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她的手臂已经抬起来，直指谦秋的咽喉，指尖几乎触到了谦秋脖子上的皮肤。
一股刺痛让谦秋皱起的眉拧得更紧了，他眼眸中的伤痛也更深了。
没人知道，他心中的痛远比脖子上的痛要深刻无数倍。
一年前在格斗场上，公主最后一击杀死库巴的情形他记得很清楚，没想到一年之后，这一幕即将重演，但他却不再惊恐，也没有抱怨。
看着瑶华脸上悄然落下的泪珠，谦秋的唇角扬了起来。
猛地握住她的手，他往自己的脖颈上又送了几分。
顿时血流如注，将谦秋的半个肩膀都染红了。
“谦秋的命是公主给的，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死在公主手里，谦秋无怨无悔。”
瑶华惊叫着跳起来，拼命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谦秋却握得很紧，还在一寸寸往里送。
瑶华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你知道我舍不得杀你，为什么还要逼我？”
谦秋一下子愣住了，公主说舍不得，她舍不得他，舍不得杀他。
仿佛垂死之人突然看见了希望，他紧握她的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为什么舍不得？”
哐当一声轻响，瑶华手里的刀片落地。
为什么舍不得？为什么？
曾几何时，瑶华也是这样身世飘零的孤儿。
曾几何时，她也在苦苦寻觅一份家的温暖？
她也曾是谦秋这样敏感细腻的孩子，却被生活所逼，在现实的荼毒下苦苦挣扎。最后只能用染满鲜血的手，做着垂死挣扎。
她不想再看见另一个自己，不想再有人重演她的悲剧。
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瑶华，谦秋就是她的前世，他就是她的另一个悲剧。
可是，她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挥手对着谦秋就是一巴掌，怒骂声随之而来。
“你是想让我对你愧疚一辈子是不是？我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如果让我再见到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谦秋立刻石化了，公主是在撵他走么？
也对，他说了，他不能放弃报仇，他要伤害的人是公主深爱着的男人，公主怎么可能放过他？
公主留他一命已经网开一面了，他还能要求什么？难道还妄想公主会倒戈一击，和他一起去刺杀摄政王么？
谦秋有太多不舍，也有太多仇恨，命运之手将他的身心活生生地劈成了两半。
他宁可一年前自己死在格斗场，宁可这辈子从来没有遇到过公主。
站起身，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等等！”
瑶华唤道。
谦秋转身看她。
她毫无形象地用袖子抹了抹脸，气急败坏地走过来。
“我放你离开，你最好给我好好活着，要是你死了，我下辈子再穿越，一定找到你整死你，要知道，说不定你是我的前身呢！”
谦秋根本没听懂她在嘀咕什么，什么穿越，什么前身？他就听见公主在说要他好好活着，不许他死掉。
怔愣着，瑶华已经从袖袋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打开来立刻有股沁人心脾的芬芳飘散出来。
“蹲下点，我够不到！”
瑶华确实很生气，但是既然决定要放过谦秋，她的心也就坦然了。
罢了，让他走吧！
虽说这孩子固执刚毅，但就凭他这样的身手，想要杀死慕远帆，可能要等下辈子，或者下下辈子了。
更何况还有她在慕远帆身边保护，谦秋没那么容易得手的。
想到这些，她的气消了不少。
