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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村村委会。房顶上插着五星红旗，随风飘得正劲。

周仁志带着一帮人把吴会计五花大绑关进一间房子。他回到办公室，亲自打开广播，反复发布了这样一条消息：

广大社员同志们，请注意了，我是村支书周仁志，我的病好了，今天第一天回来上班。现在我要跟大家说一件事，那就是在我生病的时候，我们村出现了阶级斗争新动向了。以反动地主孙德贵的孙子孙世杰为首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在我们村兴风作浪，利用大队的自留资金收购稻草，然后从中赚取差价。最可恨的是他竟然雇佣我们贫下中农为他卖命。解放前他爷爷就是这样剥削我们贫下中农的地主。你们说，该怎么办？打倒他？对！希望你们立即到大队部召开批斗大会。下面，我再播送一遍！

对于周仁志的做法，过去那是非常平常的事情，开斗争大会，人们就像去看一场大戏那么简单。不过，周仁志发布这样的广播是在拨乱反正的改革开放初期，听到这样的声音，村民们还是感到有点怪怪的。

有的村民，尤其是那些卖了稻草拿了钱的村民就在心里犯嘀咕，他们说上面不准再开批斗会了，怎么老支书还要开呢？他会不会把卖稻草的钱没收了呢？

有的村民对周仁志怀有深厚的感情，也敬畏他长期积累的威望。他们说，老支书就是老支书，他是老革命，在周村有哪个比他懂得多？听他的没错，如果周村不再整整，资本主义尾巴就要翘上天了。这些村民纷纷赶到队部门前的广场。主动帮助周仁志把批斗大会用的桌子、凳子搬到外面，然后自己找个地方坐下来，静静地等候开会。

在周村办公室里，周仁志在召集小队长开会。15个小队长，大部分都第一时间来到队部。不过，会议结果并不理想，有近三分之一的小队长不同意开斗争大会，有三分之一保持中立，只有以陈麻子为首的几个老队长，情绪激动，坚决站在周仁志一边，压制住别人不同的意见。

最后，周仁志用他那特有的富有磁性的声音作最后的总结说：“老子晓得你们怕，怕个屌嘛。今天我做主，赶紧把孙世杰抓回来。陈队长！”“有！”陈麻子脆脆地答应着。“派去的人怎么讲？”“报告书记，派去的人应该回来了，我出去看看啊。”说完，陈麻子拔腿就往外走，没走几步，就看见派去的人把80多岁的孙德贵给押来了。

那孙德贵，头发花白，双手被反绑，领后插着张事先做好的硬纸牌，上写：打倒走资派孙世杰。周仁志一看，连声说该死，怎么把他抓来了，平时走路都让着他，这不是要命嘛，赶紧给陈麻子使眼色，叫他放人。陈麻子领会错了，以为是叫孙德贵跪下，大声喊道：“跪下！”

周仁志喊了一声：“龟孙子的，老子让你们抓孙德贵了吗？老子让你们抓孙世杰，快把人放了！去抓他孙子！”几个村民把手一摊，说找遍全村也没找着孙世杰，那小子怕是脚底抹油，早溜了。周仁志把手一挥，让他们把孙德贵送回去。孙德贵哪里肯回去，他跺着脚骂道：“姓周的，你以为这是当年整老子呢？告诉你，抓虎容易放虎难，你不整死老子，老子就跟你拼到底！”

“孙德贵，狗东西的给脸不要脸，你以为老子怕了你了？不管怎样，老子是在朝鲜战场负过伤的，没功劳也有苦劳，你算什么东西，敢跟老子横？”

“你敢！姓周的，你敢斗我，老子就跟你拼了！”

“乖乖，你挺厉害的啊！来人，把他推到外面跟吴会计一起批斗。妈的，我就不信邪，治不了你！”

