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真理的身影 5
作者:苏菲幻想      更新:2019-10-21 08:56      字数:5811

“你作为妻子的,当顺服自己的丈夫,如同顺服主…”

讲坛下,成排的长椅都坐满了人,他们身着彩色长袍,脸上洋溢着虔诚和喜悦,看得自己好不习惯。

“因为丈夫是妻子的头,如同祂是教会的头,祂又是教会全体的救主…”

丈夫?她看到自己面前的男人笑盈盈地看着自己,这份甜蜜她再熟悉不过了,今天,她与丈夫斯蒂芬将要在牧师的主持下成婚,台下是她的父亲母亲还有来自布洛瓦的乡绅们,乡绅们会一同见证他们两个人的婚礼,为他们送上祝福。

“丈夫也当照样爱妻子,如同爱自己的身体,爱妻子便是爱自己…”

誓词漫长且难熬,但这却是一位女人一生当中最幸福的时刻,感受着台下羡艳的目光,没有比这更让人陶醉的事情了。

她多么希望这一刻能恒久存在下去,希望他们能够永远像这一刻一样相爱…这样他们再也没有未来生活中的琐屑,也不会对这段感情、对彼此感到厌倦…

她就要吻上他的嘴唇…

“举起你的盾牌,士兵,攻城木准备!前进!”

她真要成为一位妻子了吗?不对,她是个骑士,光秃秃的头顶,长满双颊的胡须…不是她,是他。

他是一个骑士,为了图卢兹的雷蒙德伯爵而战,沙场上人声鼎沸,低吼和惨叫混杂箭雨的呼啸声灌满他的双耳…混账的是他刚才居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即将要嫁人的女人?

他一定是疯了!

他一手抬着粗壮的木锥顶向城门,一手举着盾牌,箭矢像雨点般密密麻麻地砸在他的盾牌上,他一定是不要命了才会去想到那种事情。

很快他微弱的思绪被漫天的吼声淹没,他觉得自己在燃烧,心跳快得可怕,几近停止,他不可避免地发出低沉的吼叫,身体似乎能够涌出无数的力量,他加大手中的力度,想要推动巨大的圆木头。

他与一旁的战友四目相对,他们的盾牌在头顶拼成一块,又一声低吼,城门在圆木的撞击下轰然倒下。

他嘶吼着冲进城中,堪堪扭过头看到弯弯长长的锐器散发着寒芒,就摆在他眼前,而后血花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这一定是一个噩梦,他从草地上惊醒,羊群已经不见踪影。

他完蛋了,如果没有那些羔羊自己之后的生活该怎么办?他要如何向自己的父亲交代?没有那些羊他们连这个冬天都过不去,他的父亲也一定会杀了他。

他右手撑在地上想要站起来,手上却是冰凉的触感,他看到草地上积满了水。

天还是晴朗无边,没有下雨,草地上怎么会有一滩水?

那不是一滩水,他很快发现水面在上涨,一下就没过了自己的大腿,他连忙站起来,水面就继续上涨,没过他的膝盖,没过他的头顶…

他快要被淹没了!

同时被回忆起来的,是一个干瘦、脏兮的女孩,这时优卡才记起来自己是一位隶农的孩子。

在这里,她就像是死了,又像是以其他的方式存在。

优卡不确定一个人可以停止呼吸这么久,她深沉在红色的海水中,眯着双眼看不到周围的一切有任何变化。

她觉得自己在很深很深的水底,周围幽静得可怕。她也本应该害怕,但她心跳平稳、缓慢,默默地承受幽闭的环境,将自己所有的情感埋藏在内心深处一些她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

她知道自己又放弃了自我,她总是这样经不起打击,为了不让自己受到伤害她告诉自己害怕并不能解决问题。但这样还是不够,于是她接着告诉自己那些可能强加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也仅此而已,她不应该害怕。

她认为害怕也是没有意义,那些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伤害也是没有意义的,她大不了一死,她也不是不畏惧死亡…她只是忽然觉得死亡本身也是没有意义的。

这样想着她的身体开始轻松起来,开始向上漂浮。

在这里,她应该找不到四周可以参考的事物,但她就是知道自己不停地往上升,而且速度越来越来,仿佛有一双大手在她身后推着…

她破开了水面!

