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了。

肖烨磊惊跳起来，几步上前抓住医生的胳膊急问道：“医生，她怎么样了？！”说着就要往里跑。

医生笑着摘下口罩，拦住他：“手术很成功，但病人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需要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一段时间，之后会转入普通病房。”

肖烨磊伸着脖子张望了，抓着医生的手着急道：“她人呢，我怎么看不到，她什么时候才出来？”

医生安抚似的拍拍他的手：“小伙子不要着意，很快就出来了。”

“岚岚！”他突然激动地大喊一声飞扑上去，护在病人四周的护士医生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他。

“病人家属请冷静点，病人还在昏迷中！”其中一个护士严厉地喝止他。

何晏清也上前安抚他的情绪：“小磊，你先不要激动，她刚动完手术，当心伤着她。”

肖烨磊耷拉着眉毛，有些委屈地懦懦道：“可是我想看看她……”

“跟在一旁看就好了，不要打扰医生工作。”

肖烨磊胡乱地点着头，一米八五的身材尤嫌不够高，踮着脚抻着脖子的样子可笑又可爱。

何晏清顺着他的视线随意一瞥，映入眼帘的竟是张似曾相识的脸！

他如被雷电劈中一般定在原地，目光却怔怔地追随她而去。那个辗转在他梦里的女子，那个伤害他又被他伤害的女子，那个他至今一直难以放下的女子……。

另一边，肖烨磊被护士小姐拦在外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吴岚被送进重症监护室。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地问道：“我不能陪陪她吗？”

“抱歉。”

肖烨磊用可怜巴巴地眼神看着她，伸出一根手指恳求道：“一下下，我看一下下马上就出来！我保证！”

年轻的护士小姐脸颊微红地撇开了眼睛，语气柔和道：“这是规定，实在不好意思。你是病人的——男朋友？”

“啊，那个……”护士小姐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是！”已经从口中冲了出来。

护士小姐了然地点点头，嘱咐道：“你可以先回去帮你女朋友收拾些换洗衣物，病人转入普通病房的会通知你的。”

“好的，我马上去！”肖烨磊迈着大步子急冲冲地奔出了医院，脑子里还在想着刚刚自己竟然撒谎说是岚岚男朋友的事，一个不注意踩空了石阶摔了一跤。

有人好心地过来扶他，他满脸羞红，一个劲儿地摆着手慌慌张张跑掉了。

在小区门口下车，肖烨磊一路小跑，匆匆回到吴岚租的房子，才发现出租房的门不知怎么已经关上了。他突发奇想地在门框上摸了摸，只摸到一手的灰。

他泄气地蹲在门口，无奈地盯着紧闭的房门。岚岚的钥匙就放在包包里，包包还在屋子里。早上急冲冲地跑出去，袋子里只有一只手机，一些零钱和自己的家的钥匙。

他开动脑筋，怎么也想不出把包包顺利拿出来的办法，只好先转战商场，把岚岚和自己需要的日用品买好。

从地下超市出来，抬眼就看见正对着他的女士内衣店。他在门口来来回回纠结着，好几次打退堂鼓想干脆当做没看见，转眼又想到岚岚还在医院等着他，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进了店里。

“这位先生是给女朋友买内衣吗？”店里的销售小姐走过来微笑着问他。

肖烨磊长这么大，哪里看到过这么多花样的女孩子的内衣，何况还是这么一大片。他只感觉自己脸上腾腾地冒着热气，双脚总是有些不受控制地要往门外跑。他一眼也不敢多看，只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子，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嗯……”

