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有什么指示?
作者:栀茉璃舍      更新:2019-10-14 05:31      字数:12060

如妃说,“这强盗遇过一次,怕不会再有,如愿寺那条山路上极少有强盗出没,那一次你们兴许是倒霉,人没事就好。下次出门多带一些护卫。”

顾长安笑着点头,“谁说不是呢,官府如今还没查清楚这件事,来回禀过几次,听知府的意思是府中的人做的,想要调查府中的环境。王爷说一家人调查什么,他相信他的家人,所以这件事就耽搁,依我看意思啊,娘娘,让五哥跟着一起查一查如何?王爷无论如何是不想怀疑家人,我怕再出事,五哥嘴巴又紧,办这事也有经验……”

“不要!”如妃的声音一颤,突然出声打断顾长安,顾长安茫然地看着她,似是不解为何她如此激动,如妃勉强笑了笑,“长安啊,离王既然说此事不关家里人的事,那就不要再查,这事让殒烨去办,得罪人可怎么好。”

顾长安说,“娘娘忧虑的是,长安也思虑不周的地方。可这事总让我不安,事关王爷的安危,长安为人妻者,总想着丈夫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长安,此事过了这么久,怕也查不出什么。”

“是啊,隔这么久,说起来都怨王爷,他的宽容和仁慈让凶手逍遥法外。”顾长安愤愤说,“娘娘您是不知道,那些强盗出手多狠,招招毙命,不寻财就要命,分明是受了人指使。王爷素来不出王府,能害他的人少之又少,知府一开始办理此案就要彻查府中每一个人。王爷阻拦了,说是不宜打搅家人,此事定不是家人所为,他让知府往别的地方查。错了最佳的查案时间,以后要查就难了。”

“你觉得是王府的人么?”如妃问。

顾长安淡淡一笑,“我不怀疑谁,只是觉得有必要的话,谁都查一遍,没做过,不怕查。王爷是太心善,娘娘,你说哪儿找他这样的,被人砍了一刀,还不愿意去查,宁愿没了性命也不愿意怀疑家人,他啊,真是傻瓜呢。”

如妃喃喃自语,“是啊。”

顾长安轻笑,如妃脸色苍白,手藏在袖口中,她猜测,她的手心一定是汗。从她进宫那一天开始,她就仔细留心容贵妃和几位妃子的关系,留心她们的喜好,判断她们的性格。容妃端庄大方,皇后稳重威严,处事公道。淑妃温婉柔软,却善妒阴狠。德妃尖酸刻薄,却无害人之心,如妃温柔大方,知书达理。她承认,她是看走了眼,如妃知书达理之下藏了一颗狠毒的心,没想到皇宫背后那么多事都是她一手策划。她藏得好,从无露出破绽,若非强盗一事,凤沐白心中起疑去查旧事,他们都不知道她的真面目。顾长安进王府一年多,在宫中如妃对她算是关爱有加,虚情也好,假意也好,她是感恩的。所以当她知道强盗是她安排的,她很吃惊。

她一直寻思着如何处理这件事,她看如妃阴狠毒辣,却非无情之人,凤沐白念及凤殒烨,也把此事放一放,她一直寻如妃的弱点,那就是凤沐白。

将心比心,若她有了儿子,定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知道自己犯下无法原谅的错误,也怕自己儿子无法原谅她的狠毒。

“长安,别让殒烨掺和,我求你了。”如妃恳求,“别让殒烨查,我不想他得罪人。”

顾长安故作为难,沉吟不语,如妃越发着急,顾长安总算松了口,“既然娘娘不愿意,那我就不说,王爷也说此事作罢,以后休提。那就作罢,若是再发生这种事,我可是一定要劳烦五哥的。”

如妃笑得勉强,低了头去,算是同意。

顾长安彻底放心了,她相信一位母亲的天性,她相信如妃定然不会让凤殒烨失望。

……

凤沐白子时才回来,顾长安在看书,几乎都要睡着了,不管凤沐白什么时候回来,她都会留一盏灯等他,今天更是要等着,一来谈一谈纳妾的事情,二来谈一谈如妃的事情。

顾长安出来时,清音端着茶给他,春夜寒气中,喝了茶暖暖身子,他微微咳嗽了几声,清音又把热的莲子羹端上来,凤沐白看起来很疲倦,没什么胃口,清音就撤了。知书把铜盆端进来,顾长安接过去,“你们都下去休息吧,我服侍就好。”

