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雁塔
作者:西风紧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596

张说带头回答了问题,说是大的铅球先落地小的后落地。 首发--无弹出广告然后他又上书对河东修工事以及封疆大吏的人选言论了一番,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薛崇训顿时意识到大臣们把铅球的事儿当成猜谜,想得太多了。

就是这么一个小问题,他们也能想到边防那档子上去?薛崇训琢磨了很久了,自己也愣是没想通,他们是怎么联想的……这中间有一点关系吗?

于是他下旨让张说找人去大雁塔做个实验,他自己是不打算去,这种常识性的东西实在没什么兴趣看。或许有空气阻力的影响,但铅球本身密度大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其他人就觉得新奇了,圣旨让把两个铅疙瘩从大雁塔上往下丢,再无聊的事也变得有意思起来。几个学士和宰相也想去看,但又觉得一品大员的仪仗过去太惹眼,便叫了一个郎官穿官府带着南衙卫士出宫城去办,而张说等人则换了常服低调行事。

大雁塔位于长安城东南,在慈恩寺的正门外,一开始是唐高祖拨款修建,给西天取经回来的玄奘大师藏佛经用的,高五层。后于武则天执政时期重建七层青砖高塔,成为了长安一大显眼的建筑。

城南本就人烟稀疏,福寺这边平日人气也不怎么样,今天忽然涌来了许多人,引得市民路人纷纷围观。后来的人们见一大群人堵在雁塔下面,忙问出了什么事,有人说是新科进士“雁塔题名”,又有人鄙夷地说:现在是考进士的时候吗?哪来的新科进士?

议论中的雁塔题名就真是这个地方,正所谓“曲江流饮、雁塔题名”此时已深入人心。早在唐中宗神龙年间,雁塔题名就已形成风俗。凡新科进士及第,先要一起在曲江、杏园参加国宴,然后登临大雁塔,并题名塔壁留念。新进士们洋溢着春风得意的喜悦心情,把雁塔题名视作莫大的荣誉,以至于“塔院小屋四壁,皆是卿相题名”。

也难怪市井小民一见这里热闹,最先想到的就是进士们的风雅事。可掐指一算,这会儿哪来的新中进士,时间不对啊。人们并未因此减少热情,围观是百姓们的一大乐趣,有的人甚至关了店门专门跑过来凑热闹,甚至都不知道这边在干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衣衫油腻腻的年轻汉子得意地嚷嚷起来:“我知道官府要作甚了!”他一嗓子出来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有认识他的人马上笑道:“文屠夫是天上知一半地下全知。”

周围的人见他那么一副邋遢形象顿时一阵哄笑,有不认识此人的只觉得奇怪,屠夫前面还加个文字,牛头不对马嘴的两个词儿怎扯到一个外号里了?

原来这杀猪的青年竟有些来头,姓龙名韬。龙家本是岐州殷实之户,文屠户从小读书识字,父母是望他考科举进入仕途发展的。不料一年发生大地震,岐州官民死伤惨重,文屠夫全家都被埋在了废墟底下,他本人因为神策军日夜兼程到达后救灾,侥幸被挖了出来还没死,捡了一条性命。可是家破人亡殷实的根基一夜之间毁于一旦,文屠夫身无长物又不事生产,生计都成了问题,总算联系上了在一房亲戚,却是在长安市井间开肉铺的小民。左右总有落脚的地方,他也顾不上挑挑拣拣了只得跑来长安投靠。

这下他想做官的梦想完全破灭了,其实像龙家那样有点家底却无士族或官场人物的关系,又无人指点在文才上也不算突出,本身考进士就希望渺茫,或许还能通过经济上的手段来想想法子,可投靠了亲戚之后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了。一户杀猪卖|肉的人家,拿什么去和朝臣名士结交?而且亲戚家很快也不喜欢这个人了,年纪轻轻的什么也不会干,除了识点字就只会斗鸡玩物,又没钱了有什么用处?这家伙还有个恶习,很好赌。这样的人在亲戚家混吃混喝,没少遭白眼。

文屠夫也算识时务的人,总算渐渐学会了讨生活,在肉铺里帮忙杀猪。又因为好吹嘘卖弄文词,结果被左邻右舍赐了个外号“文屠夫”,倒也适当得很。

别人嘲笑他天上知一半地下全知,他早就习惯了也不见气,依然笑嘻嘻地说:“您还别不信,正巧官府里有个朋友,我打听好了的。”

一个斗鸡眼的锦衣后生“嘎嘎”地像鸭叫一般大笑了一阵道:“霍?官府里的朋友,好厉害,怎没把你也弄进去当当官,再不成做个流外官小吏什么的也比杀猪强啊!你不是成天做梦想当官么?”