“呕。”

离开水面优卡第一件事情就是在自己的身下摸索,她现在躺在在平静的海面上,身上湿漉漉一片。

如她所料,不管她怎么挣扎,一旦她升上了水面就再也沉不下去。她咳嗽着站了起来,脚下扎实的感觉让她怀疑刚才的处境不过是幻觉。

但是眼前的一切就一定是真实的吗?

优卡望着一望无际的海平面,让她欣慰的是视野尽头一抹猩红的弯月若隐若现,给这样虚幻的世界添上了一分真实的感觉。

她大腿有一半没入水中,双手在身后支着,有些迷茫。

她觉得自己真的应该感到害怕,可她就是没有,她就是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害怕。她好像坏掉了,她想一个连死亡都觉得没有意义的人还在乎什么?

“真讨厌这样的自己。”

优卡一不小心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反正这里什么都没有,她也没有什么需要在意的。

她低头看了下红色海面,什么都没有,她在期待什么?

不过至少在水中应该可以看到自己的模样吧,优卡这样想着水面下忽然映照出一张惨白的面孔。

苍白干瘦的脸颊上血脉的纹路清晰可见,病态十足,让人担心…优卡并不怀疑这就是自己现在的模样,她觉得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只要她老上十几岁可能就是这幅模样,只不过看上去这是张男性的面孔。

“呃…”就在优卡迟疑的瞬间那张苍白的脸庞开口说话了。

“过来这里,孩子。”声音在优卡脑海中隆隆回响,有些眩晕。

“这里?哪里?”优卡看了看四周,她就看到自己脚下有白色的光圈向四周散去,遮蔽了这个深红的世界,辽阔无边的世界消失,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间宽敞华丽的房间。

“嗯?!。”优卡忍不住叫了出来。

她曾经觉得休姆斯城堡是富丽堂皇的象征,大堂里燃着会溢出香气的蜂蜜油脂,地上铺着鲜艳的地毯,还有许多生动形象的雕刻物。

但跟这里比起来休姆斯城堡的装饰粗陋、少得可怜,因为她从没有见过这样干净的地方,不同于城堡的阴森湿润,这间房间里看起来干燥舒适。

房间并不大,到处都铺满了鲜艳干净的毛毯,色彩亮丽,而且格外的洁净。

她疑惑地盯着眼前精细的木桌,她见过村里的工匠,但他们打造的家具就像是把几块木材拼在一起,而眼前的木桌菱角平滑没有凸起的地方,让优卡不禁疑惑是谁才能做到这样完美。

墙上挂着的是镶边的图画,那是优卡从未见过的边框,还有房间的窗户也是,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在长木边框上找不到任何钉上去的痕迹,长木上刻印的纹路更是自己无法理解。

看着四周精致的烛台还有桌椅,优卡头一次对自己的存在感到了卑微,她因为无知还有过去生活的环境感到窘迫。

“你想要来一点水吗?”与这间房间相比,眼前面色苍白的老人根本让优卡提不起劲。

“水…你是说水?没有谷酒吗?”优卡觉得自己还是能够在老人面前找回点自信,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那种东西喝了可是会生病的。”

但是老人将一个装着水的器皿递给她,她朝里面看了一眼,是清澈的在晃荡的液体。

“这是什么?”

优卡惊讶地看着,老人也看着她。

“你跟我说这是水?”优卡小心翼翼地说着,生怕自己什么地方说错,“这怎么可能,水不是灰色的吗,里面到处粪便和泥土,可不是煮一下就能喝的。”

她紧张地盯着眼前的老人,“这到底是什么?”

