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卡深沉在无边的海洋，猩红海面下的画面是破败的木屋还有成群的海盗。

她看到水面中在断崖上伏在原木上的女孩，那是自己，她抬头看水面上殷红的天边，没有十字，没有弯月，什么也没有。

水面下那些搏斗与厮杀已经越来越激烈，但她什么也感受不到，隔着一层水面，她似乎与世隔绝。

忽然，当优卡再看向红色的平面时，她看到在碧绿的大海上，有双青蓝的瞳孔张开，与她遥遥相对。

优卡微微蠕动自己的嘴唇，有神话和古典的称呼。

“福耳库斯。”

“福耳库斯。”在断崖上，两位老人目光迷离，身为祭司，这是他们一生都未曾见过的景象，在传说和信仰面前，他们虔诚地跪倒在地，静静地等待着来自天上的施与。

但那也可能并非是施与，他一出现，也许就意味着腥风血雨。

“海…海怪…”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死寂中有虚弱颤抖的声音。

巨人咆哮了，他的愤怒是大海的愤怒，他的力量是神明的力量，凡夫俗子在他面前只能拜伏。

他高高地举起自己右手，牵动身上无数肌腱，坦露在众人眼前的是没有着装的身上、胸膛上坚硬肌肉和铜铁般的色泽。

他一伸手，日月都黯淡，遮天蔽日的是铜铸的三叉戟，在微弱地光线中长柄上下身闪烁着刺目的光芒。

他动了，这是场收割，等到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尖刺在已经阻隔了断崖和外面的联系，将长长的石阶一分为二，有红色的碎屑被翻起，他再次高高举起夺目的三叉戟。

这次大海被破开了，那些细长结实的船身在这样的武器面前脆弱不堪，在振动中粉碎，化为零零散散的木板漂浮在大海上，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住手…”在这样的神迹唯一有勇气开口的喀什卡，那个风浪中的巨人、伟大的远征者…但是他一开口，他的身形就在无法违逆的攻击下湮灭，那座精心搭建的站台在剧烈的打击下崩溃、粉碎。

等待烟尘消散，依稀可以感受到三叉戟中间的长刺插在看台原本的中心，已经找不到喀什卡的身影，那位船长的身体甚至没有长刺来得宽。

三叉戟又被举起，这次所有的海盗都无力地跪倒在地，三叉戟在石阶上、沙滩上扫过，那些海盗就全然消失，只剩下模糊的血肉和破碎的衣裳…

所有克拉特的村民也跪倒在地，查尔迪斯也不例外…除了一个外乡的女孩。

优卡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断崖边似乎通天达地的巨人。

“我可以感受到，有些人摧毁了我的祭坛。”那是一千六百年前的呼唤，来自一处纷繁的海岸、所有文明的渊源，在一阵歌咏声当中，确实地传到了所有人的心中。

“你们怠慢了庇护你们的神明。”

“我不奢求您的宽容。”老人跪在地上，双手向上合实，颤颤巍巍的声音让人听不出是因为兴奋还是害怕。

“至少让我们补偿落下的仪式和祭品…”

“没门！”

声音尖锐刺耳的声音打断了祭司的话语，让所有人心都被高高悬起。

巨人又动了，他微微挪动自己的身体，就给断崖上的所有子民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献出你们的祭品。”声音如惊雷，在人们的耳边炸开。

祭品一直摆放在十二根原木旁，原本打算在祭礼末尾沉入海底。

洛瑟布先动了起来，将原本用来祭拜的动物和植物搬到断崖边上，看到村长的动作，接着一些村民也动了起来。

他们摆放好需要的祭品，最后看向了人群中的那个男孩——安各斯。

“我决不允许你这样做。”巨人的举动触动了优卡内心最敏感的地方，她的声音越说越高，不是对那些村民说，而是面对着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你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吗？”

巨大的身形遮蔽了阳光，在阴影下，亮起青蓝的瞳孔，有一些话语只向优卡传来，在她的脑际回荡。

“看在你先主的份上，收起你的傲慢和愤怒，回到黑夜中去。”

“如果我说不呢？”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优卡说道，他们虽然不明所以，却听得清词句中违逆的意思。

他又动了，三叉戟被他举起，烈日从他身侧照射在断崖上凹凸不平的岩石上。

优卡平静地直视着他，看着他渐渐举起的武器还有他青蓝的瞳孔…

“不！”忽然有身影遮挡在她身前，是她熟悉的背影，那位叫做拉拉娜的女人。

看到拉拉娜的举动，优卡的内心不再平静，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的话，无论自己的一举一动会招致怎么样的结果她都无所谓。

但是牵连到别人的话，尤其是牵连到她的话，优卡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给对方再添麻烦。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优卡出神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在她内心泛滥，她似乎忘了身后那些惊诧的目光，也忘了就在她身前的巨人。

“拉拉娜…”狄米克拉慌了神，但他一说话就被拉拉娜狠狠地瞪了一眼，他痛苦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可拉拉娜丝毫没有理会他脸上凄惨的表情。