销售小姐抬手指着她手边的一套内衣，示意道：“这套内衣是我们今年夏天刚上的新款，内里用的是轻薄的纯棉面料，吸汗透气的效果很不错。表面采用的是质地柔滑的丝绸面料，上面是纯手工的刺绣，总共有三款样式可以选择。”说着排开三款内衣，接着滔滔不绝道：“黑色绸面上面绣的是以明亮的宝蓝色为主的彩色小蝴蝶，墨绿绸面上的是夏荷，是我们公司专门请的丹青大师顾善德先生做的设计稿，这款灵感来自古时的凤袍，明黄的绸面上面是朱红细线绣的凤凰。不知先生更中意哪一款？”

肖烨磊听完她的长篇大论，内衣他只看了一眼便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睛：“都要吧……”

销售小姐稍稍惊讶，笑得愈加灿烂：“您女朋友有您这么贴心的男朋友真是好福气！”

“啊，真的吗？嘿嘿。”肖烨磊听到她的赞赏，眼睛发亮地傻笑一声。

“那请问您女朋友平时穿什么码数呢，我好给您装起来。”

肖烨磊愣愣地反问她：“这还有码数吗？”

销售小姐也被问得一愣，好脾气地笑了笑：“没关系，那您可以说得出大致的大小吗？”

“什么大小？”肖烨磊一头雾水。

销售小姐深吸一口气，难道一定要她说的那么露骨吗？！

“没关系，您可以闭起眼睛感受一下。”

“感受什么？”肖烨磊惊恐地大睁着眼，眼看着销售小姐抓着他的手腕就要往人体模特上放。

“啊——”他大叫一声挣脱开她跑了出去。

他惊魂未定地往回看，等真的平静下来，他又不禁自责。他脑子笨，又总是什么事情也办不好。

哥哥那么聪明，他肯定有办法。他眼睛一亮，立马掏出手机给何晏清拨了电话：“哥！”

何晏清接到他的电话，心情却有些复杂。他可以看出肖烨磊确实很喜欢吴岚，可他也不想放弃哪怕一点点可能，总觉得对不起他。

他烦躁地揉乱头发：“怎么了？”

“哥，我刚刚去岚岚住的地方，早上明明没有关门的，结果我到的时候门已经关起来了，钥匙也在房间里，我没法给她拿衣服。我就想着给她买几套新的衣服和那个内、内衣，那人问我要内、内衣的码数，我不知道岚岚穿、穿几码的……”肖烨磊略微结巴。

“内衣你买70c的，那边的地址你发给我，我找人去开锁。”

“哥你怎么这么厉害，什么都知道！”

何晏清表情微微凝滞，忽然有些害怕又隐隐有些期待道：“嗯，你以后会知道的。”

他将收到的地址转发给他的私人秘书，吩咐她立即找人开锁，自己也随即循着地址找了过去。

那是一片老旧的居民区，里面住着的大多都是中老年人。已经过了午饭时间，日头正盛，外面没什么人。他好不容易抓住个下楼来垃圾的年轻男子，给他看了手机里的具体住址，他却语焉不详，只是给了个大致的方向。

他道过谢，凭着感觉在楼下瞎转悠，目光不断扫过五楼那些挂在阳台上的衣服。

他失望地收回被阳光刺地生疼流泪的眼睛，干脆在树荫底下抽起烟来，眼睛盯着虚无的某处。那些记忆深处模糊的画面渐渐清晰起来。

三年前，他还挂着大学生的名头，却整日整夜地为公司的经营操心。父亲留下来的百分之三十三的股份让他理所当然地稳坐第一大股东的地位，可是年纪轻轻的他作为后辈，又没有做出过什么博人眼球的成绩，有什么资格让那些跟着父亲打拼的叔伯信服！他虽然手握全公司三分之一的股份，名义上的董事长，其实不过是名誉头衔。早在父亲刚去世那会儿，公司立即召开了股东大会，解除了父亲原来董事长兼总裁的职务，正式任命他为h集团新任董事长，而总裁的职务，经过表决，转移给了他的伯父——早年跟随父亲，同时也是集团第二大股东。后来因为公司运营见解冲突跟父亲分立两派，但父亲掌握着公司经营决策的实权，所以在明面上一直是和乐融融的场面。