“是!”两人退出去,凤沐白哑声一笑,“这些事让她们来就好。”

“我是你妻子,自然是我要服侍你。”灯光下,他的妻子笑靥如花,温柔似水,凤沐白的疲倦也化成春风散去,整个人都觉得安宁舒畅。她身边是他的归宿,只要她在,他就觉得平静,温暖。

顾长安脱了他的外袍,帮他换上月白睡衣,小心翼翼地把腰带系好,又服侍他洗脸,洗脚。她蹲在他身边,热水慢慢地泡着他的脚,柔嫩的肌肤紧贴着他的脚背,他能感受到她的细嫩和温柔。凤沐白的脚没见过阳光,脚背的肌肤比他的脸还要白皙,脚趾很长,不似女孩那么圆润,脚型却极好看。

顾长安用干净的毛巾擦干他的脚,为他换上鞋,凤沐白说,“今天做了什么?”

“处理一些琐事,母妃聊聊天,又陪如妃也聊一会儿。”顾长安微笑说道,凤沐白说,“心情不好吗?都没怎么说话。”

“你先别睡,一会儿我有事和你说。”顾长安仰头一笑,端着铜盆出去,清音打了水给她洗手,收拾一通她才进了内室,凤沐白躺下,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睡下了。

“小白……”顾长安喊了几声,凤沐白都没回应,她上了床,了无睡意,凤沐白突然翻了一个身子,长臂伸过她的腰,“娘子有什么指示?”

顾长安哭笑不得,他窝在她身边,疲倦地闭着眼睛,看起来很需要睡眠,顾长安积攒了一天的试探都化成飞烟。他已经很累了,她却要和他玩心思,她算什么妻子?可直接问,她又问不出口。

心思太重的人,说句话也是婉转的,她烦自己不直白的性格,可也没办法。

“睡吧,娘子没指示。”顾长安温柔地说,手指轻轻地顺着他的发丝,凤沐白很快就睡着,顾长安心事重重,翻来覆去后半夜才迷糊睡过去。

翌日,她比他醒得早。

梳洗后从院子里看见清音抱着一堆衣服去洗,她眼尖地发现那衣服上有血迹,顾长安抿唇,出门喊住清音,清音没想到她起这么早,衣服下意识往身后一藏,顾长安走到她面前,“那是谁的衣服?”

“王爷和追魂的……”清音回答,战战兢兢。

顾长安说,“给我看看。”

清音摇头,突然手里一空,喜乐已经笑嘻嘻地摸哨到她身后把衣服抢过来,手里一扬,一股脓腥的气味拂面而来,喜乐一怔,顾长安伸手拿过来一看,凤沐白的披风上沾了一大片血迹,追魂的衣服上也染了血,她脸色微微一变,昨晚为他更衣的时候没看见伤口,这是谁的血迹?

“王妃……”清音迟疑地喊了一声,喜乐茫然问,“哪儿来这么多血迹,王爷和追魂受伤了吗?”

凤沐白的披风染了血迹,追魂的外袍也有很多血迹。

“追魂没事吧?”顾长安问。

清音说,“他没事,一早出门了。”

顾长安点点头,把衣服给清音,“那去洗吧。”

清音行礼后,慌忙走开,喜乐说,“小姐,他们都干什么了?杀人放火啦,怎么弄成这幅样子,清音看起来很平常,看来经常如此啊。”

顾长安看了喜乐一眼,“去准备早膳,我饿了。”

“小姐,你今天怎么这么早?王爷还没起呢。”

“快起了,去准备吧。”

喜乐哦了一声,知书人也在厨房,她们一起在厨房弄早膳,顾长安端着一盆热水回内室,凤沐白正好起身,她为他换衣裳的时候,掌心在他身上摸了一遍,凤沐白哭笑不得,凑到她耳边低语几句,顾长安耳尖染了血,一拳打在他小腹上,凤沐白大笑,确定他没受伤,顾长安才放了心。

凤沐白梳洗后,知书和喜乐端上早膳,小白粥,四盘小菜,一碟蒸饺子,一碟水晶糕,色香味俱全,凤沐白是饿极了,早膳吃得香,顾长安使了一个眼色,知书和喜乐退出去。

“衣服上的血迹是怎么一回事?”顾长安问,凤沐白抬头,他喝了一口小白粥,静了良久,顾长安微笑凝着他,凤沐白叹息,“清音这丫头,真不小心。”

顾长安点头,赞同他的话,凤沐白说,“如果我说我和追魂出门遇到刺杀,你会信吗?”