“求求您了，别…”拉拉娜哀求，可是眼前的巨人高举着三叉戟，并没有将武器放下。

“让开，让我来跟他说。”优卡说。

拉拉娜忽然转过了身，她半跪在地上，双手轻轻地摸上女孩的脸颊。

“我们会交出祭品。”她柔声对女孩说，“一切都交给我们吧。”

“我不会再让这种祭典举行下去，你忘了吗？为此你甚至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女儿…”

“但我不能再失去你！”拉拉娜忽然尖声道。

优卡呆呆地看着眼前忽然歇斯底里的女人，看到对方眼角有晶莹的泪花。

“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没有告诉…”女人忽然自顾地说，“在你来到克拉特的那一个晚上，我梦到了一个虚影、一位神，祂对我说，到海边去吧，迷途的孩子在等待。”

“之后我便醒来，我在沙滩上狂奔，什么念头也没有，一心只想找到那个孩子，最后看到你躺倒在沙滩上。”

“我没有想到居然是一个女孩，我觉得这一定是神的旨意，如果我的女儿还在的话，她一定像你这样大了。”

“他们都以为你是上帝的女儿，因为他们没有当过母亲，只有我明白，你与所有孩子都一样，固执，倔强……”

“你本不是这样，只是太久太久了，没有人关照你，你甚至轻视自己的生命。”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有人爱着你。”她红着眼抚摸着女孩白嫩的脸蛋，突兀地，有两道泪水自女孩的眼角流下。

看着眼前那张模糊的脸，优卡终于明白了，原来不管自己身份如何，不管手上是否会燃起烈焰，在拉拉娜眼中自己不过是一位孩子。

她过去曾无数希望自己的情感被人理解，那无非也是身为一位孩子对爱的缺失…而眼前的女人愿意为自己填补上那份寂寞。

优卡也终于明白见到这位女人时似曾相识的感觉还有心中柔软的存在，那是无法回忆的，直觉中温软的肉体。来自于她素未谋面的母亲，还有她心中一并的脆弱。

她们过去当然没有见过面。

只不过当她们以一位孩子和母亲的身份见面时，她们之间的关系就足够亲密无间。

“我给予你们另一个选择。”大地似乎在震动。

优卡透过泪花看着眼前模糊的景象，似乎看到有一轮猩红的圆月触摸在福耳库斯肩膀的一侧，与另一侧的太阳交相辉映。

“我带走那个男孩…”他说，“或者带走这位女人。”

青蓝的瞳孔看向优卡身前的女人，优卡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大喊，“你不能带走她！”她忽然看向躲在人群中的安各斯，冲他大喊，“你躲在那里干什么？”

“做出你们的决定。”那些祭祀用的动物和植物忽然纷纷飞了起来，掉落在大海中，福耳库斯伸出自己的手掌放在断崖边，等待着最后的祭品。

“我来。”拉拉娜没有犹豫地走了出去。

“你不能这样做。”优卡拉住了她，她看向那位海神对他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想要这些祭品干什么？他们都是你的子民，告诉我，你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福耳库斯没有回答。

拉拉娜面目慈祥地看着女孩，轻轻地卸下她抓住自己的小手。

“求你了，别这样。”优卡不停地摇头，她的眼眶里含着泪水，用两只手去握住她宽大的手掌，但是女人轻轻地分开她的手指，从她的手心挣脱。

“阻止她，你们在干什么？”优卡从狄米克拉大喊：“你愣着干什么？！”

“拉拉娜。”狄米克拉赶了过来，想抓住自己妻子，却被她伸手甩开，他还要再去拉住她，脚下忽然有岩块隆起，阻挡了他的去路。

“拉拉娜！”狄米克拉大喊，但是女人对他的声音无动于衷，他绝望地朝她下跪，抱着自己头。

火焰忽然在岩块中炸开，优卡冲了过去，但是福耳库斯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用一根手指将她轻轻地扫开。

“滚开！”优卡抱着他的手指，不停地捶打，却好像打在铜铁上，小手因为疼痛而颤抖。

“让她走！”优卡眼睁睁地看着拉拉娜走上断崖边的手掌，用牙齿去咬，又朝他大喊，“让我替代她，我才是你需要的！”

她被无情地弹开了，拉拉娜至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看她一眼。

“你要丢下你的孩子吗？”她哭泣，她发现女人的肩膀突然耸动了一下，但是女人还是没有回头。

福耳库斯他动了，他卷起了千层激浪，海浪在他的四周回旋升腾，飞溅到断崖上，淋湿了优卡雪白的连衣裙。

她怔怔地看着那道巨大的身影在巨浪中沉没，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手掌上渺小的女人，她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喷嚏。

鼻涕和泪水混杂，有骑士为她拿来宽大的长袍披在她的身上。

看着身上灰色的长袍，优卡的心有撕裂般的疼痛，她犹如刚刚失去母亲的女孩一样，发出凄厉的嚎哭，在宽大的长袍上蜷缩着自己的身体，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