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作者:李子悦      更新:2019-10-11 10:07      字数:32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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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把我吹进了八点钟欢男怨女的酒吧里,一杯一杯地喝起闷酒来。侍者提醒我点菜的时候,我已经喝得不行了,也没有了喜怒哀乐,像我拼了命地往前跑忘记了为什么而跑一样我现在都已记不得我为何会来到这里,只是简单地为了喝酒而喝酒。由于缺乏感情色彩喝起酒来我竟感觉和喝水没什么两样了,所以当我把酒当成水来大杯大杯地端掉的时候,我的头已先于胃而难受起来,尽管如此但我仍然没有停止桌子上的酒来到我的嘴里,因为我每喝一杯总是要念叨一下赵彬彬,这样我的心就可以甜蜜而短暂的抖动一下了。除了不停地想赵彬彬其它的一切都已在我的神经系统里统统省略了。

最后还是老板出来拿掉了我手上正摇摇欲坠的杯子,帮我擦干了我水淋淋的嘴巴和湿漉漉的手背,他不是怕我付不起酒钱,他是怕我在这里万一喝死了赵彬彬回来找麻烦,他知道赵彬彬的家底,他还知道赵彬彬每次来消费都会扔下少则两位数的小费,所以他现在还想指望点什么。不幸的是这一次他十分愚蠢地对我好,竟然没有听到我嘴里反复念叨着的赵彬彬已经离开我不见了,并且也许、也最有可能的将再也不可能再见了,接着他又更加愚蠢地下了一个决定没留下我一分钱,就把我送到了大名鼎鼎的苏家大院里,其实院落大倒不大也就是一栋别墅而已,然后他就踩着稀朗的月光回家做流金淌银的赵彬彬前来送钱致谢的黄粱美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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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看到那熟悉的铁门和蜿蜒在其上面的常青藤,就像找到了赵彬彬一样竟兴奋得大声哭了起来,手不停地拍打着贴满小广告的门环,哭声和门铃声一起在整栋别墅里转变为闪电般的灯光。楼上投下来的灯光送来了苏彩兰披头散发的身影,她一步三摇地走了过来,或许她还在睡梦中。

开了门,醉醺醺的我一头撞进了她清风明月无人管、毫无遮拦沉甸甸的怀里,在那里我闻到了牛奶番茄赵彬彬身上的味道和家的甜蜜,一时竟有点找到和赵彬彬在一起的感觉了,凭着浓烈的酒味,我赖在她臃懒而又充满芳香的怀里久久不肯探出头来。她似乎也醉了,不是酒精的那种麻醉,有点像在甜美的回忆里漫步的沉醉。所以她也就默认了我以小孩子撒娇的名义赖在她怀里贪婪的事实。

插上了门,她就允许我钻进了她的被窝,事实上那个时候我真的什么力气都没有了,我找不到其它的房间就跟着她进去了。

她的左半个枕头已经湿透了,我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她可能刚哭过,她在哭什么呢,我没有去想,我只顾得一头扎进她湿漉漉的枕头里想喘口气,枕头里散发着的是我熟悉的甜丝味儿。怕被别人抢走似的,我深吸了一口,以便喷出更加刚烈刺鼻的酒味来,证明我醉了。实际上我真的醉了,因为我还没分清那张脸是谁的,我就趴上去吻了。

一股咸咸的味道,她没有抽我,我这才确信她刚才是真的哭过了,床头上还凌乱地躺着两瓶干红,只喝了小半瓶,我感觉到浑身发烫喉咙干得像结了一层盐块就随手摸来把剩下的大半瓶一口气又干了,体内马上流出大量的汗液来,由于和她靠得太近,不一会儿我身上的汗水就已把我和她紧紧贴在了一起,所以没有说一句话,我们便情迷意乱地扭动起身体来,我像一团火球噼里啪啦地拼命往她怀里钻往里烧,我想钻得快些再快些,我要赶在我们化为灰烬之前在她身上的最后一层迷宫里发现赵彬彬那迷人般的脸庞,那双让我泪流满面的大眼睛。这个时候呼吸在穿过她那白净的胸脯上时起伏得很厉害,来到嘴上的时候,一张嘴明显地已经不够用,鼻子也不停地哼出大量的粗气来,头不停地在又一次湿透的枕头上辗转反侧,压出层出不穷的汗水和泪水的交织物来滴嗒到闷热的地板上。吹近来的凉风,立刻就把它们带走了。这阵风同时也让我打了一个寒战,吹冷了我的欲望,我因此及时制止住了再往里钻。我感觉到全身疲乏。

