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或是被杀，这样的问题简单也复杂。

整个幻境都停滞如画卷之中的水墨，愤慨模样的众人或是诡诈的妖魔目光中神采皆无。

天上日月星辰隐没，少年心头费思量。

“师父，我不明白”明河低着头，“为什么就非得杀与被杀呢？师父出的题我不理解。”

“人世的选择，不可能总有一个是你喜欢的。你入江湖，要面对的只会比这能艰难。”师父的沧桑声音悠悠。

手上加了几分力，用力握紧手中剑，少年仍旧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我一定会有办法的！”少年声音坚定。

“那我便等着看。”师父依旧淡然。

光影流转，周近的景物与人又恢复，叶上虫飞，萤火飘忽。

十几名青壮村民冲过来，明河身形腾动，脚踩【云迹七篇】闪过村民的棍棒攻击，向那青年模样的妖魔直冲过去。

那妖魔眼神吊诡，一个闪身躲到村里众人后头，装作惊惶地大喊：“这妖怪现在要来杀我了！”

村里人纯朴，识不出妖魔心中所想，纷纷上前拦路，数十人团团围困，泥土沙石砸来、拳脚棍棒打来，明河无心反击，只以【云迹七篇】的身法躲避，或者稍微使劲将挡在前方的村民推开，径直冲向前方妖魔。

然而妖魔同样体质非人，在人群中腾挪移动，以众多村民为盾，躲避明河的剑锋追索。

明河毕竟剑法初学，剑上锋芒全凭一鼓作气，人群中几番追逐已然失了心气。

【此心澄明气】不断催发消耗体力，少年额头鬓角汗珠越来越多，却仍然无法伤及藏在人群当中的妖魔。

一时间，赤红火把光焰跳动，破碎屋墙之前场面纷乱。

持剑少年，藏身妖魔，激愤人群，剑气舞动、棍棒追打、妖氛隐没。

明河在人群之中接连被石头或者棍棒打中，一时间真就陷入迷惘状态。

杀与被杀，真的就只有这两条路么？

疑惑之中，赫然见一道身影右手反握一根断木条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一跃而起，冲向藏在人群边上的“小七哥”。

这个人影是……狗娃。

化成人形的妖魔本来正观察着明河持剑的踪迹，等待一个可以将少年杀死的破绽，眼前突然黑影接近，少年跃起的身影已然临近。

快在电光石火，快在来不及反应，“小七哥”已经无法躲避。

右手突然变作绿色，指甲变得漆黑又细长，五根漆黑指甲一齐插入了少年的胸膛之中，将他整个人顶在半空。

鲜血从狗娃的嘴里涌出来，少年竭力大喊：“大家快看！这个‘小七哥’才是妖怪！”

众人纷纷看向这一景象，手掌碧绿，指爪漆黑，这一刻将少年身体穿透的妖魔显得格外恐怖，纷纷往四周逃窜。

那妖魔眼见自己暴露，手上用力一甩将狗娃甩到地面上滚了好几圈溅得一身尘土，说道：“碍事的臭小鬼，你让我的谋划失败了！”

“你该死！”明哥一声吼，提着手中的青光长剑冲了上来。

明河从未有过这么想用剑把什么斩掉的冲动，是愤怒、是心痛、是懊恼，是将眼前妖魔整个毁灭的意志。

少年握剑而奔，手中剑器吸纳一身所有的内气，以“有心皆斩”的极致剑意化一柄纯然无形的武道之剑。

为杀而斩、为护而斩、为求道而斩。

这三个月来，明河除了温习自己之前学到的剑法之外，就只学了一门剑法，！

斩尽万物之剑——【斩红尘】

纵然明河的剑道天赋冠绝古今，剑道绝学仍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成的，三个月来明河日夜修习也只学会了第一招——【妖邪尽斩荡清平】。

破魔之剑，绝式一斩，夜色为之夺，天地为之息声！

荡世武道之剑下，满心还是阴谋算计的妖魔直断作两半，而后化作飞灰。

众多村民见之，纷纷被少年这举世无双的气势所摄服，寂然不敢作声。

明河抛下手中青光长剑，半点儿没有在乎被自己一剑斩杀的妖魔，转身跑到倒地的狗娃面前蹲下，扶起狗娃，声音颤抖问道：“狗娃！你没事吧？你别有事啊！都怪我，如果我不带你走就不会这样了！”

被明河抱在怀里的少年面色苍白，只有染血的嘴唇殷红，胸口破开五个大洞，血迹流得见少却应是伤到了脏腑，呼吸都孱弱，抬起手拍拍明河的肩膀说道：“我先前看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不一样，你和村子里的大家都不一样，你才像真实存在的人。你发现妖魔，也杀死妖怪，虽然只见你一面，我就觉得认同你，所以……能这样死，也让我觉得自己很真实。”

明河听了虚弱少年这一番不像是山野娃儿能说出的话语，莫名动容，抱着他只觉得眼眶湿润。

将死少年抓着明河手背，声音低而缓慢，问道：“外面的世界，那个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明河突然愣住，这个少年居然能知道自己是幻境中的存在？

刹那，幻境如烟云消散，四周景象犹似水墨遇水消融。

沉浸于与新识得的好友生死离别的悲切情感的明河晃神之后发觉自己仍旧现在湛蓝的湖光天色之下，面前是负手站立、一剑淡然的师父，那双眉目仿佛洞悉了世事。

悠悠晴空，云影徘徊。

湖前盛夏，青葱草色里蝶影纷飞。

明河现在草地上，抬头向师父问道：“师父，狗娃是真实存在的么？”

青衫飘飘，师父的声音与幻境中的质问比起来温柔许多，说道：“这段幻境是西武林剑道圣地【剑赋宗名】中封存下来的记忆，那名少年应该就是西武林的一名卓绝剑客的童年模样，在没有你的真实世界里，那两头妖魔最终成熟，将整个村子屠杀殆尽，只剩下他被路过的江湖人救下，拜入【剑赋宗名】。”

明河瞪大了眼睛，问道：“那我还能再现实世界里遇到狗娃了么？”

少年的心情突然转好。

“确实如此，不过现实中的他岁数可是要大你太多。”师父补充道。

“嘿嘿，也对哦。”

明光里，山谷中湖水泛起粼粼。

师父看着眼前少年，递过一把剑器笑着说道：“你现在可以去真正的斩妖除魔了。”

明河做了一个深呼吸，接过剑器。

这把剑长约三尺，剑柄古朴自然，剑刃篆刻些许纹路。

如此，便要仗之行走江湖了么？