,竟想全数占有,小武氏为了保护女儿,不得已委身于他,随着商队快到京城的时候,才寻了时机逃脱了欧阳辰的掌控。

“原以为再见不到那个贼子了,可前几天我去庙里帮绢儿祈福的时候,又遇到了他,竟被他跟踪回了曹府。我怕他纠缠,不得已将所有的银子都给了他,哪知他、他竟然还不知足。”

小武氏说到伤心处,呜呜地喘不上气来。

俞筱晚在屏风后听得暗暗攥紧了双手,这个男人真可恶!但是!小武氏进京大半年了,拢共才出曹府两趟,哪里会这么巧,上山祈福就遇上了他?

太过巧合的事,就是精心布局了。

联想到张氏装病不管内宅,这是为了方便欧阳辰来找麻烦的时候,武姨娘好“掩人耳目”?

不论是主动还是被迫,被男人盯上了,错都在女人身上,俞筱晚不由为小武氏的命运嗟叹一番,待那几人商定了后计,离开小花厅之后,她才慢慢走回墨玉居。

没多久,武姨娘便带着曹中敏过来小坐。俞筱晚忙让到炕上坐下,曹中敏则坐到了炕边的八仙椅上,东房里烧着地龙,暖烘烘的,不知是不是太暖和了些,武姨娘的脸色泛着霞红,七七八八扯了几句后,才转入正题,“敏儿现在从师吴大人,有些应酬实在难免,又不得去不上档次的地方,这银钱上就有些不凑手……所以……”

俞筱晚不待她说完,便含笑道:“应酬是应当的,官场上总要有朋友,若是银钱不凑手,我这可以先拨五千两银子,慢慢从店铺的红利中扣便是了。”她的三家店铺,若是经营得宜,一年下来,曹中敏至少也能分个六七千两的红利,所以这个数字借得出手。

俞筱晚解下腰间的钥匙,让赵妈妈取了五千两的银票出来,武姨娘喜不自胜,忙道了谢。

母子两出了墨玉居,曹中敏便若有所思地道:“晚儿妹妹只怕知道了些什么。”

“不会吧?”武姨娘吓了一跳,吴丽绢可是要嫁给摄政王的,寡母竟然不守节,这可是淫乱大罪,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她问你……不对,就算是爵爷问你,你也不能说。这些钱你带去给欧阳辰,务必要逼他答应,再不能上曹府来,若能送他离京,便是最好的。”

曹中敏点了点头,心里却十分不安,总觉得不会这么顺利。

到了傍晚时分,沈天河传了讯息过来,说欧阳辰的住处一天三变,有人帮着安排,虽然只接触了一次,但沈天河觉得此人心术不正。

心术当然不正!俞筱晚思索了片刻,让外头的人继续盯着,却没再有下一步的动作。这件事,看起来是小武氏和吴丽绢的事,关系的是武姨娘能否抬为平妻,可是俞筱晚却总觉得张氏想将自己也一起算计进去,只是不知张氏的突破点在哪里,如何将自己带入事件之中。

晚上武姨娘的院子里也是灯火通明,曹中敏出府,竟没找到欧阳辰,几个人急得凑在一起商量对策。

次日上午,晋王妃、张夫人携张君瑶、几位尚书夫人、侍郞夫人一同递了帖子进曹府,要来曹府玩一玩,马车都直接停在了大门外。曹家自然拒绝不得,老太太强撑着身子迎客,张氏听说娘家大嫂来了,也“强撑”着过来延年堂待客。

她装容端庄,举止娴雅,笑盈盈地留饭,“几位都是稀客,难得来曹府,一定要用过饭再走。不知几位客人喜欢什么菜色,我好让厨房准备。”

一向都是客随主便的,不过这里面晋王妃的级别很高,张氏这般侍奉也没什么不妥。晋王妃身边的嬷嬷淡淡然地道:“我们王妃别的不挑,只一样菜是一定要的,就是松雾灵芝闷子鸡。”

张氏忙陪笑道:“有的有的。”曹老太太也记得家中还有松雾和灵芝,忙令杜鹃去告诉武姨娘一声。

武姨娘管着中馈,忽然来了这么多重量级的客人,自是忙得脚不沾地,听了杜鹃传的话,忙吩咐巧如拿对牌到仓库去领松雾和灵芝。

巧如去了一柱香的功夫,就急忙忙地跑回来,喘着气道:“姨娘……不、不好了,松雾没了、灵芝也没了。”

武姨娘一怔,追问道:“什么叫没了,你可仔细找了?”