见谦秋脖子上汩汩地冒着血，这孩子又一脸泪水，站在夜色里的身体都在发抖，她刚硬无比的心就软下来了。
瓷瓶里是冰蟾膏，安池赠给她的，珍贵无比，相信谦秋脖子上这点伤很快就能好。
谦秋像个木头疙瘩似的直愣愣地看着她，丝毫没有蹲下来的意思。
瑶华比他矮了一大截，见他没反应，跟得了失心疯一样，只好踮着脚给他上药止血。
脸依然绷得紧紧的，像是要吃人。纤细修长的手指却温柔地抚过谦秋脖子上的肌肤，像是怕弄疼了他。
除了慕远帆，瑶华这辈子还没这么温柔体贴地对过谁。
第一次大发善心，居然是对慕远帆的仇家，瑶华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要是谦秋死了，她心里一定会更难过。
冰蟾膏的功效十分神奇，所到之处，血立刻就止住了。
瑶华见血止住了，也懒得给谦秋包扎，瞪着眼睛冲他吼：
“看什么看？乘本宫还在大发善心，赶紧滚，这辈子都不要再出现！”
谦秋像是没听见一般，还是直愣愣地看着她，连眼珠都没有转动。
瑶华无奈，只好一跺脚，自己先离开了。
没办法不是么？这小子一根筋，他不走，只能她走。
瑶华怕再看着他那张悲天悯人的脸，自己会一时心软，反悔留下他。
她再可怜谦秋，也不愿为了他伤害慕远帆。
这个世上，没有人能让她伤害慕远帆的，谁也没有这个力量，谁都不配。
—————————————————————————————————————
谦秋怔怔地看着瑶华离开，直到她的身影再也看不到踪迹，才仰首冲天发出一声哀嚎。
泪水奔腾而下，天知道要他离开瑶华，他有多么不舍，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撕裂了。
可是谦秋没有选择，当公主问他能不能放弃仇恨不要复仇的时候，谦秋多想回答他愿意。
只是他做不到，只有谦秋自己心里最明白。他对摄政王慕远帆的仇恨不仅仅是杀父仇人那么简单，还有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仇恨，为的只是同一个女人。
谦秋从来没有奢望过公主能对她产生特殊感情，只要让他留在公主身边，他就知足了。
但是他发现很多事情都失控了。
谦秋的身心都在备受摧|残之后发生了突变，他比同龄的孩子更加敏感，也更显得成熟稳重。
十四五岁的身体里仿佛住着一颗三十岁的心，谦秋很惶恐。
查出慕远帆是他的仇家并不稀奇，他早就有了这种怀疑。
慕远帆仇视他之后，他更印证了这种怀疑，所以他才会寻了面具戴上。
面具能遮住人的脸，却不能遮住人的心。
一天天看着公主和摄政王恩爱，他的心里充满了悲哀。
见到公主被摄政王霸道的爱弄得不堪承受时，谦秋的胸膛里都是愤怒，他发誓，他就是想杀慕远帆，一定要杀了慕远帆。
所以公主问他的时候，他实话实说了，他不想欺骗公主。
其实，公主撵他走，对谦秋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倘若他这辈子都做个普通百姓，那么他便永远都不可能伤害到慕远帆了。
不自禁地抬手抚摸着脖子上的伤口，伤口并不大，有些深。
不过冰蟾膏有奇效，崩裂的伤口基本上都合起来了。
谦秋早已死掉的心被温暖感动着，他知道公主没有说瞎话。
公主确实舍不得他，她对他还是跟其他奴才不一样。
如此珍贵的冰蟾膏，谦秋只见过公主给摄政王用，现在，她却用给了他。
谦秋此生再也没有遗憾了，但是他的心还是很痛，很痛很痛。
戴好面具，转身，他一步步朝黑暗中走去，自此，他和公主之间再也不会有交集，或许，此生永远不会再见。
不知道走了多久，谦秋的面前突然有道人影闪过，他的脚步倏地停下了。
虽说只给飞狐当了不到半月的土徒弟，但从飞狐那里学来的，足够谦秋享用一辈子了。
“谁？”
他厉声问道，身体像一把绷满的弓，随时都会将弦上的箭射出去。
“呵呵！柏森看上的人果然不错！”
随着笑声响起，谦秋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此人脸上竟戴了一个和谦秋一模一样的面具，尤其是那异常熟悉的身姿，半男半女，谦秋猛地想起了一个人。