那时候的伯父看起来像在众人面前努力压抑着什么，扭曲而兴奋的感觉。他很清楚，两方制衡的局面由于父亲的突然离世而打破了。他将面临两个局面：以伯父为首一方独大，即便是他手持巨额股份也只能成为傀儡。没有实权，他和弟弟的结局堪忧；或者他尽快成长起来，成为新一方力量，把权利握在自己手里！那时他并不很着急，从股东大会的表决中他就知道，大部分的董事们都持着观望的态度。一方面是因为原本就支持父亲的董事与伯父意见相左，并不愿那么快转投他方。另一方面，他们还在考量，他作为父亲遗嘱中指定的公司股份继承人，到底能在这种情况下成长到什么程度。等一切有定数，他们再做决定。

之后的三年，他花重金聘请专业的教师团队教他现代金融和管理的一切知识，他比一般人有天分，却还是花着别人好几倍的时间充实自己。他翻烂了父亲所有的工作笔记，公司的大小项目他了然于胸。他与公司那些唯利是图的老狐狸们打太极，暗地里朝那些游移不定的董事们抛橄榄枝。他扩大自己的交际圈，与那些还游手好闲未来却可能接手企业的公子哥们厮混，也与学校那些满腔抱负、能力超群的人为伍，黑道白道他都去插上一脚。所有他能想到的事，他都着手实践。公司的动态，人员的安排，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刚上大三，伯父坐不住了，有人将他暗地里收购股份的事情告诉他，好让他早作打算。那时，他手里掌握着百分之三十六的股份，而伯父手里拿的是四分之一。若在那时召开股东大会，他手里的股份加上支持他的那些股东们手里的股份，他已稳胜。可人心多变，手里不握着绝对的权利，他总是不安心。因此，他一早在计划着接近那些父母手里持有公司股份的公子哥们，与他们或达成交易，或拿着把柄亦真亦假地威胁，或使计将股份骗到手里，或以此作注，无所不用其极……他有时候会想，他一定会得到报应的。

烟头扔了一地，秘书发来消息说，房间的锁已经换了一把新的，钥匙就在她手上，问什么时候交给他。

他让秘书在这个小区的大门口等着，自己慢慢起身走了过去。

秘书将他领到门前，把两把新钥匙交给他。

何晏清独自一人进到屋子里。客厅的墙上是咖啡黑褐色的污迹，地上杯盘狼藉。靠近厨房的门边有喷溅滴落的不少血迹。不难看出，这里曾爆发了一场规模不小的战争。但导火线是什么，经过如何，他却一点也推测不出。现在的吴岚，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吴岚了。

她已在他的掌控之外。不，她一直在他掌控之外。

卧室的门也大开着。他迟疑良久，还是迈了进去。

床上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床被子和一床毯子，床边还放着没来得及收回储物间的垫被。至少昨天晚上，他们是睡在一个房间里的。他俩的关系，比他想象的更亲近。

他推开卫生间的门，大理石台上放着一对漱口杯，一对牙刷，一支牙膏，两块一样花纹的毛巾。倒像是夫妻一样。

心底突然涌出的酸涩感几乎把他淹没。他“砰”地一声，难以掌握力度地砸上了门，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

他扫视整个房间，屋子里干净得一点他熟悉的东西都没有了。她比他狠。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又是肖烨磊。

“怎么了？”何晏清不悦道。

肖烨磊没有听出了任何不对，在电话那头叽叽呱呱道：“哥，你还在医院吗，我正要回家。我按着你说的把那个买来了，接过来的时候我手都在抖，那个小姐还说我福气好。你说我买的这些衣服是不是要洗一下啊，虽然是新的，可闻起来有股味道。还有还有，电视里都照顾病人不是都要煲汤的吗，哥你说我要不要也学一学，喝了我的汤岚岚好得快些。喂，哥你怎么不出声？”

