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知道，目前的城市是病态的城市，我国尚处在城市病的潜伏期。所谓病态城市，是指大城市病日益严重的城市。为了说明这一点，我下面以被广泛认为最成功的城市东京为例。东京的城市病，主要表现在病态的交通、病态的城市。先说东京的病态交通，据测算，东京市区30分钟的通勤仅占1.7%，30～60分钟的占31.6%，60～90分钟的占42.4%，90分钟以上的占24.4%，通行时间非常的长。日本有些人把东京地铁称作“通勤地狱”，认为东京交通已是不治之症，这是因为它剥夺了人们步行、自行车、公交车、小汽车等各项出勤权，而只留给人们挤乘地铁的权利，完全违背了以人为本的原则。我们可以把东京交通概括为15个字：准时而费时，畅通而拥挤，没有别的选择。再说病态城市：东京城市的功能布局是畸形的，在面积不大的中心区，集中了城市主要的经济和行政的功能，一半以上的工作岗位也在这里。而东京的市民则居住在蔓延至两千多平方公里的范围，交通距离远，交通时间长，所发生的交通总量也很大。这种畸形的布局也成为不治之症。因此，否定现有城市模式，这是近年来发达国家的共识。2000年一百多个国家代表参加的世界未来城市大会，发表的《柏林宣言》指出：“全世界的城市没有一个做到真正可持续发展”。但是，人类总是在探索城市发展之路，而且一刻也没有停止过。以迈克·詹克斯为代表的一批英国专家尖锐地指出：“占世界人口1/3的城市消耗了全球2/3的资源，城市再这样下去，全球将发生生态性灾难。”他呼吁“我们必须竭力发展出另一种城市模范”，“紧凑型城市应该是可持续发展城市的愿景”。我认为cegc模式所开创的第三代城市正是这种紧凑型的城市模式。概括起来，采用cegc模式，将形成城市发展中三个重要拐点：这就是，第一个拐点，城市发展从土地资源枯竭转变为土地资源宽裕，特别是老城区改造，从城市的负担转变为可二次开发出大量新增土地资源宝库。第二个拐点，采取cegc模式，土地出让金收入大于城市建设投资，城市发展从资金不足转变为资金宽裕，特别是在城区改造，从政府贴资转变为政府长期增收的‘金库’。第三个拐点，城市从不可持续发展转变到全面可持续发展的方向。比如生态保护、园林建设、环境污染治理、土地节约、历史文化遗存、文物保护等等……我的这些研究结论，很惭愧地告诉大家，我用了30年的时间。

掌声从会场的某一个座位响起，接着便雷鸣般地响彻整个会议大厅。佟老听到这掌声，看到大家激动的神情，心中也翻卷起无尽的快感和对自己苦苦探索的宽慰。任重更是兴奋，因为他已重返生命旅途，他决心在新的舞台上去导演一幕更壮丽、动人、精彩纷呈的城市发展的经典戏剧。

高山很激动地离开了会场。

他自己驾着车没有急于回家，而是沿着蓝江灯火辉煌、绿树婆娑的风光带缓行，他要到江心岛去独坐一会儿，认真思考一下，自己面临新的时期，如何迈开更坚实的步伐，即使前面有坎坷，他也会毫不后悔地朝喜悦的光辉方向奔去。

月光照耀着美丽的江心小岛。

江风吹动树木花草，散发出沁人心肺的清香。高山把车停在江边的大堤上，缓步朝夜色中的江亭走去。江亭里有麻石做的长条凳子，高山记得很清楚。在省城读大学时，他和同学们常来这里吟诗唱歌。

“一种强烈的、无法用言语描绘的渴望在我内心中燃烧着，我好像整个人都被带走，来到一个无边无际的旷野——没有长大的树，空气里还带着一股咸味，一大片低垂的夜空、空旷；还有他，灵魂和孤寂的主人。”

是一个女人在朗诵英国诗人沃尔特·德拉·梅尔的小说《侏儒回忆录》中的一段描写。高山也情不自禁地吟道：“是什么东西奔涌在我的内心中？它好像插上了翅膀一样向他飞奔过去，成为他沉默的同伴。”

“你好，我想你也喜欢读沃尔特·德拉·梅尔的作品。”

这位夜色中的女人已向高山走近。尽管夜色朦胧，可她的身姿显现的线条和她声音的甜美，以及眼睛的光波告诉高山，她不是一个俗气的女人。

“你好，能在这里认识你，我很高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俩背诵的这段文字正好在一个段落的首尾之间。”