“不信!”

“为何?”

“不为何,就是不信。”顾长安说,“你们日日都出去,三更半夜回来,每次都遇到刺杀?这未免太巧合,清音似乎很习惯了为你们收拾残局。”

“娘子……”凤沐白哭丧了脸,顾长安微笑看着他,凤沐白挫败,“娘子,为夫日后一定仔细小心,定不会让娘子再看见血迹。”

“你去干什么了?”顾长安问,凤沐白有意避开她的话题,这让顾长安很恼火,“小白,我不是一定要知道你干什么去了,可你是我丈夫,半夜回来还带一身血,你要么就藏好点,永远别让我知道,要么你就坦白。”

凤沐白察觉到她是真的动了怒,顾长安脸上无一点笑意,她突然站起来走到内室,昨晚就憋了话没说,早上就遇到这么闹心的事,她不动气才怪。

这是成亲以来,她第一次给他脸色看,凤沐白苦笑,自家的妻子是要哄着的,他追了进去,顾长安坐到床上,懒得理他,凤沐白搂着她哄,顾长安无动于衷,她说,“凤沐白,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很不喜欢,这府中处处都给我压力,母妃要我……算了,说了你不懂,最近没一件顺心的事也就罢了,你还一身秘密瞒着我,我问你也不说,清音都知道的事情,你却不告诉我,这算什么事?我算你哪门子的妻子?”

“长安!”凤沐白不明白,为何她动这么大的怒火,一时竟然忘了言语,顾长安一抹眼睛,她也没落泪,就是下意识地抹脸,自嘲笑了笑,“算了,什么都别和我说,我也不想知道了。”

她刚一站起来凤沐白就扣住她的手腕往怀里带,顾长安抬手打他的胸膛,心中越发烦闷,凤沐白让她打着发泄,突然抬起她的下巴吻上去,她挣扎躲闪,他如影随形,碍于实力上的巨大悬殊,顾长安安静了,莫名觉得委屈,眼角竟滑下一行泪……容贵妃逼着她要孩子,劝凤沐白纳妾,淑妃正恨她入骨,她要调停凤夙和清苑的矛盾,又要讨容妃喜欢,又要平和如妃心中的矛盾,没一个推心置腹的人,她以为程慕白和她是一条心,可他也有那么多秘密,他身上沾了一身的血,她担心极了,若是有个万一,这血是他的,她就没了丈夫,他竟然还没和她说实话,就让他瞎担心。

她怎么能不委屈。

“乖,别哭了,别哭了,我什么都告诉你,什么都告诉你……”凤沐白投降了,吻着她的眼泪,她的眼睛,满是怜惜和心疼,顾长安撅着嘴不说话,凤沐白越看越觉得这小人儿真是可爱,忍不住在她唇上轻啄一下,她红着脸别过目光,凤沐白把她拥在怀里。

“长安,我在给父皇办事,这事是机密,我不愿意太多人知道,清音也不知道,她只是懂事为我隐瞒罢了。”凤沐白说,云不悔一怔,父皇……

皇上?

“办什么事?”

凤沐白说,“一些不上台面的事,比如打探情报,暗杀这一类的。”

顾长安吃了一惊,不敢相信凤沐白会和这样的脏事联系在一起,她的丈夫是洁白无瑕的,狡猾如狐狸,却非嗜血残暴之人,怎么会做这样的工作?

凤沐白说,“这几年朝中局势不稳定,父皇身边也没信任得过的人,几位堂哥关系也不太好,总盯着那张龙椅,他是心力交瘁。这事原本是落在王叔头上的,他是父皇的胞弟,可王叔……,父皇便问我,我答应了。”他看了顾长安一眼,又继续说,“铲除异己,斩草除根,都是这些不上台面的事情。朝中都有一些大臣难以管教,又不便明着做掉,只能暗中铲除。朝中谁有异心,趁着还没造成祸患之前铲除,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皇帝身边,总要有做这些脏事的人,王叔不愿意做,自然是我做。”

“沐白……”

凤沐白握住她的手,“谁也不会注意到我,王府迁出京城,一些外姓王爷对我们也没了戒心,谁也不会注意到我这位沉迷美色的离王,所以我最合适。”

“那你昨天是……杀了人?”

