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作者:海佛      更新:2019-10-11 15:19      字数:4993

他说:“你李治阳是没有叛国,可你也犯了卖国罪,外商前来投资,你受贿了人家的美元,就把集体的一个彩色织布厂变卖了,并且还把里面的独特技术分毫不要赠送人家,彩色织布厂的职工下岗、失业,生活没有着落,还是一样的场地和原料,还是一样的技术,为何卖给了私人,经营就好了呢?”

我确实无力反抗,就让他们惩罚我吧。

我闭上了眼睛,忍受着疼痛。锯子锯下了我的脖子,多手鬼把我的头扔在车子里,锯下双手臂时,又把双手臂扔在车子里。当我的灵魂被锯解完了后,我灵魂的肢体在铁车里抽缩着疼痛着。那些锯解鬼继续工作,把锯解的灵魂肢体扔到了铁车里来。铁车里灵魂的肢体装满了车,搬运鬼就拉着铁车,拉向里面的碓窝子跟前,遭受坐碓的刑罚。

满满的一铁车灵魂的肢体,红红的血水往下滴落。我灵魂的肢体在里面,被那些后来的灵魂肢体压迫着,更加难受,喘气也困难。我奋力反抗,他们也扭动着,都出不了这个有着法力的铁车。

行走了一会,我们安生了,不在反抗。我们开始窃窃私语。我的头颅上面是一条大腿,大腿不会说话,我就努力转过脸来,看到了两个手臂搭桥形成的空隙里面有一只大眼睛,他朝我眨巴了一下,我们就搭上了话茬。

我问:“受苦的灵魂,你在阳世犯了什么大的业罪啊?”

对面的灵魂很狡猾,他反问我:

“伙计,你肯定罪大恶极,你要是商人一定坑蒙拐骗,你要是做官一定胡作非为,你也可能是黑社会的首领吧。”

我生气了,说:

“你怎么不朝好处想呢,我就是罪恶的化身吗?”

对面的灵魂苦笑道:

“还往好处想,你要明白这不是阎罗天子以前的地狱,而是马上要到阿鼻大地狱了,我们都不是好东西,难道你也是我这样的人,是忘恩负义的小人?”

我不在生气,我说:

“哦,你是如何忘恩负义的呢,说来听听?”

“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从小被父母抛弃,是养父养母把我养大,养育之恩如同再造,可是,我的亲生父母知道了我的下落,就来找我了,要我继承他们的遗产,我就去了。”

“你嫌贫爱富,不该抛弃自己的养父养母。”

“伙计,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要是我呢,你该怎么做?”

“我?”我说,“我两边都养着。”

“我当初也是这样想的,后来结婚生了孩子,又有了事业,也就淡忘了,谁知道我的养父养母因为想我病死了,秦广王阎罗就派勾死鬼来勾引我的灵魂,把我抓到了审判殿,说我忘恩负义,畜生不如,就严厉惩罚我,……现在,我不恨我的养父养母,我恨我的亲生父母,如果他们不扔我就没有这些事情发生了,扔了就扔了吧,何必再来找我呢,让我背上不忠不孝的坏名?”

“我也不恨我的母亲,我是被我的母亲毒死的。”

正在小声说话的灵魂们的肢体听了我的话,都安静了下来,然后则大家哄笑。笑完后,又叽叽喳喳地谈论起来。我听到了附近两个灵魂肢体的对话。

一个灵魂的肢体说:“我听媳妇的,不孝顺父母,父亲病死在床上,母亲又聋又瞎饿死在家里。”

另一个灵魂的肢体说:“我也听俺媳妇的,我跟俺兄弟家是仇敌,俺两家就把爹娘分了,也让爹娘互不来往,老两口偷偷来往俺媳妇知道了就骂,我知道了就吵就闹,俺爹死我出殡,俺兄弟来出殡让我给打跑了,俺娘死了,俺兄弟家出殡,我不去,我让孩子去烧纸,人家也打了俺的孩子,我们断了亲。”

我们铁车里的肢体灵魂更是哄笑。我们都是罪恶的灵魂,不可饶恕啊。

搬运鬼拉着铁车,把我们拉到了碓窝子跟前,过来几个小鬼,把我们血淋淋的肢体,一个一个地扔到了碓窝子里。

碓窝子是石头做成的,跟我前世,姥姥家门前的碓窝子相似。下面是一个碓窝子,上面的碓头不是用人拿起来坐碓,而是有一个支架,一头是巨大的碓头,另一端是一个小鬼用手扶持着石杆,上下举动,碓头就可以自如地捣碓窝子了,就像古代中国发明的桔槔机,提水省力。

我灵魂的各个肢体被扔到了碓窝子里面时,就开始遭受坐碓的酷刑。我像粮米一样被碓头重重地舂击,就连那些坚硬的骨头,也不能幸免,最终变成了粉末似的肉酱。

我在阳世的亲人啊,你们能否感受到我的疼痛呢?

