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刺
作者:孤君道      更新:2019-10-16 03:47      字数:2468

都察院,入夜后一众御史除了当值的外,余下没有一个敢回家的。

左都御史周应秋,右都御史毕自严走在前头,毕自严任官程序还没走完,他有太多的政务需要交接,名义上还兼职户部侍郎、天津巡抚、

西城巡城御史杨维垣在各级御史目送下离开都察院,前往军营提调今夜的巡哨军士,只是他半路拐了个弯儿,来到工部尚书徐大化家中。

“诚如恩师所料,院司上下已然草木皆兵……学生以为稍有异动,明日将举大事矣!”

就在门前,杨维垣低声询问:“方公何时能抵京城?若被都察院诸人抢了先,朝局大改,方公亲至也无力回天。”

“还需两三日之间……只要方公抵京,这一切将尘埃落定,不复纷扰。”

徐大化轻拍杨维垣肩膀,嘱咐:“仙凡相交以来,朝野动荡已非辽东建奴所能比拟。不要争一时之先,务必存留有用之身。”

“是,学生明白。”

杨维垣稍稍拱手,后退几步,翻身上马,马蹄哒哒而去。

徐大化仰头长舒一口浊气,袖中拳头紧握,自己只是个负责三大殿工程的工部尚书,还不算首当其冲,稍稍自由一些,有一次投注的机会。

他曾今是浙党中坚骨干力量,不出意外的话,在原领袖方从哲病逝后,他应该会成为新一轮的浙党领袖。三大案的爆发,让浙党全面遭受清理,几乎名存实亡,他这个曾今的浙党中坚骨干,也没机会成为浙党领袖了。

魏忠贤的崛起,给失势、丢官的各党成员带来了重生的机会,皆摇身一变成了阉党,重返朝堂大权在握。

各党失势的官员加入了阉党,东林这个大联盟内斗也是失势的官员,转身一变也成了阉党骨干。

比如,现在头大如斗的刑部尚书薛贞,昔年堂堂东林干将,因为内斗、东林势颓而转投阉党,成了赫赫有名的反东林急先锋,东林元老、中坚骨干,就死在薛贞手里。

薛贞被急召入宫,魏忠贤亲自询问:“就天官卢象升抗旨不遵一事,刑部会如何定罪?”

一名名大权在握的太监侍立魏忠贤两侧,薛贞犹豫吞吐说:“厂公,此案无律例援引,实乃旷世首案,该由二圣钧裁,刑部不敢妄议。”

“你刑部不断案,却想着把事情推给皇上……这事儿不能这么做吧?”

魏忠贤语气不快:“你也明白,这事儿早晚得掰扯明白,总不能让皇上去和仙家探讨。咱意思也简单,天官可以走天司的俸禄,也可不受礼部官籍限制,亦可不受吏部调遣。但唯独一点,这天官及所属兵吏、亲属触犯大明律,就得按大明律来判。”

薛贞大舒一口气:“厂公圣明!”

“这板子得打的响一点,还不能把人打伤筋骨,你觉得该定个什么罪名好?”

“厂公,不妨以‘子孙违犯教令’之罪定刑,依律凡子孙违犯祖父母、父母教令、及奉养有缺者,杖一百。卢象升虽系天官,却也是皇上子民,皇上乃是君父,发旨诏于他,这就是教令。卢象升身为大明子民却抗拒君父诏令,正好坐实此罪。”

薛贞刚说完,魏忠贤的掌班刘荣就进言:“厂公正好可以请万岁爷发赦免诏书于卢象升,以示君父宽大仁爱。”

“就你机灵,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魏忠贤又嘱咐:“明日一早缉捕卢象升归案,就按他说得那样,先刑部发公文于天司,告知此事,再上门拿人。你与他好好说说如今朝廷艰难之处,也请他体谅朝廷威严,日后朝廷自不会亏待于他。”

“厂公仁厚!”

今夜格外森严的夜禁中,一切波澜不惊。

初升的太阳照亮北京城,炊烟弥漫在城市上空,略显寂静的清晨街道上挑水汉子挨家挨户送水。

鼓楼擂响时,卢象升已用餐完毕,穿上绯色乌纱冠服,检查今日需要呈送的公文,都是昨夜再三确认过的,现在处于谨慎和习惯,再检查一遍,避免错别字的出现。

正式公文里出现错别字,级别越高的公文,相关人员受到的惩戒就越严重,公文经手相关办事员也会一并处理。

不过话说回来,以大明官员的胆量,无意识出现错别字也就罢了,故意收钱篡改诏书一两个字关键字的事情也发生过。

检验后,卢象升将公文收入红木匣中,却没有递给往日随自己入皇城的弟弟卢象观,而是给了身形高壮的葛麟。

“大兄?”

卢象观不满欲言,卢象升扫一眼过去,卢象观又闭口不言。

葛麟双手捧着红木匣:“卢公,弟以为该早日前往蓟辽招募勇士。”

“时候未到,比之蓟辽,我更倾向招募子弟兵。待京中事务平息,列位可随卢某衣锦还乡,招纳俊杰。”

“是,谨遵卢公之命。”

众人相送,卢象升、葛麟翻身上马,轻踹马腹扬鞭轻驰在皇城西大街上。

这条街东边就是朱红皇城高墙,西边就是安富坊,住在这里的非富即贵。

锦衣千户杨环就走在街道上,身上明晃晃的飞羽过肩赐服,身后跟着十余名精干校尉、力士。

卢象升、葛麟策马而过,杨环长呼一口气,笑问左右:“这条街上,现在有咱锦衣卫的人,有东厂的人,还有几个西厂的人,也有不知来头的几个人,你们说卢参议能不能平安入宫?”

“砰!”

一声剧烈炸响,无数人齐齐变色。

马匹受惊长嘶,葛麟被掀落落马,还没爬起就去看卢象升,卢象升座下御马向东侧翻压住卢象升腿脚,御马腹部破开拳头大孔洞,正涓涓流淌暗红色马血。

“卢象升!你得罪厂公!罪该万死!”

西边青砖院墙上白色硝烟飘起,跳下三名矫健壮汉,当首一人咬牙切齿吼着:“左右弟兄,随我杀了这贼!”

“卢公!”

葛麟抽刀在手阔步迎上去:“欲害卢公,请先杀葛麟!”

“莫作纠缠!速战速走!”

当首之人右臂举起,短铳瞄着葛麟扣动,一声炸响后不看效果,丢弃手铳走出硝烟直奔着卢象升而去。

卢象升已抽出被压的右腿,左小腿肚子也被铅弹打的碎裂,他站立不稳背依朱红色城墙,反倒神色平静,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另两个刺客也齐齐举起手铳,卢象升拔出剑:“京中行刺,你们逃不掉的!供出主谋,本官饶尔等不死!”

“我们活,家人就得死,没得选!”

刺客头目厉声呼喝:“快杀了他,不然全家上下都得死!”

四周锦衣卫、东厂、西厂人手反应过来正往这里奔跑,葛麟腹部中弹,左手紧紧压住出血伤口,右手握刀抡圆甩了出去,随即整个人脱力瘫软在地,气力飞速衰减。

诸多厂卫注视下,两名刺客激发手铳,硝烟笼罩一时看不清楚具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