凤沐白看着她,伸出自己干净洁白的双手,“怕了吗?”

顾长安摇了摇头,上辈子什么没见过。杀人?恐怕上辈子死在她手中的人也不计其数,一掌打在他的手心里,“胡说八道什么,你是我丈夫,你杀人又不是杀我,我怕什么?”

凤沐白脸上的寒冰化成阳光,突然亲她的脸,“还是娘子最好。”

顾长安推开他的脸,“你做这些事,王叔知道吗?”

凤沐白摇头,顾长安心想,果然如此,睿王爷正值壮年,身手又好,不愿意做这些事皇上就推给凤沐白,合着一家人就是这样利用的?她有些不开心,甚至是心疼凤沐白在黑暗中挣扎过日子。她的丈夫本性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城府又深,可绝非是藏在黑暗中不得见阳光的人。

“你杀过很多人?”顾长安问。

凤沐白犹豫,最终诚实点头,“是的,有罪的,无辜的,多的数不清,只要父皇下了命令,我就会执行,我是他的刀,是他的剑,他宣判,我执行。”

“若是无辜的人,你也杀害?”

“只要是父皇让我杀的人,我就杀,我没得选择,我只听他的判断,我只是一个侩子手,行刑的人是不管此人是不是真的有罪。”凤沐白说得十分冷漠,顾长安知道这不是他的错,他说得也很真实,却还是觉得冷酷,似乎第一次认识凤沐白,第一次看清他的全部。

顾长安平静地思考着所有的事情,生在皇家,身不由己,不管他愿不愿意,如他所说,他没得选择。她对他笑了笑,“以后小心点,别弄伤自己。”

他似是一愣,没想到如此轻易地过了关,女孩子听到此类血腥的事总会反感,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一名藏在黑暗中,专门做一些脏事的侩子手,她总会排斥,可顾长安却没有。

她是真的不在乎吗?

他一直不敢让顾长安知道,她太明亮,太干净,他一身污秽,一身罪孽,早就不敢数自己到底杀过多少人,犯过多少罪孽,他就怕顾长安反感,知道如此不堪的自己后,离开王府,离开他。

他生在皇家,为了维护程家的江山,他付出了全部的自己,这些年所作所为都为了凤家的江山,哪怕误杀,哪怕他永远只能藏的黑暗和鲜血中,独孤地爬行,可他不后悔。皇室给他尊贵的身份,无上的荣耀,他就要付出代价,藏于黑暗,当一名侩子手就是他要付出的代价。

他明白,也有过挣扎,可最终接受了命运。

顾长安不会知道,自从娶了亲,每次回来他都不敢抱着她,不敢告诉她,自己去了哪儿,他已经把鲜血洗得很干净,却还不敢碰触她,他总觉得自己的手上有太多的冤魂要索命,所以不敢碰顾长安,怕把她拉入这深渊。

“你不介意?”

“我要介意什么?”顾长安灿然一笑,“你只需要保护好自己就好。”

“安安!”他突然抱住她,当初的选择果真没有错。

她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奇迹,是他唯一的救赎。

纭纭众生,她的笑容是他唯一的希望。

长安,长安……我的安安。

日子一转眼到了七月,荷花又开了,长廊再一次成了赏花之地,尽管皇宫王府的人矛盾未消,面上却总能保持平静,常在一起赏荷。

夏日的长廊,真美。

顾长安想,七月份长安城若说哪儿最美,定是长廊,她每次在长廊,总能想起那一年生辰,满湖的莲花盛放,美轮美奂。

清苑和喜乐几人划船去采莲,凤夙安静地待在顾长安身边,顾长安笑问,“想哥哥了吗?”

顾宸越去京城好几个月了,出了一点小问题,又要应付直郡王,所以没赶得上回来。凤夙脸一红,低着头不说话,说不出的娇俏嫣然,顾长安也没打趣她。

皇宫的人在隔壁的石桌坐着聊天,顾语韵凝和倚蓉感情很好,淑妃在一旁和如妃说说笑笑,倚蓉说,“嫂子,我们也去采莲吧,摘一朵放在屋里,可好看了,哥哥也喜欢。”

“真的?”

