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填表
作者:刘佳庆      更新:2019-10-19 17:17      字数:2084

18年到1年是假货横行的两年,它经历了1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之后,有些病态。那两年你买了一件皮夹克,不小心碰了一下就会发现其实这就是一件外面刷了一层漆皮的布外套,你买到一双运动鞋,发现穿了半个月底子就掉了,你买了一些牛奶糖,吃到嘴里才发觉它们像一团面一样难吃,总之,那两年是社会发展的转型期,假货遍地,包括我爸卖的小菜。假的糖醋萝卜颜色发红,一点儿也不脆,也不是酸甜的味道,但是价格便宜,我爸一斤卖三块钱,人家卖一块五,我爸又不是卖假货的人,这生意一下子就不好做了,我妈的小摊贩生意经过两年多的拖拖拉拉也彻底歇业了。

从1年春天开始,我爸开始频繁的生病,身体自上而下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先是支气管炎,再是胃疼,然后肛瘘,后来浑身骨头缝儿疼,那时候有一种药叫天麻追风丸,我爸一桶一桶的往下吃。因为身体上这样那样的不舒服,我爸不得不再次踏上求医问药之路,请假的时间长了,院长也就不高兴了,又恰逢我爸对于这份没有希望与动力的工作也充满了沮丧,经过双方协商,我爸便按照久病不愈的政策提前退休了,在未达到正式退休年龄前只能领百分之五十的工资,这些工资就我和我哥读书之所需实在是捉襟见肘,于是,我爸妈又开始谋划上新的生意了。

王志勇全家跑路那天,是一个安静至极的下雪夜。

王志勇要跑路这件事儿我事先并不知道,也毫无觉察。事后梁敏哭哭啼啼的质问我为什么不提前告诉她的时候,我也很委屈,因为他走掉的前一天晚上我们虽然在一起吃了很多炸串儿,但是整个氛围很欢乐,很开心,没有一点儿分别的伤感和难过,直到他消失后,我努力让自己回忆了好几遍我们吃炸串儿的场景,仍然找不到一点他即将跑路的蛛丝马迹。那天我们在一起吃了很多炸串,吃的我一瞬间都有些吃不下了,他还和我憧憬着他的未来,我还嘲笑他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他还给了我一盒破旧的磁带,说他觉得里面的歌儿都特别好听,推荐给我听,突然间,我心头一动,那盒磁带被我扔在书包里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我赶紧拉出书包开始翻。

那是一盒很旧的磁带,黑白色的封面已经斑驳不堪,陈百强的似笑非笑总让人感觉像一个邻家的大哥哥,他赤裸的臂膀上有一条裂纹,这条裂纹的背后用白色胶布仔细的粘在一起,可以看出王志勇对着盒磁带的喜爱。我轻轻地打开磁带盒,然后看到了王志勇漂亮的钢笔字。王志勇的钢笔字写的很漂亮,只要不出去逃课,上课的时间就是他练字的时间,他抄写歌词,抄写古诗词,抄写爱情小诗,有一年学校举办书法大赛,他的钢笔字本来已经贴到了展览区,大概是因为有老师提出了异议吧,他的字很快就被揭了下来,这件事儿让他沮丧了一会儿,当然这并不会影响到他对钢笔字的喜欢。

“嘿!哥们儿!我走了!和我爸妈逃债去了!我爸在外面找了一个女人!被骗走了好多钱!我家的生意全完了!我们举家逃走了!你好好念书!等我有一天回来了!我再请你吃炸串儿!”

简单的几行字,触目惊心的感叹号!一时间,我竟然脑子里一片空白,王志勇知道他要走,却没有告诉我,也没有表现出丝毫要跑路的恐慌和难过,仔细回想起来,那天他是有一点兴奋的,他说话的声音很高,这种高音调里还总是夹杂着他爽朗的笑声。他说他要当特种兵,要上战场,说的时候还激动地挥动起了拳头,做了一个经典的拳击动作。我一直以为他走的很匆忙,很无措,很慌乱,甚至在脑海里妄想了无数遍他走之前的伤心与难过。如此看来,情况并非如此,他非但没有一星半点儿的伤感和慌乱,反而对这场策划了很久的逃跑感到刺激和期待。

我轻轻的将磁带重新折叠好放起来。心里像了解了国家机密一般打起了小鼓,王志勇一家逃跑的事儿被小镇里一些认识他们全家的人当作谈资来博取欢乐,甚至连他爸爸找的外遇是哪里的都了解的清清楚楚,故事大概是王志勇的爸爸在xj的时候挣了很多钱,就结识了一个合作伙伴,这个合作伙伴是个并不漂亮但风姿摇曳的女人,他爸爸被这个女人迷得七荤八素的,将二十几万的贷款全部给了这个女人去进货,结果自然是这个女人一去不复还了。王志勇的妈妈并没有因为这些烂事儿和他爸闹离婚,而是想到了一个躲避贷款的好办法,举家逃跑。这件事儿做的很不地道,给他们担保贷款的几个人都丢了工作,还有最大一笔的担保人,无奈之下也选择了逃跑。

这是九十年代末,我们国家普遍存在的一个现象,这些不良贷款最终都成了黑账,封存不提。我自然不能确定这些贷款有多少钱,但是据我所知,当年很多在银行的工作人员,利用他们所熟知的漏洞,私吞了很多国家财富,给国家造成了很大的损失。这些人如同粮仓里的老鼠,肆意的吞噬着囤积应急的粮食,恬不知耻的将国家财富归为己有,实在令人作呕!

王志勇一家人为了逃避贷款逃跑了,对于知道事实真相的我来说,无疑是让我很愤懑的。就连那个曾经说非他不嫁的梁敏,如今也在课间活动期间和同学们聚在一起声讨王志勇一家的恶劣行为。我没有和任何人讨论过王志勇,也许是他的父母答应了他什么,他才会如此不留遗憾的离开这里,又或许,他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单纯的为家人分忧?原因究竟是什么,只能有他们一家人来解开,别人的猜测终究是猜测,不能以此为依据来践踏我们之间的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