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啊，你真想知道吗？

这一年人们都在干什么，你知道吗？对了，人们都活得太无聊了，竞玩起了什么集体相亲这种有点让人无法评说的事，在这个不算大的城市做这样一件事，的确让人觉得人们其实是想借此玩一下当演员的感受。股票也在这一年反跳了一下，不过已经不会让人动心了，人们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人们对自己也不感兴趣，而灰泥街上那些离开的没离开的人又在做什么呢？

关于灰泥街这个街名的事，也是很让人生气的。你还记得死去的那个老王家里的有个叫小发的男孩子吗？他是一天到晚流着清鼻涕，大了一点的时候鼻涕与那两撇胡子结集纠缠在一起，简直就是一个日本黑田，然而他的眼神却是胆怯的怕羞的，他永远不敢正眼看人。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谁也没有想到他在二十九岁的时候，突然成了一个相貌堂堂的有钱人了，他做起了皮鞋生意，开了几家连锁店。后来，有人听说，起初他其实是利用他家城墙的那个洞去收钱，那个洞是为了那些没有买票而又想逃走的人挖的，钻一次收一块钱。积攒多了才做起后来的生意。当然了，这个我们不管。总之，有了钱之后的小发，你知道他突然在有一天的夜里，站在他的高尚住宅区里心口发闷，他是想做一点事，这是一件什么事呢，就是想改变灰泥街这个地方的地名。他其实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想灰泥街了，一想起自己能如此聪明竞让他热血沸腾。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想法啊。这个聪明的小商人梦想做一件流芳千古的事，而改叫什么才好呢？他想啊想啊想了几天。他认为不能叫一个与别人重复的，如果与别人重复了钱不就白花了吗，终于，他想到了一个让他自己都激动的名字：菩提。菩提，究竟是干什么的其实他也不清楚。但他知道这是一个决不会与别人重复的街道名，这是个洋名字，估计没有多少人懂。灰泥不就是土吗，现在他就是想让这里彻底地脱胎换骨。看谁还认为这里土，他也想玩一点虚的了。

但是他没有想到他所做的一切并没有引起灰泥人的热。隋，他们的样子是这样的不屑，你不就是钱多了烧的吗？这就是他们的态度。而上了一点年龄的人呢？他们更没有什么了，他们连问都懒得问。而那些小年轻的，他们觉得你小发真是无聊，他们的嘴上根本就不提灰泥两个字。他们嘴上都是一些名牌什么的，哪有时间说到自己的这个街。然而最让小发生气的是自己费了千辛万苦把这个街名给换了，结果呢？简直要把小发气个半死，因为人家公共汽车一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售票员还是扯着嗓门儿喊：灰泥街到了。你听一听这不是活活气死人吗？最让小发生气的是，灰泥人不仅不生气，反而漠不关心、无所谓。动刀子的灰泥人让他感到正常，而不动刀子的灰泥人让他感到害怕。这还是灰泥人吗？灰泥人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人了，他们的脸上反倒有一种小发认为是幸灾乐祸的表情。这个街没救了！他甚至想最好让这个街烧一场大火或发洪水、地震，这样的话，电视报纸上就一定会用上他花了钱改的名字——菩提街了。

其实，我在后来的日子还是见过一些灰泥街的人的，他们身上那种特有的气质让灰泥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无论是已经功成名就，做商人的小英，还是做了二宝妻子然后又练了******的上了电视的小利，无论是被黄建业这件事牵连后来自杀的小莲，还是如今已成为一个业余婚托骗吃骗喝的二宝。灰泥街太大了，灰泥街也太小了。灰泥街人的喜怒哀乐，生离死别与别人似乎没有什么关联。再说，这样的街在我们中国北方少吗？

《不要见故人》是我曾经写过的一篇随笔，本来我想描述一下我见到故人的欣喜，可是我还是失败了，原因是我想到和见到这个街的时候我充满了忧郁，这是一块让我爱也不能恨也不能的地方。谁能理解我的感受呢？小英、小莲、二宝还有在电视上出现过的******的练习者小利……我想我或者说更想见一见离开灰泥多年的大宝，还有和宁姨约会的时候被炸鱼的冰块砸死的老王，或者说他们可能活得还好一点。

现在是二oo三年了。我知道这个世界正在飞速地变化着，没有人预测别人的命运，更何况是一条街的命运。

我还想见到谁呢，告诉你吧，我谁也不想见。我知道我们这些移民——这些当年的关里人，他们受了许多苦。他们就是想让自己和自己的后代过上好日子，可是灰泥街人到底谁活得还更好一些呢，难道说移民是惯性吗？如果你在北京、上海，山东的日照、威海，广东的深圳特区、珠海，还有韩国，看见他们的身影，你一点也不要奇怪，他们虽然操着一口东北话，但是他们很可能就是一些当年关里人的后代，因为只有关里人才能够这样背井离乡，远离家人，继续着无根的生活。如果要怪就怪他们的上一代的行为。但有什么办法呢，谁让那个时候关里家那么穷呢？他们的后代要成为第二代的移民吗，总之，谁又关心他们的命运呢？

二oo三年七月十三日

深圳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