“真的!”倚蓉点头,笑拉着顾语韵凝起身,刚了两步,顾语韵凝骤然脚步一个踉跄,捂着胸口骤然软软地跌在倚蓉身上,凤倚蓉惊呼,“嫂子……”

顾语韵凝怀孕了。

太医确诊,七皇妃有了一个月余的身子,淑妃眉开眼笑,赏了太医一笔银子,小如奉她之命禀告皇上,没一刻钟宫中上下便全知道顾语韵凝有了身孕。秋儿去商行通知凤沐景,皇宫中各个宫的纷纷道贺,并送上贺礼,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开心。皇上亲自过来探望,又命王公公送许多补品过来,祝福顾语韵凝要仔细养着,为皇宫生一名白白胖胖的孙子。

顾长安心中波涛暗涌,说实话,她并不希望顾语韵凝怀孕,顾语韵凝怀孕,她的压力就更大,一年之中,顾语韵凝有过两次身孕,她一次都没有。哪怕顾语韵凝没能保住第一胎,她还有这一胎儿。宫中的闲言闲语又多,她定不会过得舒坦。

她看着顾语韵凝的笑容,唇齿似乎含了一抹黄连,苦不堪言,偏偏无法诉说,只能赔笑说祝贺,把所有的苦涩都咽下去,面上无法表露出一分妒忌和难堪。

德妃说话虽然酸溜溜,可看她神色,也是欢喜的,她和淑妃不对盘,却很喜欢顾语韵凝。这皇宫中,看似德妃最刻薄狠毒,其实最无害的人是她。如妃一贯的温柔大方,顾长安此刻陷在自己的愁绪中,也无心思去揣摩旁人是否有什么阴谋。凤夙心思最是细腻,柔柔地牵着她的手,顾长安回眸一笑,揉了揉她的头顶。

他们从安福宫出来时,凤沐景也正从商行回来,素来沉稳的男人脸上带着外露的狂喜,见了容妃和几位妃子忘了行礼,一冲而过,难得失态。顾长安心想,他是真的高兴,连续没了两个孩子,他又要当父亲了。这样失而复得的狂喜,放在任何男人身上都很兴奋。轩倒是规矩行礼,紧随其后而去,据闻他正在和另外两个商行的东家开会,一听消息,什么都不顾便跑回来,会议交给凤沐风。

顾长安忍不住在想,若是她有了身孕,小白会不会也是如此开心,喜怒皆露于形。

德妃说,“长安啊,这韵凝都有两胎了,你和王爷什么时候也有个动静啊。”

顾长安一怔,她已不去看容妃的神色,想必容妃的神色定不好看,“随缘吧,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

“我看不如让太医好好给你调理调理……”德妃是好心,一碰上这话题就关不住,没注意到容贵妃难看的神色,如妃在一旁扯了扯她的袖子,德妃这才恍然大悟,咳了声便打住。

顾长安低着头,千头万绪,难受至极,容贵妃看她一眼,摇了摇头,什么都不说,领着春菊和春竹青等人回去。清苑呼呼地拍这胸口,“嫂子,你别在意母妃,可能看见七嫂有孕眼红了,她就这脾气,你要是有孕,她会高兴坏的。”

德妃说,“你和离王殿下没找太医调理吗?我听韵凝说,她可是调理了好长时间,你看,半年两胎,你问问她怎么调理的,指不定有用。”

顾长安苦笑,她这身子骨,怎么调理也于事无补,怎又能去问顾语韵凝呢。

“随缘吧。”顾长安说,德妃还想劝,如妃截了她的话题,笑说道,“这事真要随缘,长安嫁过来日子也不长,总会有孩子的,你不是进宫几年才有了嫣蝶吗?”

“她能和我比吗?皇上他……”德妃本想说皇上一个月才宠幸我里几次,怎么能比啊,可她想了想又觉得这话不妥,于是咽下去没说。

顾长安笑了笑,也无心赏荷,带着喜乐她们几人回府,清苑和凤夙想要跟过去安慰,喜乐给拦住了,她想长安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德妃看着顾长安的身影,倏然苦笑,“长安刚进王府的时候,我真不喜欢她,温和有礼,总和人隔了一层膜,人又聪明伶俐。又是容妃的媳妇,我怎么喜欢她?可后来……相处久了才知道,这人是日久见人心,虽然她主事剥夺了我一部分权力,可我故意和她作对,账面上总是不清不楚,她也知道我贪了。这丫头真的心善,知道我故意和她对着干也没和我闹翻,自己用银子补上了,我在她面前什么都清透,她看得通,又如此宽容,怎么让人讨厌呢。”