文屠夫脸上一阵尴尬,但很快笑容又回来了,只是笑得有点难看:“我那朋友也是流外官,哪里能轻易就把人塞进去的?不信便罢了。”

但旁边的其他人忍不住好奇,拽住他追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随口捧了几句。这么一捧文屠夫仿佛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又吹嘘起来:“大雁塔上不是什么新科进士,而是官差,他们要把两枚铅球从上面丢下来。啊,你问为什么要干这事儿?这就要说起当今天子一日早朝问大臣,一大一小俩铅球从大雁塔掉下来,谁先着地啊?大臣们说大的先着地,天子却说应该一起着地。不就派人跑到大雁塔来试了么?”

“哈哈!”锦衣后生看着文屠夫大笑摇头表示不信,不过那眼神好像并没有看人,而是看着背后某块石头。“如果有这么好笑的事,我就……”刚说到这里,却见大雁塔上正出现了两个抱着铅球的胥役,正探头探脑地往下面瞧。锦衣后生顿时愕然住了嘴,幸好没把下半句说出来。

文屠夫洋洋得意地说道:“怎样?有这么一回事,你就怎样?”

锦衣后生正不知如何接词儿,就被前面涌来的人群挤了一下。原来是塔下面的南衙卫士在驱赶围观群众,并围出一个圈来,有个将领大声吆喝道:“都给老子站开点,想脑袋被砸开花的就尽管往这边挤!”

一众市民向后移了一段距离才站定阵脚,文屠夫二话不说在地上画了一个圈,一边写个“大”字一边写个“同”字,嚷嚷道:“这个是同,押同时着地,赌场里只押大小可没这个字,别不认识。下注下注,一会儿上边扔了球就来不及了!”

这押宝没有小,显然没人觉得小的铅球反而会先着地。旁人笑道:“这又什么好赌的?重的肯定先着地了,傻子才押同字!”

文屠夫笑道:“行,我来押同字。”说罢掏出一枚重二钱的银币出来丢在圆圈里。

在大晋朝立国之前就出现了流通的铜钱不足的状况,丝绸、绢之类的纺织品也成了一般等价物代替货币。后来薛崇训实行“钱法”,除了增加铜钱的铸造,又印青钱、铸银币来补充货币。银币一枚重二钱,相当于两百枚铜钱的价值;青钱一张面值一贯,等同一千文。这些货币都可以用来缴税、购买公家的粮食、纺织品、盐等物资,所以几年之后早已流通无阻了。

“斗鸡眼”说道:“你倒是大方,给咱们送钱。可大伙都押大,赢得也太少了,没甚意思。”

文屠夫笑道:“大伙再想想,为啥重的就一定先着地?天子都说同时着地,一定错不了,来,押押押……”

旁边一个绸缎庄里的人道:“这还不简单,一块布和一块石头,哪个往下掉得块?轻重有别嘛。”又有人嚷道:“要丢铅球了!”

文屠夫忙喊道:“麻子,你们几个爬那颗树上去,看清楚了!”

总算有几个人捧场,放了一些铜钱在大字上面。眼见踏上的两个胥役已经把铅球伸出来举到了空中,下面的市井小民们都一齐仰头专心地瞧着,这场面就像空中突然出现了灰机又像出现了菩萨。胥役旁边的一个官吏抬起手一挥,喊道:“放!”两枚圆疙瘩就脱手落了下来。

过得片刻,只听见“啪”地一声响,两铅球竟然只砸出一个声音来,几乎是同时着地,把地上的一块青石板砸得裂成了几块。众人“啊”地惊叹了一阵,文屠夫哈哈大笑,二话不说就去收圆圈里的铜钱和他下注的一枚银币,虽然小赌了一把赢得不多,不过赢钱对于好赌的人来说就是莫大的乐趣,文屠夫笑得合不拢嘴。

输了钱的因为输得不多,也觉得无所谓,又吹捧了一番文屠夫好见识,反正虚轿子抬人也不花力气。街上的人见好戏完了心满意足地散了一些,一脸满足的表情好像得到了什么莫大的精神享受。但也有人要等这官府的人都走了才肯走,要在这里耗到最后。

文屠夫笑道:“早和你们说了,天子都说同时着地一定错不了。当今天子是什么人?河中出神仙授天宝,那才是通天的主,天上地下全知!”

有人趁机胡扯道:“难怪登基大典那天,我看天上的云变的形状很奇怪,就像一条大龙一般!”

文屠夫胡诌吹嘘得高兴,毫无要离开的意思。就在这时,只见一个包着头巾的胖妇人气呼呼地冲了过来:“你在这里干甚……地上画个圈也能赌钱?你干脆别杀猪了,赌钱过活就成!”

斗鸡眼小声道:“咱们赶紧走,等那泼妇嫂嫂一耍起泼来,骂得你们眼睛都睁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