“水…”

“噢我们别谈这个话题了,你可以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吗?”优卡差点把这个事情给忘了,她对一些事情可太不上心了,虽然这里的摆设实在是超越自己的想象,但是回到蒙特卡西诺才是正经事。

“挪得。”老人一开口,优卡的脸开始烧得通红。

她根本没听过挪得这个地名,说到底她在蒙特卡西诺出生而且不出意外也会死在那里,她从来没有关心过蒙特卡西诺之外的世界,比起考虑那些千万里远的地方她更在意的是为什么没有人重视自己的想法和情感!

“挪得…那么你知道蒙特卡西诺吗?”

优卡忽然记起自己刚才还在水中看到这位老人倒映的面孔,她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我的意思是,您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因为你是我的孩子。”老人慈祥地看着她。

“对不起,可以请您在说一遍吗?”

“可能我说的不是很明白,我想告诉你的是,你的身上流淌着我的血液。”

“啊?”优卡张着嘴看着他,不明所以。

“你父亲是谁?”老人突然问道。

“父亲?”听到他说的话优卡的脸沉了下来,“我没有父亲。”

“他离世了吗?”

“他是个叛徒!他在我还没出生就离开了我和母亲,现在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呢!”

“我很抱歉,但你一定不知道你父亲是谁吧。”

“我当然知道,他就是个吸血鬼,吸完母亲的血就把她一个人落下。”

这回换老人张大了嘴巴,面对他的目光优卡不可置否地问道:“难道不是吗?除了吸血鬼还有谁会抛下自己的孩子和妻子不管?”

“你说的对。”老人笑着回应她,“他真是个该死的吸血鬼。”

听到老人的附和优卡的语气也变和缓,“对了,我到底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感受到族人的气息,很想见上一面,所以就带你过来了。”老人细细地说着,“你不会怪我这个老人家自作主张吧。”

“不,当然不会。”优卡听得半知半解,还是咬牙回答,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么马提亚呢?”

“马提亚?”老人疑问。

“他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他…当我没说,我的意思是,我会在这里都是因为他的缘故?”

“也许是…”

“您真没有看见他吗?我想他应该不乐于看到我离开他们身边。”

“也许有。”老人含糊其辞,“我看得不真切。”

“也许?”优卡疑惑地看着老人,“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马提亚他到底活了多久?我记得他是四百年的人…我也不是很确定看到的人就是他,我只是知道他叫什么。”

“他的话大概有这么长吧。”老人张开双手,比出两根手指,手指与手指间的长度大概有优卡的小臂那么长。

“是这样的吗?”看着老人双手间的长度优卡有些想笑,她不明白老人在干什么,她甚至想嘲笑问这些问题的自己,她戏谑地问着,“那么我呢?”

“大概这样吧。”老人一只手伸出两根手指,那两根手指几乎快贴合起来,优卡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手指间的间隙。

“好我明白了。”优卡什么都不明白,眼神古怪地看着老人,“好的,好的…所以我问,这里到底是…”

“挪得。”老人再次声明。

“我知道,你已经说过了,我的意思是,你是怎么把我带过来的?”优卡盯着老人。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到那个地方去的吗?”

“哪里?你是说那平静得可怕的,红色的…那到底是什么?如果说我在海面上的话为什么不会下沉?”

“你怎么到那里的,我就是怎么带你过来的。”老人说,优卡焦躁地拍打着自己的额头,为得不到需要的反馈而躁动不安。

“好了,你在这里也呆了很久,是时候该离开了。”优卡还有疑问,但老人突然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可是…”

“路途险恶崎岖,再等下去不知道会迷失在哪里哦。”老人笑容慈祥。

“什么?等一下…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白色的光圈开始收缩,房间的装饰物都消失在光圈之外,那些色彩鲜艳的图画还有精美的烛台都随之消失不见。

“我只是一位彷徨在世界尽头的老人。”