她翻了一个身,把我掀到了她亮堂堂的脊背上,偏左靠近臂膀的地方生着一颗黑痣,我努力看着这颗黑痣不让自己再想别的事,可是当我意识到这一切都没有用,空虚又将来找我时,我开始难过得抽噎起来,打湿了她的背。见我这样,她重新翻了一个身,想安慰我一下,却把我挤到了床沿上。借着窗外树梢上的月光,我看到她红透了的脸庞上也挂满了成串的泪水。她喊了我的名字,我没答应,她又喊了一个叫汪洋的名字,我依旧没有任何反应,酒精开始在我身上凉嗖嗖地挥发,带走了我最后残存的欲望。我想告诉她我是回来找赵彬彬的,我需要她而不是她,可是我的嘴巴怎么也动不了,早已结成盐块的喉咙也拉不起声带了,于是我只好继续把她错当成赵彬彬,听她不断地在我耳边呢喃着她那鲜为人知椎心刻骨的滚滚往事。

那时候,她还很年轻,岁月还没有在她身上带走很多的东西,青春在她身上也正打扮得花枝招展,接着汪洋就在她那时激情四溢却找不到出口的生命中出现了,像所有喜欢刺激新鲜享乐的年轻人一样他们很快就相爱了,并且又很快完成了多数恋人们一年甚至更多年才能完成的伟大事业,到达了爱的最高境界。又像所有喜欢刺激新鲜享乐的年轻人一样爱完紧接着就完了散了,汪洋背叛了她。从此她便陷入了万念惧灰的绝望中,对生活中的一切都显得漠不关心,发誓永世不在恋爱。而夏书记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把整个青春都用以抚平她千沟万壑的伤痕,日复一日,没有任何怨言,有时她还会故意折磨他,她想报复所有的男人。日子久了,她竟然惊讶地发现自己原本不过是玩玩他,没想到一天看不到他就发了慌,这才不得不相信她被他彻底地感化而爱上他了。这之后的日子她把自己全身心地投给了夏书记的怀抱,给他剪指甲、吹眼睛、说笑话……尽心尽力地担当起了一个贤妻良母所应有的责任,可尽管如此她的心底始终有一个隐藏的黑洞,每逢下雨天,都出来折磨着她死去活来,——她还是忘不掉汪洋和她的初恋。每当一有这个念头她就有一种负罪感,感觉对不起夏书记,不应该背着他想起别的男人,尤其是一想起她没有把她最美的身子交给他时,更让她内疚不已。于是在赵彬彬九岁的那一年,她故意装扮起一个泼妇的角色,气他挖苦他,以便让他对自己彻底失望,少一点负罪感,而那个时候夏书记刚刚因经济纠纷在一线撤下来就要面对她整日的吵啊闹啊离婚啊,他崩溃了。于是他也就把她错看成了一个势利的女人,离了婚。听完了她如泣如诉的叙述我的酒感觉醒了一半,眼睛也明亮了许多。我张望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正趴在苏彩兰的床上时,羞愧使我很快穿好了鞋子,留下那座属于赵彬彬的白色小洋楼的钥匙,我就深一脚浅一脚地逃离了苏家大院,剩下已进入不惑之年的苏彩兰在最后的醉意中继续缅怀她那难以忘怀的悲情史。

3

我心情复杂地来到拂晓到来之前的街道上,风很大,两旁的店门紧闭,到处都是废报纸和垃圾袋卷起的景象,我看不到一个人,哪怕是环卫工人。我缩着身子又漫无目的地穿过了两行街道和一条小巷,这才总算看见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背影,没有让我失望,她穿着很好看的裙子,风一吹,整条裙子呈波浪状翻滚,紧贴在身上,凭直觉断定那就是赵彬彬,我一刻也没有耽搁地追了上去,从后面拦住了她细摆的腰围,同时一股浓烈的皂荚的味道刺进了我的体内,逼得我喘不过气来,嗅觉告诉我,我认错人了。她挣扎着转过头来,嘴巴张得很大,几乎要叫了起来,视觉告诉我,她是一个卖花的小姑娘。而且看起来就像一朵正在燃烧着的玫瑰,粉红色的头发,带刺的脸庞。在耳光还没有掴来之前,我连起鸡皮疙瘩都没来得及,就抢先一步,拐进了另一条胡同,又拐进了另一条胡同,等我确信她将不会再追上来向我讨要贞操的时候,我就不再七拐八拐了,我要把剩余的力量用来坐到一家影院门口的石梯上好好喘几口气。

等我迷迷糊糊的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我分辨了一下自己的位置还没有想清到底在哪个区,飞驰而来的洒水车就把我的裤脚打湿了,我感到有些冷,把拉练拉紧了,抖擞了一下精神,任凭水滴回浸到鞋子里,我没有拧上一把。我怕再闹出什么笑话来,毕竟天已经亮了呀,再抱错个赵彬彬那就不止是个耳光的问题了,那是猥亵妇女罪啊。我是学法律的,尽管我常常不去上课,不过这一点我还是很清楚的。

苏彩兰家肯定是不可能去了,朋友该消失的又都消失了。我因此又想到了学校,因为我相信那里将不会再有貌似、影似、音似赵彬彬的女孩等着我,因为那里的女孩讨厌至极。尽管我已经三个月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