如妃抿唇,是啊,怎么让人讨厌得起来呢?那天顾长安找她说话,过后她回过神来也想清楚,她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却给她一个悔过的机会。她不想她在儿子面前失去了慈母的形象,她说离王心善,不计较,如妃心中清楚,她是在给凤沐白树立一个好人形象,让她心生愧疚,心生不忍。她在告诉她,凤沐白以德报怨,这样以退为进的处事让她觉得自己真该死,竟然加害那么善良的离王。可回过神才知道,其实是顾长安给她一个机会,让她能有机会改过,并非凤沐白。她顾全每一个人,这样玲珑剔透的女子谁不喜欢。

“是离王殿下身体不好,还是长安的问题,这么久都没消息?”德妃问,“这韵凝都有两胎,长安一点动静都没有,容妃那性子你也知道,她是眼红孙子,指不定给王爷纳妾,开枝散叶。”

“我听长安的意思,是她身子出了问题,调理不好,所以容妃脸色才会如此难看。”如妃说,“你不是有个偏方么?让长安试一试。”

“我那法子是害人的,怎么能试呢,争宠还能用一用。”德妃抿唇,如妃诧异,似乎才刚明白过来,两人忍不住相视一笑,是啊,年轻时,为了争宠手段百出,如今想来才觉得可笑。德妃仰头看着天上的蓝天白云,“长安常说,家和万事兴,我也看开了,以后啊,就安安静静地过吧,我也没指望了。”

“是啊,家和万事兴。”如妃意味深长地说,宫中几个孩子都不错,不管日后谁继承皇位,都不会亏待了兄弟,又有什么好争的。

顾长安坐在归云阁的玉石台阶上,怔怔地看着院子里葱郁的青竹出神,夕阳西沉,余辉漫天,天上彩霞乌云连绵,交织出黑暗和光明的光影,变化莫测。那一点点西沉的乌金透出少许悲壮,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一日之末,慢慢的,光线就没了,黑暗即将降临。

晚膳没什么胃口,什么都不想吃,她就靠着柱子发呆,喜乐和清音、知书轮番上阵劝她吃点东西,顾长安都没心情,总是笑容满面的她,早就没了笑意,那漂亮的紫眸映出漫天的余辉,一点点在沉没。

喜乐十分心疼,王爷多半又是半夜回来,谁劝她吃点什么。

他们正手足无措时,凤沐白回来了,他连续几日都是半夜回来,今晚意外的早回,就为了和顾长安一起用晚膳,一进归云阁就察觉气氛不对。喜乐等人见了他就像见了亲人似的,慌忙围过来,七嘴八舌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顾长安到现在一点东西都没吃,水都没喝一口。人一回来就在后院坐着发呆……

顾长安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声有不耐地说,“我不是说了别来打扰吗?”

“是我!”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飘过来,伴着一股暖暖的药香,把她包裹,凤沐白把她整个人搂在怀里,亲昵地刮她的鼻子,“我都不乐意见了?”

夕阳在她脸上镀上一层金光,却透不过她苍白的肌肤,她看起来仍那么美丽,却如一朵开在悬崖上寂寞的花朵,幽香无人知。随时随地都会被狂风打落悬崖底下,美丽又脆弱。

顾长安微微闭上眼睛,凤沐白细数着她的睫毛,那两扇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如蝶翼轻颤,一闪一闪挠在他的心脏上。他叹息一声,亲吻她的发丝,“傻丫头,我很喜欢孩子,可我更爱你。”

在他这一生所有遇见过的人,在将来有可能出现在他生命的人之中,他最爱她,为了她,放弃当皇上的权力,什么王权富贵,他也不在乎……

她的眼眸盈满了泪,如水雾般,偏偏没有落下来,凤沐白想,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她此时的泪光和悲痛,顾长安说,“小白,你不要这样说,这样我更难过。”

“好,我们不说了。”凤沐白抱着她,脸颊贴着脸颊,喃喃自语,“我们不说了。”

顾长安的心如刀割,凤沐白越是不在乎,她越是难受,她觉得自己很罪恶,剥夺了他当父亲的权力,事情不该是这样子的,不该是这样子的……

她看着凤沐白,这名男子一如初见,美好如清风白云,眉宇间的冷漠没了,只有无尽的怜惜,他是真的疼她,她的心被狗吃了也不敢否认这一点。

可越是如此,她越是难受。

“娘子啊,为夫奔波劳累一天,回家想好好享受温柔乡,娘子就给为夫摆这脸色,还让为夫饿肚子,这让为夫如何是好?”凤沐白苦恼地看着她,眼睛里露出那么一点点委屈来。

顾长安哭笑不得,沉重的心情也似乎轻快了些许。

“饿了?”