帐册上明明还有一斤松雾和三支灵芝的,这两样物品极其贵重,当然不会存在厨房里,而是锁在仓库的抽屉里,管仓库的王嫂子是曹府的家生子,应当是信得过的。

巧如肯定地摇头,“婢子跟王嫂子一起找了,没有。”

武姨娘只得到延年堂,悄悄唤了张氏出来,小声儿地禀报。张氏惊讶地大声道:“什么?松雾和灵芝没了?那一斤松雾和三支灵芝可值几千两银子,别是被人偷去卖了吧?”

她的声音不小,里面虽在聊天也多少听了些,曹老太太心中不悦,却不能发作,陪着笑道:“几位贵客坐一坐,我去看看就来。”

张夫人忙体恤道:“老太太直管去,我来陪客人便是。”

曹老太太道了谢出来,先带着张氏和武姨娘到西房,问明情况,不由得蹙眉,若是早说还好,偏已经说了府中有食材,不给晋王妃做松雾灵芝闷子鸡便会得罪人。张氏叹息一声道:“这样吧,我先问一问大嫂,若是张府有,就让敏儿先去借一点,日后找到再还,没有的话,就得麻烦敏儿和妹妹去街面上买回来。妹妹你有空还是要将帐目和几个管事的查清楚,这等贼人不能放过!”

曹老太太很满意张氏这样的安排,叮嘱张氏和武姨娘快去办。可是张府也没有这两样食材,武姨娘和曹中敏只得到街面上的铺子里去买。张氏看着这母子两回屋更衣,悄声叮嘱紫儿盯着,自己则返回了延年堂的中厅待客。

不多时,紫儿蹑手蹑脚走到张氏的身边,悄声道:“看到巧如去找表小姐了。”

张氏的眸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武姨娘能求的只有俞筱晚,呵呵,任她们想破头也不会知道,这是一石三鸟之计。想到一会儿之后,就能除去三个心腹大患,张氏脸上的笑容愈发的动人。

俞筱晚还在孝期,可以不必见客,坐在墨玉居里听初云禀报了此事,不由得思忖道:“张氏会这么大方放过武姨娘的错处?”

正思量着,巧如急巴巴地跑来央求道:“表小姐,我家姨娘求您去二门一下。”

俞筱晚二话不说披了斗篷出来,来到二门处,武姨娘早等得着急了,一把将俞筱晚拉到偏僻处,手的力度大得惊人,抓得俞筱晚的手臂都疼了,可见心中惶急,却嘴唇哆嗦半晌也没挤出半个字来。

俞筱晚含笑安慰道:“姨娘有什么事儿只管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她的笑容温柔和熙,如同春风吹过河堤,不自觉的就让人的心情放松下来。武姨娘鼻子一酸,强忍着泪,盯着俞筱晚问,“敏儿说你可能知道了我妹妹的事?”

俞筱晚只是笑笑,没有作答,可也等于是回答了,武姨娘深吸了口气,壮士断腕般地道:“那我也不瞒着表小姐了,那贼子又来了,刚刚着人传了话进来,我将他安排到了西角门。我和敏儿要出府,绢儿要陪客,我这妹妹是个没主见的,她、她怎么应付得了那个贼子,我想求表小姐陪我妹妹去一趟,若能打发了这个贼子,我们姐妹和绢儿都会感激表小姐的。”

俞筱晚眸光微闪,这般巧?曹府上下这么多客人,欧阳辰却来了,武姨娘、敏表哥、吴姑娘这三个厉害点的就都有事,只有小武氏单独面对,武姨娘求到我面前,也是情有可原,情理之中,只是……太合情合理了一点。

她轻柔地拍了拍武姨娘的手道:“对不住,我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