在这个锯解、坐碓的地狱里,我们这群罪恶的灵魂,反复遭受着如此的重罚才能前行。

当我们复原的灵魂艰难地到达地狱的边缘时,再也看不到绿草地了,也没有和煦的风吹过。在一个寒冷的山丘避风处,一个黄眉僧人,身披袈裟,向聚集到他跟前的灵魂说法。他就是都市王阎罗。

在他跟前的灵魂都是站着的,都在双手合十聆听着。都市王说完法,厚厚的地狱上空响起了雷声,接着一束极光照破了地狱,投射到都市王跟前。

都市王大叫道:

“偿还完业报的灵魂你们可以出地狱了,你们到转轮殿投胎转世去吧,你们永为畜生。”

“啊。”

所有的灵魂都在惊呼,为人的希望没有了。

光明带着灵魂离开了地狱,地狱又黑暗如初。

寒风呼啸而来,掀起漫天沙粒袭击我们这些可怜的灵魂。

我不抱什么希望了。我知道我要走到阿鼻大地狱里去。那里的苦难是所有的苦难的总和还要多,在那里要经受千万亿劫才能被超度。

我们被夜叉鬼鞭打着,驱赶上了路,迎着凌厉的沙尘,走向铁围山的中心,永无天日的阿鼻大地狱。

阳世啊,风花雪月的四季啊,美丽的人间啊,将随着我的灵魂死灭而消失。

走吧。

22

巨大的黑色蜗旋,黄色的圆形光圈转动。光圈由黑变成暗红,最后变成血红。

“嘭—”

一声枪响,他恐怖地睁开眼睛,离开噩梦的世界,现实也是可怕的,他然后用双手捂住双眼,从缝隙里看眼前的世界。世界到处是红旗招展,一片血红。

“陈治阳,你要彻底同反革命家庭划清界线,你的表现还不彻底,你不要再犹豫徘徊了,你必须坚定地站到革命的队伍中来,成为红色的最革命的青年。”

公社革委会主任单独跟红卫兵造反派战士陈治阳同志谈话了。陈治阳面色铅红,神情黯淡,说:

“牛主任,我真的都交代了,家里没有什么了。”

“我不信,我们公社革委会的全体同志不信,我们公社的广大的革命群众也不信,”公社革委会主任抽着了联盟香烟,喷吐着烟雾,从烟雾里看着陈治阳,说,“没想到小李庄埋藏了一颗反革命原子弹,幸亏你陈治阳的觉悟高,及时检举,不然全小李庄人民就要遭殃了,对于你的表现,人民不会忘记的,可你的家人,至今还死不悔改,必然死路一条,陈治阳同志,希望你不负革命众望,继续同隐藏的反革命份子做坚决的斗争,我和人民支持你。”

“牛主任,我真的都交代了,没有保留。”

“我问你,你说你家里埋藏着珍珠、玛瑙,我亲自带队,将你家的屋底翻了个底朝天,那些资产阶级肮脏的东西呢?难道长了翅膀都飞了,说明你家里还有问题,你还得配合,要把隐藏的秘密挖出来。”

“我……”

陈治阳也开始为自己的行动后悔了,说出去的话做过了的事是不能更改的,他初次感受到了时间的无情。

牛主任说话了:

“你要知道你家的问题非常严重,县革委会也开始过问了,你爹陈胜是徐州的三青团团员,那可不是一般的国民党,那是效忠国民党的死党分子,台湾********的总司令刘安祺,他就是徐州的三青团副团长,团长是蒋经国。刘安祺派间谍潜入徐州,到处散发反革命传单,国民党的飞机也在徐州上空散发传单,上级命令我一定要查清楚你家的历史问题,当然,你是站在革命的立场上的,没有你,革命必然遭受巨大损失。”

“牛主任,我已经跟我的反革命家庭划清了界线,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是革命青年,我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

“你现在还没有彻底地跟你的反革命家庭划清界线,你的思想深处还跟他们藕断丝连。”

“牛主任,我真的跟他们彻底划清界线了,从今天开始,我不再跟他们有任何来往,我还要检举批斗他们。”

“这才是一个革命青年的态度,那,我问你,你娘李玉善解放前到底是干什么的,她以前还叫过什么名字,比如还有什么化名吗?”