“你一口气说这么多，我怎么插得上话？”何晏清控制不住，语气有些阴阳怪气的。

“呵呵，也是。”他傻笑一声：“哥你给我支个招呗，岚岚整天呆在医院不无聊死，我能弹吉他给她听吗？”

何晏清冷冷地哼了一声：“想得不错啊，弹吉他？”

肖烨磊再迟钝也听出了何晏清语气很不对劲，不禁担忧道：“哥，你怎么不高兴了，是不是公司出事了？”

何晏清也不愿意这么和他说话，坐在床沿，抚着并不十分平整的枕头，克制道：“没事，有点累了。”

“那哥你快回去休息吧，我整理好马上就过去，你不要担心。”

何晏清嘲讽似的勾了勾唇角：“嗯。”他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关机，将手机丢在床头柜上。他脱掉自己的西装衬衫，只留了一条内裤。吴岚喜欢睡右边，他任性地将左边的枕头毛毯通通踹下床，抖开空调被盖在身上，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靠在柔软的枕头上，上头沾染的幽幽香气钻进他的鼻子，就好像回到那些他能光明正大拥着她入眠的日子。只是那时候的他更着迷她的身体，而不是单纯地和她呆在一起。

说来也是可笑，他的手机里没有一张两人的照片，她的照片也没有。能够见到她的地方，竟然只有在那段录像里。

那段录像，被他藏在保险柜里，和机密文件一起。有时候他会不受控制地拿出来看一看，像着了魔一样。如果有人知道，那他一定会被贴上“变态”的标签。

肖烨磊那边。他拎着大袋小袋回到公寓，将新买的衣服拆了标签通通塞进了洗衣机里。他拿出纸笔，伏在案几上一件件地写下可能会需要的东西，又将自己买的东西一一对照。他懊恼地敲脑袋自言自语道：“应该先写好单子再去的！”

算了，他要学一学煲汤。脑子里念头刚冒出来，他就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

先去书店找了专门讲煲汤的书，里面有不少药膳。他皱着眉头一页页翻下去，口中喃喃着：“枸杞、当归、党参、西洋参、虫草……这样啊……先来个鸡！我看看，红枣10颗，当归10克，党参10克，枸杞5克，葱姜若干……还要个砂锅。”他合上书，走向收银台口中念叨着：“砂锅砂锅砂锅砂锅……”

“只要这一本吗？”收银员习惯性地问了一句。

“等等！”岚岚肯定吃不惯医院的食堂，他得再买两本书学学。他跑回书架旁，又拿了两本来。转念一想岚岚爱看小说，照着她床头柜放着的样式，从满墙眼花缭乱的书里抽了两本，又拿了自己最喜欢的作者新上的书。

之后他跑到药店称了不少各类型的补药，接着去超市买了砂锅、拖鞋、梳子、洗面奶，总之一大堆。

手上东西太多，无计可施之下，他只好先放到家里，接着跑去市场。

几圈兜下来，肖烨磊累得瘫坐在沙发里，满身臭汗却一根手指也不想动。

这样怎么行呢！哥哥整天为工作上的事操劳，岚岚住院正是需要他的时候。他暗暗给自己鼓劲，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飞速地冲了个澡，接着研究食谱去了。

他按着食谱煲好大补鸡汤，却发现家里根本没有保温盒。他泄气地坐在沙发上。

心情低落的他空着手来到医院，这个时候他只是想看一眼岚岚。护士小姐好心地将他领到重症监护室外的透明玻璃前，告诉需要观察一个晚上，只要大腿的动脉血管没有出血的状况，明天一早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他趴在冰凉的玻璃上，望着病床上的身影，只想看一眼再多看一眼。但为了照顾好他，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他回到家，将第二天要带到医院的物品整理到他超大的运动包包里。为了赶早去市场买鸡，他将闹钟设在五点，才安心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