最后优卡连老人慈祥的笑容都无法看清,眼前的世界又开始黯淡下来,她又回到了红色的海面上,只不过这次不同的是海面上有无数明亮的光芒闪烁。

低下头优卡看到海面中有无数张面孔,她看到其中一位男孩在哭泣,她知道男孩为什么而哭泣,因为她还可以从其他画面中看到男孩早些时候从树上掉了下来…早些时候?她就是知道不同画面的先后顺序,没有理由,是受领于心的体验。

还有一场贵族的婚礼,一位位身着华丽的人在教堂为男人和女人献上祝福,但下一刻男人静静地躺在墓地,而曾经与他一同出席婚礼的妻子在他一旁静静哭泣。

她该到哪里去?她能到哪里去?优卡想象自己迈开步伐,行走其上,她就真的动了起来。

但目标飘忽不定,无数的画面在她眼前闪烁,无法捕捉。

只有双脚还在不停地走着,越过无数座山峰,穿过一片片沙漠…

她超越了空间,也超越了时间,忘记了自己在上面走了有多少年之久。

她是在前进?亦或是后退?

她觉得眼前的一切在旋转,让她晕头转向,缭乱的画面中浪潮拍打的海口排列着大小不一的渔船,一个聚落傍海而生。

干草与树木编制,一间间草屋落座,与蒙特卡西诺并没有什么不同。

优卡觉得自己能到那个地方去,踉踉跄跄地朝着心中的坐标走了过去。

……

“我出去了!”

“记得早点回来。”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男孩推开木门就往外面跑去。

“等一下。”突然男人推开了门在他身后喊住了他,“你又忘记穿鞋了。”

男人手上拎着一双鞋子,看着自己光溜溜的脚丫男孩跑回去笑嘻嘻地接过拖鞋,再次跑了出去。

“记得要穿上。”

“好的好的。”

清晨的海风凉爽、沁人心扉,安各斯拎着鞋跑在村落里,想着今天要上哪里玩去。

“乔恩大叔今天没有出海吗?”

“是安各斯啊。”男人坐在木桩上,脚下是成排的木板固定在海面上,一旁还有一只小木船。

“你又没穿鞋,小心回去被你叔叔骂。”

“没事没事。”安各斯笑嘻嘻,拎着鞋,张开自己的双臂在海岸边跑开。

“你有看到吗?狄米克拉家里的那个外乡人。”

“当然,那还是个女孩哩,我听说她是从天上下来了。”说着男人用晒黑的脸庞朝天上看去。

“胡说,她是从海水里出来的,我昨天晚上喝了点酒一个人坐在木船上吹风,我看得真切,那个女人从海水里走到了岸上!”

“在说什么呢?”安各斯从他们身后探出脑袋,笑嘻嘻地问道。

“噢,安格斯你还不把鞋子穿上,瞧你的脚丫脏成什么样子。”

“快说快说,狄米克拉家里来了什么?”安各斯催促。

“她一定是海神的女儿。”一位渔民信誓旦旦地说道。

“她是从天上下来的,才不是从水里出来的。”

“她是怎么从天上下来的?”安各斯疑惑。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一位渔民得意地说着,“她顺着一根粗长的麻线爬下来的。”

“你乱说什么呢?我虽然喝了点酒但我记得清清楚楚,她妙曼的身材在水中浮现的样子我是这辈子都忘不了!”

“乔尔,你要知道她只是个女孩!”

“海神有女儿吗?”安各斯问。

“海神的孩子都是雄壮的男儿,根本没有女儿…我就知道乔尔你又在吹牛,她是天上的星星,因为害怕寂寞所以才下来的。”一位渔民不屑地看着乔尔。

“我没说谎!”乔尔羞红了脸。

“安各斯你上哪里去?”

“到狄米克拉家里去!”安各斯转眼间又跑开了,笑嘻嘻地回应。

渔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我们也去狄米克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