“是的。我很佩服你的记忆力。我听父亲说过，记忆力极好的男人一定是一个思想深刻和善于思考的男人。”

“要是女人记忆力好呢？”

“我父亲没有说过，我想那就是一个没有出息的痴情的女人。”

“你真幽默，对不起，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当然可以，我叫佟盈盈，刚从香港回到这座城市。”

“呵！那好，也许我们还能见面，我叫高山，在淮洲县政府工作，如果可能，盼你能到乡下走走。”

“你是高山，那个公开在电视里道歉的县长？”

“是的，你认为这样不好吗？”

“太好了，我在香港看到好多报刊都登载了这则消息报道，而且评价极高！”

“不可能吧？”

“没什么不可能，这就叫做政治民主。”

“政治民主？”

高山借着明亮的月色再一次凝眸眼前的佟盈盈，他不禁在心里叹道：“你真美！”

这个江心岛亦称珍珠岛。有很多的传说、故事。岛的面积仅两平方公里，曾经住了三百多户人家。就连岛名也传闻不一。有的称之为栖凤洲，有的又称其为飞雁岛。无论哪一种说法，都在赞美它的灵秀和寄托着美好的愿望。“栖凤”、“飞雁”都有很美丽和令人遐想的象征。高山和佟盈盈初次相识，便萌生一种久别遇故知的感觉，共同的话题和对文学的眷恋、艺术的向往，让他们有许多的话要交流。

“佟小姐，我想知道，你这次从香港回滨江市的目的。问这样的问题，你不介意吧！”

“我在美国留学回到香港，就在《新时代》周刊做自由撰稿人，我撰写的文章，大量的都是讲历史文化、城市规划、设计和形象艺术、生态文明和人文关怀，这与我小时候受父亲影响和读的一些经典著作有关。这次回来，我是帮助父亲完成一项他追求了一辈子的事业，就是要创立第三代城市的学说。”

“你父亲就是佟良骥先生吗？”

“是的，他是专门从事城市发展研究的。一生中，他到过世界上一百多个国家的重点城市，可以说他的整个生命和精力、感情、忧乐都与城市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他的研究生戏称他是中国的城市之父。”

“我明白了，我也更加感悟到佟老一生的不懈追求，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我们的国家、人民和他热爱的故乡。”

“真正的爱国者，同样也必须热爱自己的故乡，要用自己的挚情，永远抚爱养育自己的山水，哪怕曾经是穷山恶水。”

“那我能帮你们做点什么？”

“我从电视里看到你的公开道歉勇气和你言谈中表达的内心世界，我想我们有可能成为‘沉默的同伴’。”

“为什么一定是‘沉默的同伴’，而不是一道飞奔的战士，或者成为新时代的‘飞雁’呢？”

“这是需要时间，也必须经过过程的锤打的。”

“我知道，因为我们彼此毕竟刚刚认识。”

“高山，你看天上的月亮，已经钻进了云层，她的影子留在中天闪亮，我们是不是也该各奔东西了。”

“你真幽默，应当是各归其巢了。”

“那我???走吧！”

真的，这夜的寂静在岛上的感觉是梦幻般的。如果你此刻心情很好，江风又是那么凉爽而轻柔，就连青蛙的歌唱也把节奏放慢，身边还有自己喜欢的女人，那这个世界就会要凝固起来。这是因为像如此宝贵的时刻，人生是少有的，那是一种万分珍贵的生命和感情的资源。

沉默，他们真的沉默了，并肩缓步沐着夜色朝归路走去。是一对沉默的同伴。其实，他们也彼此知道，谁的心里都没有沉默，有多少激动和想象在汹涌啊！

“世界是个大舞台，所有的男男女女都不过是演员，他们有自己的出口和入口，一个人在一生里会扮演很多不同的角色。”

佟盈盈突然在沉默的行走中，又想起了威廉·莎士比亚的这句名言，她想在今后的岁月里，她在这座城市自己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真是难以想象。

置身身边岛上蠕动的各种生物，如蟋蟀、小鸟、昆虫的低语里，凝视黑暗充盈的宇宙和两岸依然闪烁的灯火，高山的心里也很不平静，他也在想，在未来的岁月自己该选择怎样的角色。