“从小听我爹说,不,从小听国民党特务陈胜说,我娘就是个教员因为长得漂亮,才被那个狗特务强迫娶到了手,我娘她也是封建社会的牺牲品,我娘没有化名,就叫李玉善,……报告牛主任,我娘是信佛的,她喜欢搞封建迷信那一套。”

“这个我知道,李玉善是信佛的,……革命的小同志,越是伪装成善人的人越是可怕,如果撕裂了她的伪装,说不定她就是一个比反革命份子、美蒋特务陈胜更可怕十倍的敌人,你要仔细想想,……你检举你爹的那张发黄的照片很有历史价值,你爹陈胜的身份得到了确认,还有许多人没有得到确认,上面现在怀疑你娘李玉善也是其中的一员,你好好想想,她过去是叫李玉善吗?”

“我以革命的名义发誓,我娘李玉善她信佛,爱搞封建迷信,确实不是潜伏下来的美蒋特务,是一个还有改造余地的教员。”

“陈治阳同志,为了革命,革委会安排你一项新的任务,你一定要完成,党和人民在期待着你。”

“为了党和人民我陈治阳甘愿洒热血献青春。”

“很好,党安排你到反革命家庭李玉善家卧底,继续监视、搜寻李玉善的行动和秘密。”

“牛主任,我一定不辜负党和人民对我的信任,拒腐蚀永不沾,不被他们的糖衣炮弹收买。”

“为了你更好地打入反革命家庭,你要像过去年代的红色革命家一样,先受皮肉之苦,博得他们的同情,……赵营长。”

“到!”民兵营长敬礼进来。

“陈治阳同志受党组织的派遣到反革命家庭李玉善家卧底,不要打断他的骨头。”

赵营长立正道:

“保证不打断骨头,为了革命事业让陈治阳同志受点皮肉之苦。”

陈治阳的神经颤栗了一下,感觉天旋地转。

弥漫尘土的光线被屋子里的黑暗从门缝里从窗户上赶了出去。寒冷的恐惧和战栗随即而来。草屋。清幽的月光又轻轻地从门缝里从窗户上走了进来,走到了床前。

“玉善,我死的窝囊啊。”

血头血脸的人被两个看不清楚的黑影子架着进来了。

“我该死在战场上的,没有想到是这种死法,我死的窝囊啊。”

“……,玉善,我走了,你不要责怪解放,也不要责怪任何人,这是劫难,我们无法逃脱,我最担心的是你和解放,他已经着了魔,你要救他啊。”

“玉善,我先走了,两位差使送我到枉死城,我在那儿为你们哭嚎喊冤,我什么时候看到你们脱险,我才能停止哭喊,才能安生。”

“玉善,我们来世再做夫妻吧。”

两个看不清楚的黑影子架着血头血脸的人走了。

“啊……”

和衣睡在床上的李玉善吓醒了,她坐了起来,抱住还在熟睡的女儿蝈蝈,失声痛哭道:

“孩子,你爹没了。”

蝈蝈被娘的疯狂吓醒了,抱住娘痛哭,像小时候遇到蛇一样的害怕,哭了一会,问:

“娘,你刚才说什么?”

“孩子,你爹没了。”

“我爹?”蝈蝈想起了爹是被公安局用警车押走的,她大叫,“啊,我的爹……”

“嘭”的一声,门被推开,住在院子草屋里的建国和小五子听到了堂屋里的哭声,进来了,问道:

“娘,蝈蝈,你们怎么啦?”

蝈蝈哭嚎道:“我可怜的爹啊。”

一家人哭泣了起来。建国突然不哭了,站了起来,握住了拳头说:

“那个畜生要敢再进我们的家,我就用斧头劈死他。”

“啊,”李玉善忽然醒来,叫道,“建国,你爹临走的时候有交代,不要责怪你大哥,他也是着了魔,像他这样的人多着呢,这是一场劫难,谁也无法逃避,也逃避不了。”

“娘,我们跟他不共戴天,要枪毙就枪毙我。”

“你疯啦,你还想逼死娘吗?”小五子和蝈蝈上前劝胸膛就要爆炸的建国,“谁都知道咱爹是被大哥害死的,不是外人害死的。”

天明的时候,公社来人送信,让李玉善去收尸。李玉善让孩子们去参加大队召开的批斗地富反坏右、牛鬼蛇神大会,争取人民的宽大。

“屈死的丈夫啊,是我连累了你,我要把你背回家来,让你躺在我们的床上。”

“佛祖啊,我如何逃得了这场劫难?你给弟子明示啊?”

她不知道是如何走出小李庄如何踏上去公社的土路,给丈夫收尸。

“我的闺女!”

土路边的杨树旁有了声音,从她身边擦过,似扑面的风,没能阻止她走路。

“玉善,我的闺女。”

是喊她的。她停住了脚,回头看到了路边的杨树下有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抽着旱烟袋,坐在一个平板车旁。

“是爹,你怎么啦?”

她往回走,看老人需要什么帮助。

“闺女,你家的事我都知道了。”

“爹,你回家吧,我不想连累你老人家。”

老人用烟袋锅子敲着车把,哮喘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