“是你？”
对方拍手赞道：
“七公主看上的人就是不同凡响，只交过一次手，你就把我记住了，早知道你有这样的潜质，当初我就不应该答应摄政王放你出围城。”
“蓝齐？”
谦秋惊呼。
瑶华从来没有和他谈过面具人，但他隐隐约约知道此人是谁。
他的面具是红袖给的，这个银色面具原本是属于长公主景涟的男|宠柏森的。
至于柏森和七公主还有摄政王之间有什么恩怨谦秋不知道，但他能感觉到七公主对这个柏森很感兴趣。
不止是公主，貌似摄政王也对此人很有兴趣。
谦秋戴上这个面具除了想要遮住本来面目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试探慕远帆。
一年前红枫林里发生的事情谦秋如何猜得到？但是那晚陪着瑶华夜探慈宁宫，他却对面具人的诡异有了深刻的了解。
他无法解释自己看到的，只以为遇见的是鬼魅，要么就是想像师傅那样的顶级高手。
现在突然发现面具人是蓝齐，谦秋的吃惊程度可想而知。
谁都知道，围城里的人从来不离开围城，更何况是城主，那个在围城中一手遮天的大人物。
“你和柏森是一伙的？”
谦秋在宁王府的时候听说过，当初七公主不慎被人推入格斗场，长公主的男|宠柏森曾在七公主的贴身宫女慧心的苦苦哀求下同去请求围城城主蓝齐帮忙。
从来见死不救的蓝齐，居然答应了柏森的请求，一起去格斗场外让库巴打开格斗场的大门。
虽然此事有人从中作梗，七公主最后脱困不是受到这些人的帮助，但谦秋却记住了这几个人。
当时他还没有今天的心智，但也感觉到围城城主蓝齐和长公主的男|宠柏森关系不一般。
现在，听到蓝齐提到柏森，又戴着柏森的面具，谦秋一下子就猜出了大概。
蓝齐显然没料到这么个小屁孩能猜出她的身份，要说那晚在慈宁宫他与七公主和谦秋交手，谦秋从而记住了他，认出他来不足为奇，只要细心点的人，应该都能记住，更何况还有这个特殊的面具。
但谦秋能准确地说出他的名字，还能一语中的地说出他和柏森是一伙的，这不能不让蓝齐吃惊。
缓缓摘下面具，后面果然露出一张非男非女的脸来。
谦秋的眼睛里腾地升起了一股杀气，他可没忘记，那晚，就是这个人差一点把公主掐死。
当然，那晚，这个人也就是在他一棍子下才消失的。
在谦秋眼睛里，这个能凭空消失的人，简直就是妖魔鬼怪。
蓝齐冷笑着走近些，说：
“真出人意料，你居然认得出我，看来，七公主真的很信赖你，倒是什么都不隐瞒你。”
“公主自然是信任我的，但我只是个奴才，主子的事情我一概不知。”
谦秋回答得滴水不漏，他见识过蓝齐的身手，要是这家伙心怀叵测，意图控制他来要挟公主，想对公主不利，他就算是死，也绝不会答应。
“你倒是忠心护主，只可惜你家公主都不要你了。”
谦秋心里一惊，明白刚才自己和公主之间发生的事已经落入了这个蓝齐的眼睛。
以蓝齐的身手，想逃脱是不可能的，谦秋惊出一头冷汗。
公主？公主现在怎么样了？难道？
“你将公主怎么样了?”
谦秋睚呲欲裂，紧紧握拳，骨头发出喀拉拉的响声。
蓝齐又走近些，笑得很邪魅。
“别紧张，你家公主我没怎样，今晚我对你家公主没兴趣，我想要的人是你。”
“我？”
“对，是你！”
蓝齐围着谦秋转了一圈，停在他身后看着他。
“你说，如果我收留你，以后将你培养成一顶一的高手，再派你去刺杀慕远帆，你家公主会怎么想？”
“妄想！你简直是痴人说梦！”
说着话，谦秋已经挥拳扑过来。
蓝齐轻轻一躲，便避开了，谦秋注意到他的脚没有动，不像是用走的，而是飘的。
他额上顿时惊出一头冷汗，飘的东西能是什么？鬼魅么？
“你倒是对七公主忠心不二，只可惜你家公主要置你于死地呢！”
谦秋怒道：
“你不用信口开河，就算公主要我死，我也不会抱怨一句，今天我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刮随你便，但是，想让我跟着你和柏森一起加害公主，你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