凤沐白重重地点头,顾长安起身,微微一笑,“那去用膳吧,夫君。”

“是,娘子。”凤沐白灿然一笑,晚风吹过,吹不散他和她眉目间的轻愁,多少心事都被压抑在欢喜的笑容后。

夜色如水,芙蓉帐暖。

急促的呻吟声从层层纱帐中透露出来,夹着男子起粗重的喘息,听得人面红心跳,连天上的星星都羞涩躲于云层中,今晚的凤沐白特别的热情,卯足了劲,不知疲倦地要她,顾长安承受不住这样的激烈的欢情,频频求饶,她仿佛被抛在云端,被水流不断冲击,脚不着地,不知身在何方,那种轻飘和激情让她理智全线崩溃。羞涩和恐惧被这样的激烈的欢情冲散得一干二净,人的脑海一片空白,除了彼此,依然是彼此。

凤沐白下身的撞击越发的急促,俯下身子攫住她的唇,她的红唇已被他吮得发肿嫣红,他却不愿放过,灵活的舌尖扫过她每一寸肌肤,深深地抵到咽喉深处,模仿在下身那急速的频率,那急速的规律,上下刺激得她几乎尖声呐喊,今晚的他很不对劲,可她却无力思考,被动地承受他给予的刺激和痛苦。

顾长安莲藕般的长臂环着他的肩膀,两人的身子几乎要粘合在一起,汗水成了粘合剂,渗透到彼此的肌肤中,不分彼此,这样的水乳——交融是最亲密的行为,是灵肉结合最美的方式。

已不知道第几次释放在她身体内,凤沐白的身体突然紧绷,僵硬,崩到极致的肌肉滴出汗水,落在她的胸脯之上,激流释放在她体内,两人拥抱着一起到了gaochao。

激烈的心跳如要失了控制,两人拥抱着一起享受这样的余韵,她身体酸疼得如被人拆开重组,他从不曾这么频繁地要她,哪怕是新婚那段时间,他们刚尝了禁果,沉迷于这样的享乐时也不曾如此。

纵欲是有好处的,纵欲后人的思绪混沌,想的事情就没那么多,可以得到一个彻底的放松和休息。

凤沐白轻啄着她的唇,笑意沙哑,zongyu后的声音有点中气不足,顾长安娇嗔瞪他,又招得他心痒痒的,连续讨了好几个深吻。

她推了推他,“出来,真重。”

凤沐白暧昧地顶了顶,笑得流氓,“哪儿重?”

“小白!”她的脸红透了,耳朵也似染了血,凤沐白笑着翻了一个身子,两人姿势上下转变,却依然没出来,他随手拉过被子盖着他们。免得顾长安着凉。

“这样睡着很难受。”顾长安抱怨,捶了捶他的胸膛,凤沐白故作不解,“我觉得挺舒服的啊,你哪儿难受?”

她羞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凤沐白有时候在床上挺流氓的。

顾长安觉得别扭极了,凤沐白却哄着她睡觉,两人纠结这体位问题,凤沐白说,“你要是不累,我们再战一回。”

她立刻乖顺了,忍不住低头在他肩膀上咬一口出气,凤沐白哄着她,顾长安的确是精疲力尽,便缓缓地睡过去,半夜被弄醒几次,身体真有点不舒服,她想凤沐白睡着了,谁知道她一动,他就按着她的腰臀,顾长安咕哝了声,着实太累也没他再折腾,就这么别扭地睡了一夜。

第二日刚起身就要沐浴,身上全是体液,黏黏得很不舒服,凤沐白今天没出门,陪着她泡了一个鸳鸯浴,用过早膳,又陪着她出门游湖赏花。

莲花盛放的季节,长安城湖上也极美,长廊美虽美,赏久了也腻味。顾长安,顾长安今天本来打算休息的,昨晚折腾得太厉害,她的身子骨都是酸的,能坐着就一定不想站着,能躺着就不想坐着。她出门游玩的心思不大,可见凤沐白兴致勃勃,她只好随了他。