2

周仁志把手一挥，陈麻子等人也不管孙德贵如何谩骂，架起他的胳膊就走。屋里的人统统跟着出来，发现广场上老老少少已经坐了好几百人，那场面好几年都没看到了。

上回开批斗会，只是在孙德贵家门口开的，只有几十号人，会后被孙德贵参了一本，弄了个停职反省。这回如此场面，也不晓得上面会怎样处理自己。俗话说，射出去的箭没得回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利用这次机会好好杀杀孙德贵的威风，让这老东西晓得贫下中农的厉害。

他说：“同志们，现在，我周仁志要给你们贫下中农撑腰。看到了吧，地主老财孙德贵收买叛徒吴会计在周村胡搞，别人不管，我们能不管吗？”

“姓周的，你公报私仇，不得好死！”孙德贵声嘶力竭地骂着。

“听到了吧？！老地主没有一天忘记反攻倒算，老子周仁志就是不怕他！打倒反动地主孙德贵！”

“打倒反动地主孙德贵！”

台下声音不高，而且显得七零八落。

“周书记，我劝你放了孙德贵，你这是在犯错误，在违反政策！”吴会计说。

“吴会计，老子早就跟你说过，你不听，跟孙世杰那龟孙子来往，肯定要吃亏的。现在，你只要跟广大的贫下中农认错，还是好同志！”

“呸！姓周的，老子被你斗一辈子了，如今不怕你了！告诉你，吴会计没有错，干吗要给你这个龟儿子认错？！”孙德贵骂道。

“好！孙德贵，有你的，老子今天不好好整你，就不姓周！陈麻子！”

“有！”

“批斗会开始，先把孙德贵给吊起来！”

“不可以！”吴会计大声阻止。

“你想救他？告诉你，你没有这个面子！”周仁志轻蔑地望着他。

“周书记，我想救他，应该有这个面子吧！”

哪个？周仁志回头一看，不禁倒吸口凉气，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刚调来不久的时厚恩书记。他的身边就站着孙世杰。

3

当吴会计跟周仁志争执的时候，孙世杰看情况不妙，拔腿就走，他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第一时间回家想跟爷爷孙德贵商量，看如何把用公款收购稻草的事圆了，不让周仁志抓到把柄。只是等他到家的时候，村里几个人已经冲进家里，把他爷爷五花大绑架了出来。

看到可怜的爷爷，孙世杰终于忍不住落下眼泪，他暗暗发誓一定要给爷爷报仇。孙世杰抄小路跌跌撞撞地跑到乡里跟时厚恩书记哭诉，把周仁志描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魔、神经病。时书记还没听完，就把桌子一拍，大声嚷起来：“改革都几年了，还有这样的人！你们说说，搞四个现代化靠这样的人怎么行？”说完，叫上办公室主任，要了辆吉普车，直奔周村。时厚恩万万没想到，周仁志吃惊之后，并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只说了三个字：“你来了。”说完就让人去抓孙世杰。这个举动让时厚恩非常生气。

“老周，请你立即停止批斗大会！否则一切后果由你自己负责！”时厚恩大声说道。

周仁志冷笑道：“老子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什么后果！”

时厚恩压了压心中的愤怒，压低了声音对他说：“老周，不应该这样不顾大局，你这样做已经违反了有关决议，是完全错误的。这样吧，你跟小李（乡办公室主任李德福）先到你的办公室等我宣布乡党委对你的组织决定！”

什么组织决定！不就是免我职吗？周仁志明白这场批斗会应该是他这辈子最后一场组织的批斗会了。他希望自己在斗争中诞生，也在斗争中结束。没等周仁志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时厚恩便把批斗大会的性质改成了“解放思想、促进改革、发展社会主义农村经济”鼓动大会，并当场宣布撤销周仁志周村党支部书记职务，由吴会计兼任，同时还宣布吸收孙世杰到村委会工作，协助吴会计抓好周村的村办企业。这个结果让周村很多人感到意外，就连孙世杰也没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