两个灵魂清醒的男女在沉默中握手离去。

可夜正在熟睡。

11

创造cegc城市发展模式的消息不翼而飞。

驻滨江市的中央各媒体和省、市报纸、电视台一齐起动，掀起一股宣传cegc城市发展模式的舆论浪潮。

想不到的是，这个模式的设想，被任重市长采纳，并决定在新拓展的临江星空新城进行试点。起先，为了慎重科学决策，甚至听取反对的意见，滨江市政府还特地请来了全国城市规划的权威人士。出人意料的是，当这些专家认真地看了模拟的cegc模式结构和仔细进行询问后，大家竟对此举做出了极高的评价。其中最具权威和代表性的是中国城市规划院总规划师阳葆先生，他说：“这种新型的城市发展模式，解决了我们多年想解决而没有解决的问题。在相对较高的开发强度下，实现了人车全面分离，构筑了人性化的户外活动场所，这是城市发展的方向，值得在全国推广。”任重市长一直在认真倾听大家的发言。他不断地和佟老交换眼神。这一天，佟盈盈也特别兴奋，她负责帮助父亲操作电脑、放录像、作记录。她的全部精力已投入到cegc模式的演练之中。

以下这些cegc模式的保证指标，让专家们惊叹不已。

1.市区人均占地33平方米左右，相当于每平方公里3万人居住；

2.市区每平方公里可容纳2万辆汽车，相当于车均占地50平方米，而且在汽车拥有率达到1000人600辆的饱和水平时，不发生交通拥堵，不存在停车困难，城市不发生低密度扩散“摊大饼”现象；

3.绿地率大于50%；

4.城市开敞空间全部为没有汽车出现的人性化户外活动空间；

5.同时具有步行、自行车、公交车、小汽车等四套独立交通系统，这四套交通系统相互间没有平面交叉，而且都是全天候遮阳蔽雨的。

坚持以上指标并得到执行，在中国城市化、机动化的全过程，粗略估算，累计可节约3亿亩耕地，十多亿吨汽车燃油，数十万亿元城市建设投资，并实现城市全面可持续发展。

任重在召开这次专家论证会之前，也曾一次又一次地反复推敲和否定这个模式的可行性。但这种肯定、否定、再肯定、再否定、直至肯定的过程，让任重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就是人的行动和目标的确立必须尊重客观规律，必须尊重人性化的要求。他在这段时间里，有时觉得自己从医院走出来后，变得更为青春和激奋。但又更懂得学会倾听、学会沉默、学会对一切事物的深沉鉴赏。他知道这一切都来自佟老的教诲和熏陶。你看人家佟老，在这一片肯定声中，他是如此的沉稳和平静，就像是一个杰出的音乐家知道如何使用沉默。因为他知道，在沉默之后，对于无法用语言言说的东西最有效的表达就是音乐。而今天佟老知道，他对自己的探索，只能是在地平线上看到了一丝亮光，还根本没有看到壮丽的日出。因此使用沉默是最好的心灵感触的表达。尽管他不一定创造音乐，但他一定会创造与音乐有同样意义的新的城市模式艺术。

会议在一片长时间的热烈掌声中降下帷幕。

与会的专家、学者、政府官员、新闻界朋友，满怀希翼和热情纷纷离开会场。

可佟老仍坐在那里沉默。

“父亲，我们也走吧！”

佟老没有回答女儿佟盈盈的话，依然在沉默。目击这场面，这使任重想起了耳聋的贝多芬，在指挥乐队演奏后，他还站在那里，就像一尊光辉的雕塑。

“佟老，看来我们的跋涉就要从今天开始！”

“任重，你喜欢海吗？”佟老突发奇问。

“当然，我喜欢海，我每次到海边，都要去海里游泳，我也爱山，每次到有山的城市，一定会去爬山。”

“这叫跋山涉水，是一种意志和信念的自我铸炼。任重同志，我祝你成功。”

此刻两双坚定的手握得好紧。

佟盈盈站在一边，激动地望着父亲和任重握手。她的心里翻卷着波澜。父亲一生的追求，任重一生的寻觅，都是为了这千座万座人间的城市，为了千树万树花开的春天。

“任重，今天的会议，我好像感觉不是在开会，而是在举行一个向着光明的未来跋涉的古老仪式，因此还真有些悲壮的色彩。”

“说得好，知我者我的娇女也！”

佟老站起来，竟伸开双臂拥抱了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