游湖之际,听着采莲女在碧绿的荷花丛中唱着采莲曲,凤沐白让顾长安也唱一首,他和曲,顾长安当真唱了一曲,她的歌喉很婉转,唱情歌很有韵味,唱这样清朗的采莲曲就有点打折扣。然而,有凤沐白的箫声和曲,很巧妙掩盖了她的缺点,两人配合得十分好。

“我以为你就跳舞好,没想到歌声也不错。”凤沐白坐到她身边,顾长安微微一笑,微有骄傲,“你不知道的可多了。”

凤沐白轻笑,是啊,他不知道的多了,所以倍加珍惜。

“小姐,你怎么一直扶着腰啊,腰酸啊。”喜乐问,她见顾长安这一路上扶了好几次腰,都是蹙眉好似挺难受似的,于是很关心地问。凤沐白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顾长安脸色如血一般,狠狠地瞪了喜乐一眼,让你多嘴,喜乐很无辜,她这是关心主子啊。于是喜乐转头寻求同情,追魂果断忽视她,清音和知书都忍不住笑起来,喜乐一跺脚,“你们都瞒着我什么吗?为什么都笑了?”

顾长安尴尬地放下手来,心想着姑娘我的腰啊,真酸。特别是站着挺难受的,喜乐是好姑娘,见她着实别扭就从船舱里搬出藤椅来,顾长安心中欢喜,心想着果然没白疼她。这一躺下就舒服多了。凤沐白挥手让荆南领着三名侍女去船尾待着,他和顾长安在船头。

“真难受啊。”

“不理你。”顾长安转过头去,凤沐白在一旁剥果子给她吃,伺候得和女王似的,顾长安这心里别提多畅快,只觉得日子过得滋润极了。

凤沐白今天温柔得令人会想这厮会不会别有目的。

“小白,你这几日和追魂早出晚归,今天没事了?”顾长安问,她是不喜欢凤沐白做那些工作的,可凤沐白是为皇上工作,那也没办法。若是换了旁人,她会觉得隐忍坚韧什么的,可换了凤沐白,她便觉得心疼,钻心的疼,好似什么东西添在心里堵着一样。

心疼归心疼,他只要照顾好自己就好。

“今天没事,难得陪你游湖聊天,不说那些事。”凤沐白说,继续给她剥果子,顾长安心中暖暖的,他真是贴心的好丈夫,知道到她心中烦闷就特意空出一天来陪她。

她要的其实也不算多,多少压力她顶得住,多少流言蜚语她也顶得住,只要他在她身边就好,横竖今生无法对他放手,所以多少难关,她都会坚持闯过去,只要在她累了,烦了之时,他能给她一个拥抱,告诉她,长安,为我坚持吧。

如此就好。

一想到凤沐白的贴心,顾长安忘却了所有烦恼,益发觉得日子过得滋润。

他察觉得出她心情好,心中悬着的石头也落到心脏了。

长安,他的傻长安,其实很好满足的。

游湖一天,他们上了岸又去醉宵楼坐了一会儿,用了一些点心,香儿奉上的全是顾长安喜爱的点心,清欢正好和人在醉宵楼谈生意,见了面打了招呼,没多久就送人走了。顾清欢上来,又陪他们喝茶吃点心,说最近城中的趣事,顾长安告诉她,顾语韵凝怀孕的事情。

顾清欢说,“不是刚流产几个月吗?这么快又有了?”

“毕竟年轻,调好得好,好得也快,总归也是一桩喜事,回头说给大夫人听,她准高兴。”顾长安说,顾清欢嗤笑,“我才不说呢,又不是你怀孕。”

顾长安哭笑不得,清欢突然说,“长安,我发现一件事,你嫁给他以后就变得……”

她看了凤沐白一眼,蹙蹙眉,长安嫁给凤沐白后,人变得柔软许多,顾长安知道她想说什么,以前的她没什么上心的,人很孤独,可如今的她,什么都有了,自是不同的。

“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珍惜现在所有的一切,这是我的家,我们是无法选择家人的,所以只能适应家人,和家人培养感情,我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家。”顾长安说,清欢心有戚戚焉,是啊,有了家,人的心也就变得柔软,没那么心狠了,长安身上的淡漠的气息也变得温暖许多。

这算是好事情吧,清欢心想,凤沐白听着多有感触,她的妻子只要一个安稳的家而已,可这个家却给她太多的压力,每个人都给她压力,包括他自己。

凤沐白的心微微疼痛起来,心底叹息一声,长安啊长安,我该拿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